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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

2019-07-26彭杰

江南诗 2019年2期

彭杰

傍晚的静止

有时,风几乎是透明的。

坠落中的松果,也有短暂的失神

走过的女孩,嘴唇上细小的皱纹。两侧

向外扩张的街道

浪花般拍打

玻璃橱窗,却没有声音。

他,醒来,在灰色的海岸

等待身体沥干的时刻,木床,书桌

与窗帘依次显现,细小转动的齿轮。

高空中的月亮,海螺般

再次被吹响,而内部空荡的钢琴声

低低垂下,一丛幽暗的灌木。

十一月

昨日的雨,从树间划落。

浮萍的锯齿拉近

相框中愈合的涟漪。

群鱼逡巡出昏视的环视

苇间经营沙音,

枯枝如狼之手

驱使灯楼云吼,晚雾攀援上

你微醺的脊柱,被撇开的绿色署名

轻易站稳了度数。

大雨之夜

云层短暂的明亮过后,古柏树

感受到凉意与不安

便落了满地的叶子。行走在

水银中的少年

没有掌纹的陌生者之间

像隔着玻璃。醒来的人

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打开窗户,直到

成为雨夜的边缘。

晚来有雪

远山在沉默中收集坠落的松果

敲击桌上的月光,有往事碎开的声音

想起雪没有下

雪中的人还没有披着蓑衣赶来

他便和衣睡了

那是一片流动的水

透出玻璃般的平静

他穿过眼睑下的黑暗

一直到白茫茫的地方

他想,雪并没有迟到

只是下在了梦里

这样想着,他便也飘往了别处

卡夫卡的盒子

过量的雨滴曾击中你,颗粒状的

晕眩。唯有广场上坠落的下午

白鹭交颈,浅水处短暂的欢愉。

值得纪念的河水,每一次拍动

都与锯齿状河岸传递隐秘的预言。

而冬日仍将我们困住。隔岸观火

有如眺望中深入花朵的内部。

和蔼锋利的镜像,是午后看见

银色机翼分割清凉的云端。

风的落脚,也使你我有局促的相认。

而你看见的,或未曾看见,一支烟

如何平淡地传达夜晚,星群似的灰烬。

触角收速迟缓,直到外壳交代了

所有的坚定。当醒来看见台风过境

过于延伸的枝条,也使白杨脆弱。

荷尔德林的晚年

窗户很小

里面能看见下方的护城河

与远处暗色的山峦

晚飯过后,他躺在吊床上

那么多的尘埃,透过光线

一粒一粒地向他落下

广场上橡树结出果实又枯萎

走过去的人又会走回来

而他只想看着此刻的天空

就这样和晚霞慢慢地消散

海 棠

姑娘十八岁时突然患了病

整个春天

她都呆在屋子里

姑娘的窗外也就是一株海棠

有时她会朝着海棠说几句话

海棠听不懂

就像许多个傍晚

海棠的叶子在无风时响起

但没有人注意

姑娘是在一个深夜死的

海棠还在沉睡中

天亮的时候窗户没有打开

此后的每天夜里

它都在梦中听见了海棠花落的声音

夜晚的散步

冬天到了。我们把落叶扫进炉膛

粮食打好后运进地窖,把大红的灯笼

挂在高高的木架上。那是在三年前

马德明的母亲刚去世不久

我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

吃过晚饭后,如果没有人串门

马德明没有去镇上的铁厂加班

我们就去村外散步。沿着小路走下去

经过水光晦暗的湖泊,

一直到有树的地方。那里没有什么人

也没有什么灯,我们沿着月光

顺势攀往高处,成为那些

呜呜作响的手风琴,

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常常响到天亮。

来临的一刻

他预知雨季将要来临

但并不为此悲伤

窗外布谷鸟的叫声,收集微弱的光斑

像他细密的遗愿

有人踮起脚,小心把挂钟取下

但黑暗中的雨水

仍在不停落下来,过程缓慢地

如一个人的生命

却并不犹豫。

他看着它们消失在湖泊里、花丛中

与沉默的枝杈上

并不平静,也没有火花。

刻 漏

我总看见消失的人。你把信

递给我,又当着我的面

撕掉。旋转中,散开的绿皮火车

一些修剪过的花枝,台灯边围着阴暗。

而水线仍在上升,像虚弱

缓缓注入我的肉体。不打伞的死者们

还站在大雨中。他们想去往马路对面

但早已没有了路沿,也找不到斑马线。

低洼处

是晚来的桃花,鼓声渐亮

衣袋里揉搓的局促。

低矮的坡度,给予坠落的雨水

以放缓的空间。

穿花式的行走,牵扯众多角度

海潮呼喊体内隔绝的门户。

隔夜的螺丝已在松离,

像沉默打开冰川微弱的创口。

而呼吸中收拢的色彩

已被装裱于墙壁。你的嘴唇

上抵微微颤动的夜晚。该如何向你陈述呢?

