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倒掉的忆苦餐
2019-07-23蒋正亚
蒋正亚
20世纪70年代,十来岁的我,不敢有别的奢求,只盼望着吃一餐“白饭”。
“白饭”是什么?就是米饭,或者说是不掺红薯(茴)、红薯丝的米饭。可是,那时,天天、餐餐只能吃红薯,甚至于红薯丝变黑生霉,饭也是它,菜也是它,此外别无他物。
我的母亲是个例外。吃饭时,她总能从茴或茴丝缝里刮些白米饭给我。母亲吃茴或茴丝时,从来没有我那种毅然决然的神态,她吃得很从容,连我吐在桌上的茴皮(指红薯皮)、茴丝也要捡起来吃掉。我不知道母亲32年的生命里,吃过几次纯粹的“白饭”?
1976年,母亲怎么也没想到,这是她在人间过的最后一个年。
大年之夜,她照例烧着了一个树蔸,然后领着我和妹妹参加“忆苦思甜”大会,吃“忆苦餐”。这“忆苦餐”是什么食材呢?米糠加水,放点盐,炖上又干又老的红薯藤!
会场就在隔壁。男女老少齐聚一堂,小伙伴们少不更事,趁人多热闹,嬉戏追逐,快乐如“春晚”。有一位中年妇女唱道:“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恨,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止不住的辛酸泪,挂在胸……”
盼来盼去的大年之夜,就这样被伤心与泪水覆盖。“忆苦餐”,大人一大碗,小孩一小碗,生产队干部扫描着每一个人,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我是母亲的乖孩子,不敢偷偷倒掉,不敢让母亲代劳,仰头咕咚几下就喝了個底朝天,只觉其糙卡喉,其味如猪潲。母亲表扬了我,说我“立事”了。听到母亲的表扬,我就不觉得这“忆苦餐”是多么的难吃,简直是人间美味了。
正月二十六,母亲病倒了,撒手而去。
1977年,又是一个春节,全国人民没有了毛主席,这“忆苦餐”必须办得特别隆重。
因为失去了母亲,我带着妹妹不能外出。但我想象得到,在生产队的牛栏里,队长宏全叔带了几个青壮劳力如何烧煮一大锅井水,熬“忆苦餐”,江北等小伙伴们又如何在一旁添柴加火。屋场里,男女老少等啊等,总不见有人用水桶运送“忆苦餐”来,不是期盼着这味道,是期盼着这个仪式。吃了“忆苦餐”,大年初一开始,说不定就是好日子呢。后来,队长宏全叔来了,宣布“散会”。原来这回的“忆苦餐”被人错把雪白的尿素当成盐加了进去,吃不成了。“喔,喔——”人们一哄而散,喜笑颜开。
这一大锅“忆苦餐”被倒进了附近的一块水田。很奇怪,春天来了,这块水田,居然寸草不生。它是被突然来袭的“肥”料,“烧”坏了吗?也真是机缘巧合。
此后,就改革开放、包产到户了,我再也没尝过“忆苦餐”。
责任编辑:海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