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

叶柏成

中午上自习的时候，我坐在教室里，正手忙脚乱地抄写同学芳的数学作业，二元二次方程组。二舅神不知鬼不觉，悄无声息地来到我面前，他一手抓起我的作业本，一手揪了一下我的耳朵，我被突如其来发生的状况吓蒙了。

一抬头，看见二舅锐利的目光，像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就怯了，傻了，虚了，一下子变成了一个霜打的茄子。我惶恐地躲闪着他那凶巴巴的目光。

“海波，你给我坐过来！”不待我细想，二舅闷雷似的吼声开始炸响，惊得全班同学浑身一弹，面面相觑，不敢大声喘气。

二舅旁敲侧击、含沙射影地说：“以后，我若再发现我们初三（2）班的同学有抄作业的现象，我会让抄作业的同学和被抄的同学同时受到处罚。学习好的同学可以给学习差的同学讲解，但不能抄写。因为抄，你会永远不懂，有什么意义呢？”这次抄作业事件被二舅拿了个现场，我与同学芳都付出了沉重代价。芳抄写数学公式勾股定理二十遍。我的代价更加“惨痛”，下午放学，完成数学作业后，除了抄写数学公式之外，还在二舅的宿舍兼办公室的房前深刻反省两小时，七月的太阳火辣辣、白花花的，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一天，二舅在我身上行使了他班主任教师和舅舅的双重身份。

下晚自习后，二舅又一次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严峻的表情已换作月色溶溶，惠风和畅。他微笑着问我：“今天当舅舅的收拾了你，你服不服气？”我张了张嘴，干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心里却发狠地说，谁会服气呢！二舅瞄了我一眼，笑了笑说：“不服气也没关系，俗话说，娘亲舅大。你妈把你托付给我，就要管严些，俗语说得好，严是爱，松是害嘛！以后出了社会你才会有用。”二舅不再对我客套，他把办公桌上的教科书、粉笔盒与撰写了一半的教案推到一边，又给我的学习开“小灶”。二舅虽然是我们初三（2）班的班主任和语文代课老师，可他在教学上是个万事通，我们所学的科目，数学、物理、化学他样样都精通。这个晚上，二舅给我辅导数学一个多小时。直到我将当天的作业弄通弄懂为止。为了辅导我的学习，二舅却耽误了撰写教案的时间，直到凌晨两点以后，我起床小解时，还看到二舅伏案备课的身影……这是我上初中期间，二舅时不时出现在我生活中的某个镜頭，某个画面。

我上初中的三年中，二舅一直在高滩镇龙湾重点中学教书。那时，我父亲在一个叫双柳的乡镇工作。由于经常跋山涉水，上山下乡，早出晚归，十分辛苦。我母亲在一所偏僻山村教小学。因为他们各在一方，工作没规律，随意性很强，无法照顾我的生活，辅导我的学习。母亲便将我的生活学习全权交由二舅照顾。我的初中生涯一直在二舅身边度过。因为功课差，吃了二舅不少“苦头”。二舅对我的学习非常严厉，我犯了错误，二舅从不姑息，除了严厉训斥外，就是罚站，背诵课文，默写数学几何公式，推迟吃饭时间之类。

一次，代我物理课的裴老师向二舅告状，说我的作业极不认真，字写得乱七八糟，潦潦草草，鬼画桃符，作业看不清，难阅览。二舅知道后，就在其他老师那里借了一本《庞中华硬笔书法》字帖，他每周让我对着字帖习字五篇，篇篇他都要检查。二舅说：“我不要求你成为硬笔书法家，但写出的字起码公正整齐，字体结构合理，纸面干净舒服，不影响老师阅览作业的心情。”我在二舅的长期严格要求下，写出的字，虽然没有学到庞中华硬笔书法的风骨，最起码，符合大众的口味，不会叫人一看就倒胃口。

二舅在教学中都有不俗的表现，他每年代课的班级都取得了全区（那时有区公所）初中统考前三名的好成绩。除此之外，二舅还会为我们炒菜做饭，改善伙食。那时候，我大舅、四舅、五舅的儿子都因为二舅是教师，全把子女交给二舅照看。每逢周末，我们早早来到学校后，二舅就督促我们表兄表弟赶快学习，他则忙着给我们蒸馒头，擀面条，焖南瓜。饭做好后，就让小表弟（二舅的幺儿）喊我们回去吃饭。当我们赶到二舅宿舍时，二舅已经将一碗碗热气腾腾的擀面条，浇上油泼辣子调好，摆在桌上等待我们享用。二舅催促我们赶快趁热吃。他自己挽起袖子，一手端碗，一手拿着筷子，半弓着腰，在一口坐在蜂窝煤炉上的铁锅里挑着长长的，像裤腰带一样宽的，雪白的面条儿。

二舅叫我们放开肚皮尽量吃，不够他会接着擀。我们说够了，让他赶紧吃，他却对我们说自己还不饿，等我们吃饱了他再吃。这时候，我们发现对我们说话的二舅，满手满脸都沾了一片片洁白的面粉，像一个戏台上唱大戏的小丑。我们忍不住喷了口里的饭菜，大笑起来。二舅不知缘由，尴尬地问我们笑啥？直到小表弟拿着一面镜子让二舅照照，二舅看到镜子中自己的“光辉”形象，也不由得丢掉一贯的严肃矜持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房间里洋溢着一派祥和温馨的气氛。

我初中毕业的时候，很想参军，做梦都想穿上绿军装，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我把这事说给了母亲，母亲也非常赞同我的想法。可二舅不同意，说还是上高中吧，多学几年知识没有错，又说我天生体质差，恐怕不符合当兵的条件，可我当时的态度相当坚决。

结果，果然不出二舅所料，由于我的体重差一点，血压高一点，不符合参军的条件，被刷了下来。母亲听人说二舅区里有熟人朋友，希望二舅托朋友送送礼，走走关系，把我送到部队去。二舅听了母亲的话，一张脸，又一次乌云密布，他告诉我母亲，不管是谁，他这一辈子，不会为自己，为亲戚朋友，做违背原则的事情，更不会向别人低三下四，卑躬屈膝，拉关系，走后门。几句话噎得我母亲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二舅，为了他做人的原则，守住他做人的底线，直到年满花甲，才离开了他工作了三十多年，偏僻闭塞的龙湾中学，回到了工作在大都市的子女身边，颐养天年。

你瞧，这就是我二舅，脾气又硬又倔，工作严肃认真，眼睛里揉不得一点沙子的二舅！

责任编辑：李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