一起去搞点钱吧

方菲 吴转丽

陈会胜告诉查洪来：“最近我手头紧，咱们一起弄点钱花吧。”查洪来想到自己挪用了单位的公款，赌博又欠了债。两人一拍即合，商定抢劫出租车司机

5月8日，在执行死刑前的安徽省安庆市中级法院临刑会见室里，以抢劫杀人罪被安徽省高级法院判处死刑的陈会胜面对长辈和妻子，以及陆续赶来的30余名亲人，并未表现出过度恐惧，反而连声道歉，“对不起你们，希望替我照顾好孩子。”转头面向两个尚未成年的儿子，陈会胜眼里突然泛起了泪花，如果当初不鬼迷心窍，自己就可以看着两个儿子长大成人，现在一切都晚了。

“找个人搞点钱”

2007年5月7日晚上11点，安徽省皖江古镇怀宁县石牌，皖江大道与石牌路交叉口上，静静地停着一辆五菱之光面包车，司机吴文鑫没有料到自己已经被两双罪恶的眼睛盯上。陈会胜和查洪来假称去附近的腊树镇，听到有生意了，吴文鑫非常高兴。其实，吴文鑫之前每天晚上都是这个时间干完一单就回家休息的。

车刚开了几分钟，陈会胜突然恶狠狠地说：“停车，不要动。”随即，坐在司机正后方的查洪来用电击器击打了吴文鑫的头部和背部，“什么东西，哎哟！”吴文鑫毫无防备，他不知道这两名乘客为何会做出这么可怕的动作。陈会胜紧紧地揪住吴文鑫的衣领，持刀威逼吴文鑫交出财物。吴文鑫刚要拒绝，水果刀就捅在了他的肚子上，一刀又一刀，吴文鑫鲜血直流。作为身强力壮的庄稼汉，求生的欲望支撑起吴文鑫反抗的力量。他拼尽全力挣脱着跑出车去，在逃跑过程中，又被紧随其后的陈会胜和查洪来捅了数刀。吴一边呼喊：“杀人啦”，一边双手向四处挥舞。待三名路人上前，浑身是血的吴文鑫躺在地上，身中21刀，而行凶的两人已不知所踪。

陈会胜和查洪来是高中同学，两人的朋友赵雷回忆：2007年上半年的一天晚上，他和查洪来、陈会胜在石牌镇二中附近的大排档吃宵夜，当时“几个人喝得醉醺醺的，没钱搭车回去，记不清是陈会胜还是查洪来提出，说要找个人搞点钱”。酒后玩笑话，大家没记在心上，却点燃了陈会胜的歹念。

2007年5月的一天，查洪来接到了陈会胜打来的电话，正是这个电话，两个心有邪念的人开始了罪恶的计划。陈会胜告诉查洪来：“最近我手头紧，咱们一起弄点钱花吧。”查洪来想到自己挪用了单位的公款，赌博又欠了债。两人一拍即合，商定抢劫出租车司机。

5月7日午饭后，陈会胜带着购买回来的电击器，查洪来去超市买了一把刀，在路边摊又买了两顶鸭舌帽。买好作案工具后，两人到“深蓝网吧”上网。其间，查洪来遇到以前同事的妈妈，还气定神闲地跟对方打了招呼，聊了两句。当晚10点至11点，两人从网吧离开，后来就出现了前述一幕惨剧。

杀了吴文鑫，陈会胜和查洪来旋即搜遍面包车，只找到一些小钱。看见后面有人骑摩托车打着闪光灯开过来，对方离自己只有三四十米远了 ，两人决定抓紧逃跑。查洪来发动面包车，招呼陈会胜坐副驾驶，将车开往怀宁县雷埠乡方向。途中，两人商定赶在公安机关封锁道路之前，再返石牌镇。陈会胜下车到水沟边洗手后，两人将车开到石牌镇的河坝上，陈会胜拿出抹布将车子门把手、方向盘、副驾驶、挂挡的位置都擦了一遍，也擦掉了全部指纹和血迹，两个人一起将车推进了怀宁县石牌镇杨段村熊湾组境内麻塘湖水库下游的灌溉渠中，毁车灭迹。

将这些“事后工作”全部完成以后，查洪来步行至“深蓝网吧”，骑走自己的摩托车，接上陈会胜到了陈家，为避免惊醒家人，两人翻墙进入家里，查洪来在陈会胜家换下了自己沾血的衣服，在陈家住了一晚。5月8日，查洪来按时到移动公司的腊树营业厅上班，他从同事那里得知昨晚那名出租车司机已经死亡，便立即告知了陈会胜。两名凶手开始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有一天露了什么马脚被人告发。一个月以后，查洪来辞职去了浙江省打工，陈会胜则去广东省东莞市投奔其姐姐陈贵红。

不放过蛛丝马迹

经过怀宁县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室鉴定：被害人吴文鑫系被他人以锐器刺穿胸腹部致心脏、肝脏破裂大出血死亡。

