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塔哥尼亚的美洲狮王国

2019-07-24伊丽莎白·罗依刘珺译

华夏地理 2019年2期

伊丽莎白·罗依　刘珺译

针垫灌木和岩石碎片对于萨缅托（居中）和它11个月大的幼仔来说都不在话下。在智利的百内国家公园附近的萨缅托湖边，美洲狮一家在冬日将尽时蜷抱一团。这位生养了数批后代的德高狮母，大部分时间都在这片滨水之地狩猎和休憩。

白色的石灰石叠层岩上，萨缅托对翻搅湖面的烈风浑然不觉，似乎很享受、甚而主动挑起与幼仔间的扭打。岩石接存太阳的温度，而湖岸上的无数洞穴和圈状结构为这些大猫提供了完美庇护——尽管智利的美洲狮除了人类以外没有其他天敌。

我亲眼见到的第一头美洲狮是肌肉发达的猛兽，那是在犹他州中部，它站在一棵松树上，离地六米，因畏惧而咆哮。它被猎犬追到树上，后由保护牧场羊群的联邦雇员用枪射下。如果说那次相遇是如同萨姆·佩金帕的电影般的纯粹血腥版本，那么我与这些行踪莫测的大猫在智利的第二次邂逅就如出童话故事了。

在智利南部百内国家公园边界外狂风侵袭的山坡上，我置身灌木丛中，观看三头褐色小狮跌跌撞撞地沿着碧绿湖水的岸边赛跑，试探各自的力气、牙齿和地位。它们的母亲“萨缅托”不时停步评估局面，它绿色的双眼周围描着一圈黑色的眼线，目光祥和，巨尾下垂。当一家四口走到散布叠层石的半岛时，像是突然触动了定时器，母亲和幼仔在一块形如面包圈的岩石内部蜷起身子，玩起猫科动物的拿手戏——打盹。

美洲狮出没于从阿拉斯加南部到智利南部之间的地区，是西半球领地最广的陆栖哺乳动物。科学家推测，百内的美洲狮种群密度高于其他任何地区，这主要是由于这里的美洲狮享有丰富的猎物（原驼和野兔），在公园内受到保护，并且没有诸如豺狼等其他食肉类哺乳动物与其竞争。

对于任何决定在野外目睹这些顶级掠食者的人来说，面积逾20万公顷，遍布花岗岩山峰、草原、亚极地林区以及多风湖泊的百内正是理想之地。这里地形开阔，并且随着游客数量激增，许多美洲狮已经适应了人类的存在。

我与向导豪尔赫·卡德纳斯渴望见到更多的美洲狮动态，于是连续几天追踪它们，竖耳倾听原驼尖锐的警鸣——那是美洲狮狩猎的信号。我们没有目睹到美洲狮狩猎，但后来，在保育团体潘瑟拉组织的一次集会上，我强烈地感受到当地不断壮大的美洲狮种群可能闯下的大祸。会议在卡斯蒂约山城的酒店中举行，参与者包括政府官员、生物学家、旅游向导以及牧场主人。

在百内东南边经营一座大庄园的第二代牧羊场主阿图罗·克勒格尔·比达尔为到会发言而旷工一天，这在他实属罕见。“这个月初我卖掉了400只羊，”他平静地说，“成交5天后，就只剩370只了。一头美洲狮在一夜间杀死了30只羊。”其他牧主同情地点头。

一个多世纪以来，克勒格尔这样骑马、持枪、纵狗的人，控制着该地区的美洲狮数量。但在智利政府于20世纪70年代建立百内保护区后，对美洲狮和原驼的狩猎遭到禁止。它们的数量显著上升，捕食者和猎物都为了寻求食源而迁出公园，闯入私人牧场。

“公园的创建对于牧主来说非常不利。”克勒格尔说，因为一些离开公园的美洲狮开始袭击羊群。牧主们估计，自从公园创立，美洲狮共吞噬了约三万只羊，造成了羊毛和羊肉收入方面的可观损失。

