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9世纪中国销美瓷器及其文化特征

/童 心（景德镇学院）

一、餐饮文化及餐具

在中国瓷器传入欧洲之前，普通欧洲家庭的餐桌上大多都是使用木质、铁质、玻璃餐具进食，一些上层社会的家庭餐桌上也有使用金、银器餐具的。中国瓷器进入欧洲之后，由于瓷质餐具器型精美、易于清洗、经久耐用、卫生清洁，价格相对低廉，与金银质地的餐具相比优势明显，因此很快在欧洲市场站稳了脚跟。中国瓷器由于不仅具有很好的使用功能，而且具有很高的观赏价值，有一定经济实力的欧洲家庭很快就开始流行使用和收藏成套的中国瓷质餐具茶具，他们认为在餐桌茶桌上若能摆放一套中国的瓷质餐具茶具，会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也是家族的荣耀。为了能更好更快地适应欧洲市场，获取丰厚的利润，中国的瓷商也会根据欧洲人的生活习惯和审美情趣生产样式不同、用途各异、大小不一的盘、碗、碟以及盛放各种不同调料的调味瓶、调味杯等等，一套餐具多则100余件，少则几十件。以销往欧洲的瓷盘为例，中国传统的瓷盘本来是以圆盘为主，但是销往欧洲的则有椭圆形、多边形、贝壳形等等，而且盘子的边缘也都会加宽。如果是一套比较奢华的餐具组合，则会配上盛放汁料的调料杯（图1）、调味瓶（图2）、生果碟、唾盂、果篮、盛冰桶，有的还会配上置于桌子中间用于摆放装饰品或用于插花用的花插等等。（图2）的双口调味瓶，一个口装油，一个口装醋，用起来非常的方便，很受欧洲人喜爱。该瓶原来的材质为玻璃，中国瓷工根据这一器型生产出了瓷质的双口调味瓶，再配上具有浓郁华夏文化气息的青花装饰，使其不仅保留了原有的造型特色和使用功能，而且将东方文化元素融入其中，在大大提升其观赏性的同时，更提升了它的文化品位，因此很快就成为了当时欧洲人餐桌上大受欢迎的常用器具。[1]

早期的美国民众由于受欧洲人生活方式的影响，也十分向往拥有中国瓷器，一些达官贵族热衷于使用中国的瓷质餐具，有些甚至会在中国订制成套的家族纹章瓷质餐具，以彰显身份。

二、茶文化及茶具

茶叶是中国外销商品中的主要品种之一。16世纪以后，中国茶叶就已销往欧州国家，随之被当成一种时尚饮料在欧洲国家流行了起来。18世纪前中期，由荷兰人将茶叶带入美国，之后茶叶便成了美国社会不可或缺的商品。传入初期，饮茶的习俗只是在美国上层社会中传播流行，并成为美国人社会地位和财富的象征，有人甚至还一度认为购买茶叶和瓷质茶具是他们步入精致生活的通道。美国人并不满足于在中国购买茶叶，加上中美两国同处北半球，气候条件相近，他们在中国购买茶叶的同时，也在中国购买茶叶种子，学习种茶制茶技术。随着中国种茶制茶技术在美洲的推广，使得美国人购买茶叶的成本降低，价格下降，茶叶逐渐就成为了美国各阶层民众都能消费得起的饮品。茶的消费在美国的普及，也使得以景德镇瓷器为主的中国瓷质茶具在美国有了广阔的市场，茶壶、茶杯、茶托、茶叶罐等等都成为了美国人生活中的必备商品，当时有些美国人甚至还形成了“中国茶具是喝中国茶的标配”的观念，并以此作为取代其本国生产的玻璃器皿的理由。茶在1 7 4 0年前后进入美国，逐渐被美国人作为人与人交往的社交工具，走亲访友时，茶叶被当成互赠的礼物；有些家庭还定期举行茶会以附庸风雅，邀请好友，结交名流。与此同时，美国人在体悟到茶叶具有提神醒脑、助兴怡情的功能时，进而还发现了茶叶的健体强身、消炎治病的作用。茶叶的神奇功效不仅促成人们对中国瓷茶“标配”的普遍认同，也使得中国的瓷文化和茶文化在美国得以落地生根，进而对美国本土文化产生影响。

