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马华人对传统礼俗的承袭与在地化发展
2019-07-25王玥涵
王玥涵
摘要:丧葬作为人生礼仪活动之一,丧葬文化也随之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本文以20世纪90年代新马地区华文报刊中的讣告文本为考察中心,通过对报刊中的讣告文本进行整理、分析,从中探寻新马华人的传统礼俗之一的丧葬文化;并在此基础上,分别探讨其对传统丧葬文化的承袭与在地化发展的表现,并尝试探析影响这些发展的因素。
关键词:讣告 新马华人 丧葬文化 在地化发展
引言
死亡是所有生物无法避免的最终归宿,而具有社会性的人类自然也赋予死亡以独特的社会属性,并由此衍生了人生礼仪最后的阶段——丧葬仪式,以及与之对应的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丧葬文化。这一传统礼俗在历史变迁中不断发展变化,并随着移民迁居而被带往不同地区。越洋而来的新加坡、马来西亚华人在移居过程中承袭着这种传统礼俗,并希望将故土的传统仪式重新移植到移居地;但在与其他文化碰撞、交融的过程中这些海外华人也在不断调适着传统的丧葬文化。
20世纪90年代前,现代媒体还未起步,信息传播不方便,华文报刊是新马华人获取外界信息的主要方式之一,因此涵盖了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活等方面内容的华文报刊自然成为“华社三大支柱”之一,对华人社会具有重要意义。而在报刊上刊登讣告是新马华人在处理死亡时的重要环节之一,同时逐渐制度化、规范化的讣告系统也是传统丧葬文化传人新马地区之后一个重要的在地化发展。
许多学者注意到了华文报刊的研究价值,所取得的成果著作从深度和广度来看都是颇有成就的。方根积和胡文英合著的《海外华文报刊的历史与现状》(1989)一书立足于宏观视角,以地域分布及其所属国为分类依据,以史实事件发生先后时问为叙述顺序,对海外华文报刊的历史发展过程、特点、趋势和前景等方面进行回顾总结并对报刊创办的目的和意义进行研究。崔贵强《新加坡华文报刊与报人》(1993)聚焦于新加坡的新闻业人士,详细讲述了包括傅无闷在内的新加坡报人的生平事迹。他的另一本著作《东南亚华文日报现状之研究》(2002)则将研究地域扩大至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泰国和菲律宾,详细论述了这五国华文日报的发展现状,并以内容、性质、销量、读者和采编人员等方面为对象进行比较研究。吴庆棠的《新加坡华文报业与中国》(1997)将中国与新加坡报业联系在一起,通过对从刊登在新加坡报刊上的有关中国范围内的政治、经济等大事件的报道和评论的研究,探析报刊在华人社会的作用和影响。其中,研究新马报业史的专家王慷鼎先生在华文报刊研究中取得的一系列的学术成果尤为值得关注,其早年曾担任《星洲日报》记者和公关主任的工作经历也是其研究的一大助力。但纵观关于华文报刊已有的研究课题,学者多是关注报刊自身发展历程、政治事件对其影响或是报刊的正版内容,较少有著作是将视线聚焦于报刊副版中的讣告,因此相对而言,华文报刊中讣告文本这一研究领域仍有较大的可补充空间。
由于社会结构的多元化和独特性,新加坡的文化活动、礼俗仪式一直是海内外学者们研究的焦点课题之一,而丧葬文化作为华人传统礼俗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自然也受到了来自于人类学家和社会学的多方关注。英罔人类学家Maurice Freedman出版的《新加坡华人的家庭与婚姻》(1985)一书实质上以“家庭”为主,将重点放在了“家户组织”和“亲属制度”上,但同时研究也涵盖了会馆功能和婚丧礼俗。其中第七章以“丧葬礼俗”为题,作者利用田野调查所获资料分析了新加坡华人葬礼的仪式、服丧等级、丧后仪俗和祭祀等内容,并探讨了新加坡华人祖宗崇拜的本质和宗教观念。台湾学者李亦同《一个移殖的市镇:马来亚华人市镇生活的调查研究》(1985)一书中以麻坡华人的丧葬文化为例,利用中国地方志和田野调查资料探讨了会馆在华人丧葬中所扮演的角色,并分析了不同方言群的人们在对待丧葬的态度和仪式上的差异,并得出结论,即对宗教活动的热衷程度与对丧葬仪式的重视程度呈正比。国内学者曾玲以坟山组织为考察对象,将碑文、石刻等文献资料与新加坡田野调查所得资料相结合,着重研究移民华人社会中对死亡的处理方式和社群的整合认同间的关系。