萨缅托在一片灌木后卧守一小时，又在崎岖的草原上花半小时跟踪原驼一百多米，最终跃起扑向猎物。这头健壮的成年雄性原驼向一侧躲开，从利爪下逃脱。

据向导和一些退伍兵公园警卫估计，园内的美洲狮数量在50到100头之间。公园外的种群数目还有待精确统计，牧主们宣称的每年射杀总数为100头。“养羊是我们的生计，”维克多·曼纽尔·夏普在酒店会议中说，“现在该怎么办？”

对策之一是放弃牧羊，选择养牛。牛的体形更大，可避免美洲狮的骚扰。但在当地，放羊是一种传统，并且不是所有人都拥有适于牧牛的草场。或者可以利用牧犬保护羊群——牧场主、牧犬育种人何塞·安东尼奥·库桑诺维克说，他曾猎杀美洲狮，后来改为训狗。但雇佣美洲狮猎人要便宜得多。

经营生态旅游公司的美国人查爾斯·芒恩起身发言：“我在巴西的潘塔纳尔靠美洲豹旅游打造了一个产业。美洲狮也能带来很多利润。”

牧主们沉沉私语。要向在自己地盘上追寻美洲狮的游客收钱，就不能继续射杀它们。（智利政府在牧主提供美洲狮捕羊证据的前提下允许击毙肇事美洲狮，但大多数人连射杀许可都不打算申请。）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得喂饱美洲狮，这样就有更多的狮子用于旅游观光。”另一位牧者尖刻地说，“我老了，干不了这个。”

芒恩以坐在会室后排的托米斯拉夫和胡安·哥伊克两弟兄举例。由于一场恶劣的暴风雪以及美洲狮的不断猎食，他们在公园东部边界放牧的5500头羊多年间缩减到约100头。现在，每年有约800名游客出高价在兄弟俩62平方公里的的牧场里驾车、徒步，配备高端望远镜和对讲机，在追踪向导的带领下观狮。

在哥伊克牧场，几乎可以确保游客看到萨缅托及其幼仔——瘦长的阿洛和淡定的赫尔曼妮塔，后者专爱在牧场和托雷斯公园的界篱附近流连。哥伊克兄弟在2015年为美洲狮追踪游开放牧场，当时国家公园内部开始执行将游客和向导限定在路径上的规则，降低了他们见到美洲狮的几率。“我们担心的是游客的安全。”公园主管迈克尔·阿科斯说。在游客要求见到美洲狮的压力下，私人向导会在夜晚利用灯光跟踪猎物，导致他们潜伏到距离太近的地方。百内是智利游客最多的公园，这里仅发生过一起美洲狮致命事件，而园方希望数字止步于此。

直到科学家能确定美洲狮的具体数目、活动范围、捕食习性和社会行为之前，公园会继续执行谨慎的游客策略。

研究结果将决定保育计划，并且有望让美洲狮旅游对人对狮都更安全。旅游收入还可用于补偿因美洲狮失去羊群的牧主。最终目的是让这些有功于控制猎物种群数量的关键性猎食者，能在保持环保价值的同时，兼具对于该地区的经济价值。

这里的美洲狮吃掉的原驼很有可能比羊要多，但这无法慰籍豪尔赫·波塔莱斯这类牧主，他在酒店会议上诉说自己在一个季度内被美洲狮夺走了600头羊，占总数的24%。他先改为养牛，后又用牧羊犬牧羊，但美洲狮还是不断来袭。“这就是在百内附近安家的代价。”他叹道，“现在我们不再牧羊。”今天，他经营的庄园以接待游客为主，提供骑马观光和户外烤羊活动。美洲狮旅游，他说，将是下一个发展目标。

他的牧主同行们不予评价。血性而傲气的他们会抗衡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