西方常用的茶具种类主要有：茶杯、茶碟、茶壶、茶匙、茶叶罐、残茶碗、奶壶、糖缸、杯托、壶托等等。[2]例如（图3）的清代青花加金彩山水人物纹茶具套组，其中茶壶:高10.1cm，口径9.0cm，底径10.7cm；茶叶罐:高11.5cm，口径2.6cm，底径7.6cm；花口杯:高4.7cm，口径8.0cm，底径4.0cm；茶托:高3.4cm，口径13.2cm，底径7.3cm厘米。在中国，人们通常是把绿茶或红茶放入茶壶中用开水冲泡之后再倒入茶杯中饮用，所以配套茶具只需茶壶和茶杯即可。而在欧美国家，根据他们的饮茶习惯，人们通常会将牛奶、蔗糖等调味品加入红茶中冲调之后饮用，因此欧美国家的茶具一般都是成套的。中国生产外销欧美的茶具造型也是以当时西方流行的玻璃器皿、金属器皿的造型为参考对象。例如：中国传统的茶杯是没有把手的，但是受欧洲玻璃茶具的器型影响，清代中叶以后，中国开始生产带把手的茶杯，以适应欧美国家人们的生活习惯及审美情趣。中国的茶壶把手大多都是流线型，而外销欧美的茶壶把手则有很多被设计成绞丝形状，这样的设计除了可使茶壶的把握更具稳定性外，同时也增强了一定的装饰效果。描金装饰是销往欧美国家茶具的重要特征。在瓷器边沿装饰金彩，不仅能增加器物的美感，还能使器物显得雍容华贵。尤其是在清代，欧美上层社会对金彩装饰有更强烈的爱好和需求。（图3）为清代乾隆时期销往欧洲的茶具，这套茶具的青花山水人物装饰和基本造型明显具有中国式特征，但茶叶罐以及茶壶的长壶嘴和麻花状把手则是采用了欧式设计，而边沿添加金彩更是为了满足欧美国家人们的审美需要。[3]

三、 咖啡文化及咖啡具

咖啡作为一种天然的植物饮料，和茶一样蕴含有丰富的文化内涵。饮用咖啡也能使人感官愉悦、神清气爽，甚至具有强身健体之功效。有资料显示，咖啡树最早是在非洲埃塞俄比亚的卡法地区种植，后来传到也门、埃及和阿拉伯半岛。咖啡在埃及的传播尤为迅速，很快成为了埃及人日常生活的流行饮品。公元前8世纪时，咖啡在中东地区社会各个阶层中已经普及。但是一直到1 7世纪初期，咖啡才作为一种新型饮料传入欧洲，虽然传入时间很晚，但是传播速度很快。1 6 5 0年，在英国牛津才出现了第一家咖啡馆，而到了1 7世纪晚期，欧洲各国都相继出现咖啡馆，仅英国伦敦就已经有近500家。作为英国殖民地的美国，英国饮用咖啡的风尚很快就传到了美国，美国的一些大城市也相继出现咖啡馆，并很快普及到中小城市。[4]

正因为咖啡在欧美国家的迅速传播，加上欧美人对精致生活的向往，因此对饮具的要求也很高，甚至觉得喝咖啡应该使用配套的咖啡具才够得上时尚，于是萌发在中国订制瓷质咖啡具的念头。然而生产外销至欧美的咖啡具对中国工匠来说，完全是一个崭新的设计。欧洲人根据他们设计并使用的玻璃咖啡器具的造型样品并随商船带到中国，让中国瓷工按照样品进行生产，因此1 8世纪的中国广彩瓷中就出现了咖啡具。中国外销欧美的咖啡具，常见的配置有咖啡壶、咖啡杯、托碟、奶壶、糖缸。其中咖啡杯和咖啡壶通常比茶杯和茶壶口径缩小而高度增加，根据欧美国家的人的生活习惯，通常都会在咖啡杯的侧边装上把手，每只咖啡杯均配备托碟，这样既便于端起享用，也使品尝咖啡的举止更加优雅，更显绅士风度（图4）。

四、酒文化及酒具

酒最早是由英国的移民者引入北美的，北美的清教徒视其为上帝赐予的礼物、是生命之源，可以医治一切疾病，并将酒称为是“耶稣的血液”。清教徒认为饮酒可以拉近与上帝的距离，在美国中部和南部的一些城市举行的宗教活动上，喝酒是必不可少的事情。1775年马萨诸塞州甚至还有规定说如果该州的城市里没有开设酒馆，将被处以罚款。美国传统的酒馆文化流行于殖民地时期，直到2 0世纪2 0年代，美国实施全面禁酒令时才开始衰落。[5]

欧美国家的酒大致可分为鸡尾酒、啤酒、威士忌、葡萄酒以及潘趣酒。鸡尾酒所含的酒精成分很浓，其配制方式多种多样，饮用方式可分为加冰和不加冰两种；啤酒又有淡啤酒和浓啤酒之别，包装分为听装、瓶装和壶装；威士忌也属于烈性蒸馏酒，呈油状，大致有爱尔兰威士忌、苏格兰威士忌、加拿大威士忌和美国威士忌等等；葡萄酒又可分为红葡萄酒和白葡萄酒两种，但值得注意的是：“Chablis”商标的葡萄酒是在美国加利弗尼亚州生产的白葡萄酒，而不是法国所产，这种白葡萄酒在美国享有盛誉。潘趣酒则是一种含有果汁饮料的泛称，也分含酒精和不含酒精两大类。[6]