近年来,有许多学术成果是以不同视角切入,对华文报刊和丧葬文化这两个热门研究领域分别进行深入研究,但以讣告文本这一两个领域的交叉部分为切入点的研究却为数不多。最早触及报刊讣告这一研究切入点的学者应是冯尔德先生,他在2006年发表的《当代海外华人丧葬礼仪对中华文化的传承与反哺》一文中着重探讨了华文报刊中的讣告使用的称谓和格式对传统的承袭。此后罔内学者薛灿以《南洋商报》中的讣告文本为一手资料,对东南亚华人社会的文化内涵、丧葬仪式、宗教信仰、家庭形态与社会网络等内容进行考察研究,并发表了一系列论文著作。
一、新马华人对传统丧葬文化的承袭
靳风林认为“以安置灵魂为目的,以处理尸体为手段的纷繁多样的仪式随着我罔社会由低级到高级的发展,逐步经历了由简单到复杂的演变过程,最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丧葬文化”。新马两地华文报纸设有专版用于刊登讣告,而这种讣告文本的实质是将葬礼的仪式流程按照时间顺序以书面形式呈现出来,因此这些文字不仅记述了新馬华人对传统丧葬仪式外在形式的延续,同时也蕴含了他们对传统礼俗文化内涵的承袭。
于外在的仪式形式方面,一方面,从讣告文本的基本形态来看,完整的讣告系统依照时间顺序是由“敬告知交”“唁文”“泣谢”和“周年纪念”四部分组成。将这一系统与中国传统丧葬礼俗流程进行对照,发现新马华人的葬礼与中罔传统礼俗基本保持一致,传递死亡信息一吊唁追悼一家属答谢一定期祭拜四个重要环节依次进行,不可调换。另一方面,从讣告文本自身来看,其行文格式、选择用语以及书写规范都承袭了传统模式,全文以文言形式呈现,使用繁体字书写,从右至左竖排排版,且不同讣告类型也有各自相对固定的书写规范。例如由逝者子女刊登的“敬告知交”类多以“不孝XX(子女名字)等侍奉无状祸延先(家)严/慈讳XX(逝者名字)X府君不幸痛于XX年XX月xx日X时寿终正寝”开篇;而“泣谢”类则以“哀启者:先夫/严/慈XX府君/夫人,不幸于XX年XX月XX日逝世,在XX月XX日出殡,发引还山,葬于XX之原”的格式对丧事流程进行简单概括,重点落在后半部分对前来吊唁、协助丧礼、惠赠祭品的宾客表达谢意。
于内在的思想观念方面,新马华人的丧葬仪式保留了中国传统丧葬活动的基本原则和文化内涵。一方面,新马华人承袭了中罔传统“灵魂不死”和“生死如一”的死亡观,因此华人葬礼保留了死后超度仪式,并在特定日期举行祭祀,请和尚或道士操持各项事务,设立“道场”“做法事”,准备各种各样的祭品,以求安抚亡灵、驱除恶鬼,并祈求亡者庇护。而对“生死如一”的延续则更多地体现在陪葬品和祭品上。在入殓时,家人通常会在棺材内放置一些特殊物品,如珠宝苜饰和其他个人物品(如眼镜)作为逝者的陪葬品。若逝者已婚,还需放入其在婚礼的“梳头”仪式上所穿的服饰,以便逝者与其配偶在另一世界团聚时使用。在葬礼或祭祀活动中,家属会准备“毛花”“佳果”“赙金”“冥镪”等逝者生前所喜爱或必需的生活用品或食物作为祭品,并在守灵期间按照逝者平日的进食时间供奉食物类祭品。这些行为都是出于“生死如一”的观念,希望能够为死者在另一世界创造出与生前世界相近的生活环境,以求亡者在新世界可以生活得更舒适。另一方面,中国传统的伦理孝道在新马华人的丧葬礼俗中被很好地保存了下来。从讣告的措辞来看,新马华人延用了大量包含晚辈对长者的尊重和孝心的传统用语,例如,“寿终正寝”“享寿积闰”“扶柩发引”等传统字眼成为同定用语,“随侍在侧”“遵礼成服”“亲视含殓”等词语则是更为直接地表达了晚辈的孝心。其中利用“积闰”算法得出的年龄大于逝者实际年龄,例如《南洋商报》1965年1月29日的一则讣告中逝者的实际年龄为42(1923-1965),但讣告中写为“享寿积闰四十有五”,这种算法体现了生者对长寿多福的美好祈愿。从葬礼流程来看,新马华人承袭了晚辈穿戴孝服在灵堂守灵和接待宾客的传统。在土生华人家庭中服丧通常会持续三年,儿媳妇必须多服丧四个月,作为其娘家接受聘礼的象征性回报。服丧期间,女性只能佩戴珍珠和银饰,或者是一些翠玉饰件,黄金和钻石首饰则用红纸包好收起来,一些严守礼俗的家会在逝者去世后一百天内,在丧服上只佩戴简单的别针。这些行为均体现了为人后辈依礼殡殓并按时祭祀先人的孝道。
二、新马华人对传统丧葬文化的在地化发展
新马华人对其祖籍地的传统文化有着强烈的认同感与传承意识,但是其居住环境导致他们无法同守单一文化而不受其他文化影响,因此在移民社会中,新马华人受到了其他宗教、文化的影响,在不断调适自身传统礼俗的过程中展现出新马华人丧葬文化的独特性。在报刊上刊登讣告这一行为本身就是新马华人对传统丧葬文化的在地化发展表现之一。在中闫传统丧礼中,报丧大多是一种私人化的口头形式,虽偶有以丧主的名义发出书面的报丧信件,但其内容和形式也都较为简单,且不会在报刊上刊登。