案发后，怀宁县公安局迅速成立了以局长为组长的专案组，在安徽省公安厅、安庆市公安局的指导下紧急布控，设卡堵截，并详细勘验杀人现场和抛车现场，提取、保存犯罪嫌疑人遗留的指纹、DNA生物物证。通过检验尸体，查明了致死原因。围绕受害人生前活动轨迹、通联信息和社会关系收集线索，调查走访。在排查走访中，对石牌镇“深蓝网吧”“创意网吧”“宽频网吧”案发前上网的QQ号码进行了勘验登记。

专案组开展了全面排查，对作案过程进行重建，确定案件性质为抢劫杀人，划定以案发地为重点的侦查范围，刻画犯罪嫌疑人条件，紧紧围绕重点区域、重点人员开展排查工作，先后摸排近万人信息，排查嫌疑对象千人，审查重点嫌疑对象近百人。针对案发周边地区外出务工人员较多的特点，专案组前往浙江、湖南、江西、广东等多地，行程上万公里，对重点嫌疑人員进行深入调查，调查资料上千份，案卷高达三米。

2011年，这起命案真正的转折点才开始出现。当时，专案组紧跟国内刑事技术进步，利用DNA检验技术，确定命案犯罪嫌疑人中有一名“陈”姓人员。“陈”姓在当地是大姓，同根同姓者有一万多人。专案组以抛车现场为中心，对重点人员进行排查，每一户居民都没有遗漏，先后采集符合条件的样本近1500份。一位当时的专案组成员表示：“那些年几乎所有的节假日，我们都在附近村镇跑这个案子。”由于外出人员众多，每逢春节、假日期间，专案组走村串户、日问夜访、上门采集，为这起案件的告破付出了最大的努力。

命案必破，永不放弃。2017年5月7日，安庆市、怀宁县两级公安机关再次对“2007·5·7”命案积案开展攻坚，通过DNA实验室，围绕“陈”姓人员再分析、再筛选、再排查、再实验，发挥先进技术的力量。

2011年7月26日，安庆市公安局刑科所成功比对石牌镇青圩村陈会胜有重大作案嫌疑。经过对陈会胜的血样进行鉴定并与安徽省公安厅生物物证鉴定书比对，发现面包车副驾驶室车门内把手上可疑斑迹检出人血成分，检出的DNA在排除同卵双胞胎及外源性干扰的前提下，支持为陈会胜所留。经专案组进一步确定，在外打工的陈会胜是命案犯罪嫌疑人之一。为查清全部作案人员，专案组制定了详细密捕方案。2011年8月4日下午，专案组在省、市、县相关业务警种的支持下，在合肥市某小区内将犯罪嫌疑人陈会胜秘密抓获，经突击审讯，陈会胜供出同案人员查洪来。专案组连夜追击，8月5日，在浙江省湖州市警方的支持下，犯罪嫌疑人查洪来在湖州市落网。历时10余年，安庆市、怀宁县两级公安机关在合肥市、浙江省湖州市警方的大力支持下，终于抓获犯罪嫌疑人陈会胜、查洪来，成功破获十年命案积案“2007·5·7”抢劫杀人案。

在2017年8月8日，怀宁县公安局召开了侦破“2007·5·7”抢劫杀人案新闻发布会。在发布会现场，死者的遗孀和两个女儿长跪不起，泣不成声，他们特意给民警送来锦旗，表达感激之情。

犯罪手段特别残忍

2017年8月犯罪嫌疑人陈会胜、查洪来归案后，他们对2007年5月7日夜晚，合伙抢劫、杀人、抛车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2017年8月5日，二人被安庆市怀宁县公安局刑事拘留， 经过公安机关查明，犯罪嫌疑人陈会胜、查洪来系同学关系，因经济拮据，便萌生合伙抢劫的念头。同年9月5日经怀宁县检察院批准逮捕，同日由怀宁县公安局执行逮捕，安庆市检察院于2017年12月7日向安庆市中级法院提起公诉。

安庆市中级法院一审认为：被告人陈会胜、查洪来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以暴力方法抢劫他人财物价值人民币43999元，并致一人死亡，两人的行为均构成抢劫罪，且系共同犯罪。陈会胜、查洪来二人共同商议抢劫并准备作案工具，案发过程中二人分别持刀、电击器对被害人吴文鑫共同实施暴力行为，并最终导致吴文鑫死亡，在共同犯罪中，陈、查二人行为均积极主动，相互配合，两人地位作用相当，均系主犯。

2018年1月30日，安庆市中级法院一审判决：被告人陈会胜、查洪来犯抢劫罪，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每人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5万元;被告人陈会胜、查洪来共同赔偿附带诉讼原告人经济损失共计人民币57551元;扣押在案塑料片、帽子等作案工具依法予以没收。