因为酒的种类五花八门，讲究形式的欧美贵族在饮用不同的酒时，所用的酒具往往也有所不同。欧美的瓷商在中国订制瓷器时会充分考虑到这些因素，有针对性地订制一些适用于不同酒类的瓷质酒具。这些酒具都是为了迎合欧美市场而生产的，大多数在中国传统的瓷质酒具造型中是没有的。

潘趣酒碗在欧美酒具中特别值得一提，这是1 8～2 0世纪销美瓷质酒具中很常见的器皿。这类酒碗通常为敞口，深弧腹，圈足稍高，规格大小不等，小的只可供一人饮酒用，而大的则可用于调酒，供多人盛装饮用，其口径甚至可达6 0 c m。这种碗还通常用作家庭的洗礼盆，祖辈、父辈和孙辈同用一只大的潘趣碗来施洗礼，长辈通过分发大碗中调制好的潘趣酒给家中晚辈，表达的是对晚辈的慈爱和威严；一家之主也可通过分发大碗中调制好的潘趣酒给家庭成员或来访者分享，表达的是对家人的祝福和对友人的盛情。这样的习俗在宗教较为盛行的欧洲，很自然就带有了一种仪式的意味并赋予了一定的象征意义，到后来就连牧师和传教士对这样的潘趣酒碗也心存崇敬。在欧美国家的人看来，潘趣酒的调制都必须用潘趣酒碗来完成的，否则就不算是正宗的潘趣酒，因此潘趣酒碗的制作和装饰也就为人们所看重。[7]

在欧美国家，潘趣酒碗备受人们的喜爱,该酒碗上常常绘制一些神话故事或具有纪念意义的图案，在1 8～1 9世纪几乎家家都有，经常被当成结婚礼物赠送给新人，或被当成贵重礼物在亲友之间互相赠送，甚至有些家庭还将潘趣酒碗用于客厅、居室的陈设，借助它祈求平安并承载美好的祝愿与回忆。绘制在潘趣酒碗上较著名的画面有希腊神州故事“帕里斯的审判”（图5），绘制这一故事的潘趣酒碗在包括广州博物馆在内的世界多家博物馆均有收藏。而绘制具有纪念意义较有代表性的，是一只收藏于美国迪美博物馆绘有“广州十三行”图案的潘趣酒碗（图6），该纹饰在其它瓷器上难得一见，故可视为潘趣酒碗的特有纹饰（图7）。

广州十三行创立于清康熙年间，是清王朝特许经营对外贸易的专业性商行，乾隆二十二年（1 7 5 7）以后曾一度成为中国唯一具有对外贸易资质的商行，清代直销美国的瓷器都是由广州十三行运作，从广州启程的。广州十三行为此值得骄傲，当时的美国商人也对广州十三行有着特殊的感情，这只以广州十三行图案装饰的潘趣酒碗，就是这种情感的寄托和见证，具有特殊的纪念意义。这种专门描绘广州十三行场景纹饰图案的酒碗，也可以被称作为“Hong Bowl”(“行碗”)。[8]

甜酒壶也是销美瓷器的代表，其造型和装饰可谓集中国、美国文化于一体。（图8）的这个甜酒壶，高25.4cm,大约是在1800～1820年间生产的，该壶是由美国费城著名律师爱德华·蒂尔曼订制，壶身中央开光部分是中国画家绘制的乔治·华盛顿的头像。[9]表现了订制者对华盛顿总统无比崇敬的心情。头像的绘制十分精美，神态自然，毫发毕现、精神矍铄，栩栩如生。壶的边沿处全部采用了描金装饰，头像的周围绘有一圈连珠纹，尽显雅致奢华。可以说该壶既是订制者和中国画工的倾情之作，也是中美两国文化交融的杰作。

再如这个瓷质冰酒碗（图9），欧洲人也称其为蒙泰钵，该器具的作用是冷却酒瓶和酒杯的，该器具的原型为英国的一种边缘有凹口的银质大碗，最早是17世纪初由一位英国的银匠发明的。该器具具备对酒杯进行冲洗、冰镇的功能，酒杯冲洗完之后，可以倒挂在碗口沿的凹槽处,将杯子里的水和杯柄上的水沥干。在夏天的时候，还可以在冰酒碗中铺满碎冰块将酒杯进行冰镇。在冰酒碗出现之前，早期的欧洲人在举行宴会时，是没有办法为宾客提供清洗酒杯和换杯服务的，该器具出现之后，这一问题得到了很好的解决，服务员只要将客人用过的酒杯和冰水一起放入冰酒碗中，然后再拿出来分发给客人就可以了。受英国酒文化的影响，后来这种冰酒碗被传入美国，成为销美瓷器中一种非常独特的酒具。观赏该冰酒碗，我们不难发现，该碗运用的是中国传统的粉彩装饰，同时也采用了开光的表现手法，口沿八个凸处下的碗腹部分，均留有一开光框，框内绘制的是中国传统的古代仕女图。整只碗既洋溢着浓浓中国文化的古朴气息，又散发出悠悠的西洋韵味。[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