作为拥有大量移民者的国家,新马两国呈现出了多元化的宗教信仰,这也对华人传统的丧葬文化产生了影响。首先,在刊登讣告时,一些字眼就明确表明逝者的宗教信仰。例如《南洋商报》1968年9月5日的一则“敬告知交”中的“蒙主召安返天家”表明逝者信仰天主教;1976年4月30日的一则“周年纪念”中的“基督允许:在世上有苦难,但在我里面有平安,我必再来”表明逝者的基督教信仰。信仰其他宗教(如基督教)的新马华人虽仍设置中式灵堂,但祭祀活动是遵循基督教的传统,举行追思会,并邀请牧师传播福音,如《南洋商报》1960年1月5日的一则“泣谢”中写道:“承蒙吕天亮牧师诸位教友莅临施行教礼,祈祷诵经。”在选择墓地时,信仰基督教的华人大多是选择教堂墓同或是信仰宗教的专属坟场而非传统的华人坟场或政府公墓。
新马华人对传统丧葬文化的在地化发展还体现在讣告中所映射出的新马华人的家庭形态和社会网络与中国传统意义上的近亲知交不同。新马华人在排列家族谱系时,不仅包括了中国传统的以“九丧五服”划分的血缘近亲,还涵盖了外戚和妻子的家族关系,将其兄弟姐妹的家庭成员,甚至义子女一并列明。例如1968年9月10日的一则“敬告知交”中列出了逝者的“谊子”,而1976年4月6日的一则“敬告知交”则列明了逝者的“侄”“侄媳妇”“内/外/堂/曾孙男/女/婿”。Maurice Freedman(1985)指出“即使是最普通的新加坡华人,通常也会隶属于一个会馆”。因此,在新马华人社会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的会馆也将华人的社会网络从以血缘为纽带的同宗族和以地缘为纽带的同乡扩展到以职业为纽带的团体/公司和以兴趣或某一共性为纽带的俱乐部。对于俱乐部在东南亚社会中的作用,李亦同曾说“俱乐部的活动表面上最常见的是打麻将,而一般也都把俱乐部视为‘麻将公馆,但是在里层的一面,俱乐部是交换消息的主要地方,所以也是某一群中的精干分子交换意见和讨论问题的地方,因此在较小的一方面说,俱乐部经常是促成社区内各种活动的泉源;在较大的一方面而言,则俱乐部又常可发展成为一种政治力量”,而以俱乐部视角发布的“唁文”也是极为常见的,如陈文确死后怡和轩俱乐部和吾庐俱乐部都曾刊登“唁文”。
三、新马华人对传统丧葬文化的在地化发展的原因
导致传统华人丧葬文化因受到多元宗教信仰影响而出现在地化发展的因素有三点。首先,由于基督教在进入新马社会后积极推广自身,相对较为制度化的教义和形式多样化的传教活动吸引了许多不同年龄层的信徒,在年轻一代华人中广泛传播。其次,华人中传统宗教的信奉者在不断减少。由于年轻一代华人较少有通过阅读华文了解教义的,因此尽管他们接受到一定程度的宗教浸濡,但实际上很多人对其所信奉的传统宗教教义一无所知。最后,政府的政策导向也起到了一定作用;一方面,由于战后大力倡导英语教育,新一代年轻华人在文化心理上更为倾向于西方。另一方面,政府提倡更为理性化、现代化的宗教活动并出台一些相关规定,如提倡简单节省、保护环境等,使得传统的丧葬仪式在不断地简化。
而新马华人这种有意识地扩大交际圈的行为也较为容易理解。由于在移民社会缺乏与祖籍地相似的传统宗族组织,因此早期移民发现,近亲数量的不断减少使得他们无法仅凭直系血缘/家族关系维系社会生活。所以为了获取更多的社会资源、谋求更好的生活环境,新马华人必须扩大自身的人际交往关系,积极參与各种以血缘、地缘、业缘为连接枢纽的社团组织、会馆,以便互相帮助。
结语
死亡不仅仅是一种不可改变的规律,也是人类表达自己独特文化的方式。以丧葬仪式为代表的中国传统礼俗在华人移民的过程中被带往了不同的国家地区,其核心文化内涵被海外华人代代承袭;但同时华人所处的多元文化背景也使得这些传统礼俗在不断发生在地化变化与发展,展现其独特之处。
参考文献:
[1] Freedman,Maurice著.郭振羽,罗伊菲译新加坡华人的家庭与婚姻[M].中国台北:正中书局,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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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靳风林.死亡与中国的丧葬文化[J].北方论丛.1996(5)
[5]薛灿.《南洋商报》(1951-1976)讣告文本形态研究及文化透视[J].五邑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17(1)
[6]薛灿.从《南洋商报≥讣告文本看多元信仰形态对新马华人丧葬文化的影响[J].八桂侨刊,201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