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中的文学地理价值探析
2019-07-22李小红
李小红
摘要:南粤特有的地理环境影响了苏轼,触发了他的生命意识,使苏轼写出独特的作品,增益了苏轼的诗库,同时苏轼作为一代文学巨擘,亦增广了南粤文化的内涵,促进南粤文化的发展。本文试图探寻苏轼贬粤时所作诗词的文学地理价值。
关键词:苏轼 南粤诗 文学地理
“然南北好尚,互有异同:江左宫商发越,贵乎清绮;河朔词义贞刚,重乎气质。气质则理胜其词,清绮则文过其意,理深便于时用,文化者宜于咏歌”。地域环境的差异影響文学风格和形式,使区域文学具有迥然不同的特点。学者曾大兴认为,自然环境为文学作品提供了题材和第一空间,也深刻影响了文学作品的风格,人文环境亦对文学的发展有不少助力。那么,地理环境是怎样作用于文学的呢?文学又对地理环境有什么影响?我们不妨以苏轼贬谪南粤的经历加以分析。
一、苏轼南粤诗的文学地理价值解读
按照文学地理学的观点,自然环境影响诗人在作品题材的选择、文学地理空间的构建以及文学风格的形成。南粤的地理物象(如山水、猿猴、桃花)以及地理事象(桃花和梅花盛开、荔枝果熟)触发了苏轼的生命意识,写下许多游山涉水和咏桃花、梅花、荔枝、槟榔、杨梅卢橘的诗作;人文环境亦影响了苏轼,促使他写下不少南粤风物诗歌,再者苏轼关注当地民生情况,积极参与到兴建惠州西湖、修葺废桥、建立疫病院等事情当中,使这些基础设施具备了文学地理景观的意义。
(一)贬谪的伤感诗作唐朝李德裕被贬南粤,写下“愁冲毒雾逢蛇草,畏落沙虫避燕泥”(《谪岭南道中作》),宋范端臣写岭南“怪鸟呼如鬼,痴猿立似人”(《岭南鞭春》),还有“畏蛇焚瘿木,防蛊种衰荷”(宋张子龙《客居岭南》),文人笔下的南粤是一片气候炎热、环境恶劣的未开化之地,作品中多有悲凉恐惧之感。在过大庾岭之前,苏轼曾写下“梧桐叶上三更雨,惊破梦魂无见处。夜枕凉簟已知秋,更听寒蛩促机杼”(《木兰花令》),词中意象迷茫,情感寂寥惆怅,可以一窥苏轼入粤之心境。他亦有对自身境遇以及人生的思考,过大庾岭时写下“一念失垢污,身心洞清净。浩然天地间,惟我独也正”(《过大庾岭》)的诗句。苏轼在前往南粤的漫长路程上行走,同时也在思考被人诋毁诬陷的自己是否“一念失垢污”。加之参佛悟道,苏轼洞悉了朝堂政治动乱,心欲归清净,故而认为“浩然天地间,惟我独也正”,要脱离凡尘世俗,抒发“身世永相忘”“结发受长生”和正直慎独的思想感情,也是对朝中诋毁之音的有力反击。南粤环境瘴气恶劣,被放逐的文人政客要承受朝堂上的失意以外,还要忍受蛮荒僻乡的贫乏和孤苦的生活。对苏轼而言,他于绍圣元年(1094)被贬惠州时已五十九岁,此时的他身老力衰,还要面临朝中敌对党不断诋毁、至交好友接连被贬谪的政治高压环境,如其弟苏辙接连再贬,好友吕希纯因事涉苏轼兄弟被夺职,特别是晁补之由齐州知府降为南京通判,不能不说加重了苏轼的心理负担,不少作品流露伤感的基调。
(二)游涉山水、居粤悠然的诗作虽有赋感伤怀的心情,但南粤的山水地理环境多少抚慰了苏轼伤痛之心。苏轼未到惠州之时,便在广东境内游览了不少地方。有宿建封寺的“双阙浮空照短亭,至今猿鸟啸青荧”之奇景(《宿建封寺,晓登尽善亭,望韶石三首》);碧落洞的“槎牙乱峰合,晃荡绝壁横”之险境和“泉流下珠琲,乳盖交缦缨”的清幽(《碧落洞》);峡山寺的“林空不可见,雾雨霾髻鬟”的静谧(《峡山寺》);“千章古木临无地,百尺飞涛泻漏天”的壮景(《广州浦涧寺》);“剑气峥嵘夜插天,瑞光明灭到黄湾”的日出之景(《浴日亭》)……南粤的奇峰峻岭在苏轼笔下随意生发,尽被描述。苏轼在这类诗作中脱离了被贬文人的苦闷心情,纯粹以欣赏眼光赞美南粤山水,不能不说苏轼的随遇而安之心态。
此外,广东的人文环境、风土人情亦纾解了苏轼忧心离痛之愁。在他的《十月二日初到惠州》的诗中丝毫不见惠州风土之恶劣,对当地的第一印象是“岭南万户皆春色”,“仿佛曾游在梦中,欣然鸡犬识新丰”,惠州之于他,仿佛是梦中曾来过一样,此次贬谪,就像故地重游,并说“苏武岂知还漠北,管宁自欲老辽东”,以汉代的苏武、管宁作比,表达欲要在惠州终老之意。到惠州安置贬所之后,苏轼又写了“江风初凉睡正美,楼上啼鸦呼我起。我今身世两相违,西流白日东流水”(《寓合江楼》)之诗,呈现出作者愉快自然的心境。在惠州待久之后,他更说“鸡犬识东坡”了。苏轼给好友陈慥写信道:“到惠州半年,风土食物不恶,吏名相待甚厚……”与前朝被贬之人大多蕴含愁悲伤怀情感的诗人相比较,此时的苏轼颇有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心情了,更不遑论苏轼在贬期间未曾停下对《和陶诗》的创作。