雾中的枝条,正试图捕获低空的轨迹。

长途旅行

薄而轻的风景。并无挖掘需要

我们闪烁的,小小光斑。

远山,缓慢进入你空荡的站点。

于何处放缓?步伐预留,盐粒后撤入黑暗

你们交换彼此的量线,灯塔就为杯盘

赢得新的背景。而空海此起彼伏

潜流消失之处,沉积海马的语言。

酒店的绿皮椅上,你释放了

蜷曲的倦意。随之从恐惧滑落的速度

也得到缓冲。翠野提供壁垒

在海拔暗淡的地方挑战独木

何尝不是玻璃橱窗上储存溺者

皱缩的恐惧,终点已向它身前的空间

精准地打起响指。但并不说明

白杨探出的手指外,就一定有未被握住的航线。

雨 天

你清楚门窗已经完好,你还在怀念

昨日鲜亮的额度。雨蛙对阵雨的重述

进军着,丛林的防线斐然

警示逐渐步入潜水艇深处。

轻雾中迟疑绽放,像是在躲避语意的空袭。

港湾短暂延续,我们试图清扫工厂的误区

玻璃进入水深,你探入叶丛

嗅住布满隐喻的把手。

散开又包围我们的咸味颗粒,我接受

追溯河水上游的底座。明亮的过程倾斜凝视

轻叩起堤岸的门户。我们就在这时落下身体

像避光的云层轻轻收回手指。

途中的风景

风景,和它们独立的犹豫

相互眺望的商店橱窗,难以否定

星群冰冷的硬度。当针叶林

重新获取扎手感,信件漫长的传递

近乎一种背诵。监视者的相似

与可能的替代,为我们

理顺鸟鸣中疏松的枝条——

一种相互试探的语句,清晨问候

甚至用来捕获河流情绪的曲线。

你会被递来什么?每个量词都具有

契合缺失的能力。一种后退式的谈判

像列车空旷,早就预支了双方的隐秘。

近似风景的房间

水珠滑落下窗台,像有个人

坐着听了很久。盆景帘上液态的琐碎

他心中的潮汐。船只陌生的美德

嗅着波光处,月色中溢出的缓慢

昨日难否的弥散。

他耳边的瀑布

声音的翅翼收拢,一次扇动

就抖落满身清脆的暗。

有别于鲸影的暗涌

树木危离,扇出橘光

鸽群衔着松针,灰色的喙

如果掠过建筑的表层

会成为细雨膨开的裂隙

更多时候,蜡蝉的潮水

低沉下去,就等待它們醒来

蓬勃出满树昏暗的火星。

庄 园

曾被钟声凝看过的风景

将成为一座庄园。从橱柜

到落地窗,榆树枝小幅度转移

重新开始的布景。

遥远的人语,在经历多重空气的关卡后

变得紧凑。湖泊的唇部黯淡

她的复写中充斥着星阵的排布

是否在波形中,也暗伏着引力。

而会有人继承枝叶递来的夜晚

像荷叶,占有涟漪的边缘。

上楼梯的人

在烛光中获得潮汐的步履。

松枝坠地形成的空旷。

越来越小的视野,他肉体变幻

立身于翠绿的顶端,

如绵延了半个世纪的雨声。

夏 末

月光内部浮动的船舱

从他身后的阴影中汲水,在整个夏天。

桌面被账单掩起一角,花的缓慢

因而消磨于更窄的辖域。

到处是翠绿的雨意,铜雀般

从枝头铺展,如同须鲸

温润地扫过云端的噪意。并非坚持

预装的夜晚触及危离的景物

声律灰色的弧形,

缠绕潮汐的壁垒。

而坡下有无人察觉的一天,炎热

会代替我们消解鹭鸶所有清脆的震颤

如同枝条从四处汇聚而来,在积水上方

蔓延苍白的轮廓……你还没打算离开:

除非这场观赏会提前结束:江水衔接的缝隙显露

灰暗的河床,像人类那样裸露它的一部分。

中式阁楼

沿着廊沿外漫长的风景

一层层潮汐,被银杏的分支递来。

他的目光像被敞开的门,每个下午

都在不停地落入谷地的空旷。

而仅仅是开始,衔接蝶翅缓合的唇语。

家具失焦的面孔,探入相邻的卧室。

是那座经典的中式楼阁

所有不易隐身的转梯,飞檐的凹陷

干扰雨线的频率。在它下面

山水画作漫出青灰的雾,湿冷

渲染反复的人与物

如同瓷瓶细长的喙上积满了光斑

唤醒四壁星辰的纹饰。当鱼脊

划开慢的模糊,夜幕的枝条

沿着他的身侧垂落

像包围,又像彻底地疏离。

翡翠湖

遮阳伞湿哒哒的,满脸橘色的幻想

水鸟低头系了一下午纽扣

毫不在意女人们水泥柱般延伸的目光

就这样让沙滩不再被使用……

填满所有窗户,像湖水诠释陆地的缺陷。

在你起身前,云层正在往对话中

掺入越来越多清凉,下落的夜晚

目的像被清洗的事物

从每一个侧面显露皮肤的涟漪

那么它足够平坦,侵蚀引力的底端

有时也会束紧身体,马尾辫般追逐堤岸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