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西北(组诗)

邵悦

脚窝越深陷，越深红

这是我到过最西北的地方

——腾格里沙漠

更愿意喊一声——大西北

一个“大”字，喊开了

从东北到西北所有的“小”

细小的风沙，开始自我救赎

小量的雨水，努力贴近一粒干燥

一串驼铃敲响黯寂的视野

不必沙画一样涂抹岁月

不必沙漏一般记数错失的光阴

细腻，柔软，小心思，身在其中

沙路之上，我甘愿耗下一段小生命

如我一样停留的，还有

沙漠边缘几丛孤草，几棵枯树

太阳捂热了寂寞沙洲

所有的余红，披成偌大的红绸衫

走过的脚窝越苍黄

陷入的晚霞，越饱满，越深红

黄河渡口

你的焦虑，无非是

怕巨浪翻卷不成怀抱的形状

冷落了河水之外的归乡人

怕吸纳的光，捻不成纯棉的线条

无法编织保暖的粗布家衣

你有史以来的良善

像母亲厚待归来的浪子

从黄河渡口走失

就从黄河渡口赶回，汇入大海

你来这里有多久了？

澄清多少咆哮？淘洗几代浑浊？

朝代，抵不过风雨长久

生命，循环不过滔滔不竭的河流

一刹那，未尝不是千古

“一粒砂石，一个世界”

拆分又缝合的三角洲，洪荒，烙印

时间锻造，腐朽化为神奇

成就了良田，也成就了碗

成就了山河，也成就了黄皮肤

黄河，我是你澎湃起来的民俗

被你的浪涛彻底拥抱之前

容我自行分开浑黄

深入一首童谣唱响的乡音

吹响黄河之水

岸边的春柳，泛起黄河的青春

取一根青涩的枝条

把枝头的余寒摆过去

剪平两端的物是人非

刮去，年复一年的风尘

一只柳笛，咂成若干个童年

站在黄河岸边，我吹响柳笛

无名的单曲掠过涛声，掠过河宽

吹响黄河低沉千年的谣曲

柳笛吹得越响，风越大

还是风越大，吹得越响？

我全不能回答——

什么也别问，问了即是浅薄

什么也别说，说出就是大浪淘沙

黄河那么浑厚，水流从天而降

早已淘尽世间的污水，汗水，泪水

款款的，抹去我全身的力气

沙坡头的沙——

不硌脚，不急躁，不多言多语

细软，吞没所有触碰到的事物

我的脚刚一落下，细沙

迅速左右分开，脚底踩不到它

也落不到实处。越用力

沙越温柔，脚陷得越深

款款地，抹去我全身的力气

沙，似乎更不愿让人触碰

丝滑般的躲闪，是嫌弃，也是戏弄

是沙漠原本就异己排外——

草木？雨雪？羊群？行人？

还是我，误入歧途？

我把身体的重心，再三下移

抛开体内的轻浮和欲望

手腳彻底放松——

松开地面，松开时间，松开性命

与金黄的沙滩认真厮磨

深入又抹平的脚窝，是我的

也是大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