(三)批判现实、关注民生之作苏轼的随遇而安并不代表意志消沉,南粤的人文环境亦促使他作了不少批判现实和社会的作品。苏轼对于荔枝并不仅仅局限于口腹之欲,杜牧借荔枝讽刺朝廷,苏轼亦作了《荔枝叹》的咏史诗,由荔枝的昧美季短、难以保存联想到汉唐统治者为满足口腹之欲而不惜耗费钱粮、虐民害民的事实,以古讽今,揭露贵族的穷奢极欲。
联系苏轼被贬的因由,就会对苏轼仍发此批判之音感到不可思议。绍圣元年时,吕惠卿、来之邵等指陈苏轼所作诰词涉及诽谤先朝,“辄于书名之职,公肆诬实辩”,苏轼从充左承议郎谪英州,再谪惠州,其弟苏辙亦贬袁州,众多好友被牵连离夺官或降职。在严酷的政治文化高压下,苏轼为什么还敢作此批判朝廷之诗?其实,一生宦途坎坷的苏轼何尝没有被见斥之痛呢?黄州被贬因由乃是“乌台诗案”,那时的苏轼已经认识到,自己多被文字所累,诗赋文章也被当作迫害文人的手段用于党争。苏轼曾痛下决心不作一字,但天性孤直的他很快就把“痛戒作诗”之事抛诸脑后,未曾停下书写的步伐。
绍圣二年时游香积寺,苏轼与县令林扦作碓磨,《游博罗香积寺》一诗引文中提及:“寺下溪水可做碓磨,若筑塘百步,闸而落之,可转两轮举四杵也。”此举可以改进农事,大大便利了周遭百姓进行农业生产活动。又如他所作的《两桥诗》中提到,“惠州之东,江溪合流,有桥,多废坏,以小舟渡”,需要修缮,苏轼遂与程之才、詹范筹建东新桥。待到两桥建成,他作诗纪念此事,在《与南华辩老》一文中亦提及了“收葬暴骨,助修两桥”之事,皆可作为明证。此外,他积极建议引涧山滴水岩之水入广州城,建设广州病院,容纳病人,预防疫病,并为医人林忠彦谋得一份差事等,此等种种反映了苏轼寓惠三年来的功绩,折射了他不惧生死祸福、贬斥不忘民生的人生态度。
三、“贬官文化”与南粤
贬谪文人多半曾生活在经济富庶、文教发达的中心圈,人生轨迹多经历了寒窗苦读、求取功名的仕途征程,不少人是文坛领军人物,如韩愈、柳宗元、苏轼,或者朝堂上的得臣,如李德裕等。一经贬谪,由原先处境悠然下坠到贫苦堪忧、瘴疠恶劣之地,人生失意,远离故土,心灵和身体承受着双重痛苦,不免心有失意,流露出不平的情感。但是相对于落后地区岭南而言,正因为接纳了宋之问、韩愈、刘禹锡、苏轼这些政治上失意的贬官名士,他们在南粤重视教育、启迪民智,纯化风习,敷扬教化,才能为今日广东文化奠定了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如此便有了“贬官文化”。唐宋时期大量被贬谪到南粤的文人留下了著名的人文地理景观,如苏轼与惠州西湖,韩愈与潮州湘子桥,柳宗元与柳州柳江,这些文人为当地构建了特有的文学地理空间,增益了当地的文化和文学的发展,也为后来明清岭南文化的繁荣创造了有利的条件。自古被视为人文贫瘠之地的南粤,正是因为有了失意文人及其在贬谪之地的行迹、政绩,才有底蕴丰厚的文学地理价值。“文人的落难”是其不幸,却是落后地区之“大幸”。
四、结语
地区景观因为文人官员注入了豐富的文化内涵,他们留下的许多文学作品,不仅是广大中原人民认识南粤的自然景观及风俗人文的重要途径,甚至在古代可以说是唯一的途径。苏轼晚年遇赦从海南北还,作诗《自题金山画像》:“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他把黄州、惠州、儋州三地等同起来,是他崎岖人生之中的三大“功绩”。苏轼的作品塑造了后人对于南粤地理环境的印象和感观,描写特有的亚热带地区的景色与景物,丰富了广东地区的地域文学,为广东文化、南粤风土物产在文学史上留下厚重的一笔,对于推动南粤文化发展、增强文化底蕴起了重要作用。苏轼在贬所的作品,既从独特的地理环境中汲取养分增益自身,又赋予了这些落后贫穷地区的丰富文化景观。苏轼对南粤地区,特别以广东与海南两地为先的文学地理影响,直到今天我们仍受其文化浸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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