2018年2月，安庆市检察院在依法审查后认为，该判决认定被告人陈会胜具有坦白情节，在事实认定方面存在问题，依法提出抗诉。负责此案公诉的安庆市检察院检察官吴转丽告诉《方圆》记者：“一审认定的被告人陈会胜具有坦白情节，系认定事实错误。”被告人陈会胜在侦查阶段供述了其伙同查洪来共同抢劫并持刀杀害被害人的犯罪事实，经法医鉴定，被害人确系被他人以锐器刺激胸腹部致大出血死亡，且在案证据证明，现场只有被告人陈会胜一人持刀，被告人陈会胜在侦查阶段的供述属于如实供述，但在一审庭审中，被告人陈会胜对这一主要事实当庭辩解其“在抢劫过程中不知道自己用刀捅到了被害人”，显然属于翻供行为。故一审判决认定“二人到案后均如实供述了主要犯罪事实，构成坦白”的意见，没有考虑到被告人陈会胜当庭未如实供述其持刀直接杀害被害人的主要犯罪事实，属于认定事实错误。

“被告人陈会胜主观恶性极大，犯罪手段特别残忍，犯罪情节特别恶劣。”二被告人在实施抢劫行为、遭遇被害人反抗、呼救时，“被告人陈会胜当即向被害人吴文鑫身体连捅数刀。从鉴定意见可以看出，被告人陈会胜持刀连续6次捅刺被害人的致命部位，捅刺力度之大，导致心脏、肝脏等脏器均破裂，具有直接追求被害人死亡的故意，主观恶性极大，犯罪情节特别恶劣。二被告人的犯罪行为，社会影响恶劣，对被害人家庭造成了严重损害，二被告在案发后未得到被害人近亲属的谅解。被告人陈会胜、查洪来的行为，造成了被害人吴文鑫死亡的结果，同时，在二人潜逃的十年时间里，被害人的家人也因吴文鑫的惨死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吴转丽解释道。

最后的会面

2007年凶案发生时，吴文鑫两个女儿都没有成年，分别只有13岁和9岁。吴文鑫是家里的顶梁柱，开了一个卖太阳能的店铺，同时闲暇时间出来跑车补贴家用，家里条件正逐步改善。吴文鑫死亡后，整个家庭顿时陷入绝望，两个孩子每天吵着要爸爸，妻子曾一度绝食。由于吴文鑫的被害原因长时间没有查清，他的父母妻女不仅要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同时也受到了舆论的诋毁，不明真相的镇里人认为吴文鑫在外做了坏事才被打死。

安庆市检察院全面审查此案后认为，被告人陈会胜、查洪来共同实施抢劫犯罪行为，其中被告人陈会胜持刀捅刺被害人是导致被害人死亡的直接原因，属于司法解释规定中“在劫取财物过程中为制服被害人反抗而杀害被害人”的情形。另外，从两被告人作案时的作用来看，被告人陈会胜也属于在“共同抢劫犯罪中作用最突出、罪行最严重”的犯罪行为人，且被告人陈会胜无法定从轻处罚情节，故应当对被告人陈会胜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2018年7月2日，安徽省高级法院作出终审判决：鉴于查洪来归案后如实供述所犯罪行，所起作用小于陈会胜，对其判处死刑，可不立即执行。出庭检察官关于查洪来的定罪量刑恰当，对没收作案工具的判处正确。陈会胜的行为直接造成被害人死亡的严重后果，属于共同犯罪中更严重的犯罪分子，且无法定从宽处罚情节，对其应依法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原判对陈会胜量刑不当。安庆市检察院关于陈会胜量刑方面的抗诉意见成立，予以采纳。核准以抢劫罪判处查洪来死刑，缓期2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个人财产5万元。对原审被告人陈会胜以抢劫罪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财产5万元的刑事判决，依法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

在执行死刑前的临刑会见室里，被安徽省高级法院判处死刑的陈会胜面對长辈和妻子，以及陆续赶来的30余名亲人，并未表现出过度恐惧，反而连声道歉，“对不起你们，希望替我照顾好孩子”。在杀人后潜逃十年的时间里，陈会胜已经结婚，育有两个儿子，其中最小的儿子在陈会胜被抓获时才一岁。面对两个儿子，陈会胜数次低头扼腕：“爸爸对你们唯一的期望是：不要像爸爸年轻时候一样，犯了错误，现在后悔来不及了。”

2007年犯案时，两名行凶者才21岁，还没有成家。在逃亡的过程中，这两人都分别成家。他们不跟陌生人打交道，不愿意跟别人有口舌之争，也不敢在外喝醉，生怕有一天罪行败露。吴转丽说：“在办理这起案件中，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陈会胜在合肥被抓到后，公安人员在车上一直同步录像，经历了陈拒不认罪，到装傻，然后是号啕大哭，最后是感谢公安人员的过程，陈会胜说，‘我再也不用听到警笛声就害怕地跑了。可以看出，潜逃的十年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种煎熬，到案后反而轻松了。如果这个错误从一开始就没犯下，如今也是另一种结局了。”（文中涉案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