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复仇精神不同程度的消解
2019-07-22马建风
马建风
摘要:鲁迅先生的《铸剑》和余华的《鲜血梅花》是两部关于描写复仇题材的作品,它们通过借鉴武侠小说的故事情节和元素来描写复仇。通过对复仇者形象的塑造、叙事结构的构思与复仇主题的比较三方面可以看出,他们都对复仇精神有不同程度的消解,由此体现出两位作家对个人生存价值的思考,同时也印证出他们各自在不同的时间段不同的价值观和审美取向。
关键词:《铸剑》 《鲜血梅花》 复仇精神
一、引言
复仇,作为一种极端的现象,在文学作品中经常发生,在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中,时常能够看到关于描写复仇题材的作品。在古代,复仇大多被放置在单一的伦理复仇境况中,随着时代的发展、话语的不断转换,审美价值的要求以及写作者对于个人和时代的思考不同,复仇的主题也在不断被丰富和扩展。如:鲁迅先生的《铸剑》与余华的《鲜血梅花》都是以复仇为题材,但与传统复仇题材所表达的内涵不同,“复仇”这一意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作者的目的不是描写复仇的正义性,也不是复仇过程的激烈,更不是复仇结束后的崇高,而是描写复仇者人物形象,以及对复仇人生的思考。鲁迅的《铸剑》对于復仇的描写是肯定的,它以眉间尺的复仇完成了对自我人格的塑造,正面描写眉间尺这一侠士形象,体现出鲁迅一贯以来对启蒙者形象的塑造,小说的结尾复仇者和敌人一起死去,复仇的意义被大大地消解;这正是作者对于启蒙者最后命运的思考。余华的《鲜血梅花》是在古代武侠小说的情节上进行改编的,他将复仇者阮海阔的复仇变成一个人无目的的漂泊,以此从本质上来嘲讽复仇。他们在小说中对复仇精神分别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消解;在这一消解之中,我们可以看出不同时代的作者对复仇的不同理解以及余华对鲁迅复仇精神的继承和发展。
二、复仇者形象比较
在鲁迅先生的《铸剑》中,小说的主人公是铸剑师的儿子眉间尺。王下令让铸剑师铸名剑,等到名剑铸好的时候,王不想铸剑师再铸出相同的剑,因此要杀死铸剑师。从小复仇便成为眉间尺的使命,刚开始,眉间尺是一个未经世事的柔弱少年形象,在听了母亲讲述的关于父亲的故事之后,他决定为父亲复仇,文中描写到,眉间尺就像被烈火焚烧着一样,他的拳头在黑暗之中握紧。这是一种对敌人的仇恨在少年心里生根发芽,他的复仇之心不断上升,他变得更加勇敢和坚强,他说道:“我已经改变了我的优柔的性情,要用这剑报仇去。”这时的眉间尺已然是一个复仇者形象了,当他告诉黑衣人自己要去杀死王时,黑衣人告诉他自己可以帮助他杀死王,但是需要眉间尺的头和手中的剑;这时,眉间尺毅然决然地放弃自己的生命,让仇恨在头颅里疯狂生长,以至于最后,当眉间尺与王的头在水里相遇时,眉间尺便在水中狠狠地撕咬王的头。最终,眉间尺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却也成功报仇雪恨。报仇的过程正是眉间尺成为一名复仇者必须经历的过程,他的生命虽然短暂,却得到了升华。正是由于仇恨的滋生促成了这一英雄人物。由此可见,在鲁迅的《铸剑》中,精心塑造了眉间尺这一英雄人物形象,表达了鲁迅先生对与复仇精神的高度赞扬。
鲁迅在《铸剑》中通过细节肯定性地书写了眉间尺这一复仇者形象,而余华在《鲜血梅花》中则是通过对武侠精神的戏仿来塑造复仇者,作品中的复仇者形象不仅充满着游戏精神而且表现出作者的反讽意味。与《铸剑》中的主人公眉间尺经历相似,阮海阔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被江湖恩怨所杀害。阮海阔从小即背负着为父报仇的使命,成长的过程也充斥着复仇的目的;与眉间尺不同的是,阮海阔更加的虚弱不堪,他在听完母亲的讲述之后并没有浓浓的仇恨之感,他只是坐在母亲身边,沉溺在母亲的声音里,眼前出现的也只是“几条灰白的大道和几条翠得有些发黑的河流”,他脑海中能想到的就是去四处漫游,这仿佛是阮海阔复仇的所有想法。并且在文章中,杀父仇人的不明确、寻访过程的艰难更是加重了这种迷茫,但最重要的是,在作者心目中,只有仇人没有恨意,小说就是在这样虚无的情绪中展开。在这一层面上,我们可以看到,《鲜血梅花》中所说的复仇只是表面上的复仇,在实际的书写中,复仇其实是被虚写的,只是想要更好地衬托出主人公阮海阔无目的的流浪,使他的漂泊更加具有合理性,流浪的目的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一荒谬的过程。复仇似乎是母亲强行加给阮海阔的精神使命,在主人公阮海阔心中,对于父亲的死并没有太大的感触;可以说,他的心中本没有仇恨,他在命运和母亲的推动下无奈地走上复仇之路,而真正的内心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游荡。
三、叙述结构比较
鲁迅是以“线性”结构推动了复仇故事的进展,而余华则是以“环形”结构完成了阮海阔的复仇。 在眉间尺的复仇之路上,黑衣人是一个重要的推动,是他拯救了已经被王所监视的眉间尺,是他肩负起眉间尺的复仇重任,并最终以自己的头颅落入金鼎去置王于死地,复仇行动从发生到完成都是步步进逼、层层推进的。这一线性结构使文本的叙述更加清晰明了,而且可以更加准确地看到一个复仇者形象的成长过程。《鲜血梅花》中的阮海阔则始终在复仇的环形结构上“游荡”,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走过的路,在他走入某个村庄或集市时,就好像回忆里的村庄。不断重复的旅行,使得复仇的道路上分布着的三组复仇关系(阮海阔与杀父仇人、胭脂女与刘天、黑针大侠与李东)得到某种程度的重合。阮海阔的成长就是四处去漫游,他漫游的目的是为了寻找杀父仇人,在无意识之中他不断地靠近了胭脂女和黑针大侠,他随意地答应在见到青云道长时帮助胭脂女和黑针大侠打听他们的仇人,并且将这件事放在自己心目中的首位。令人感到荒谬的是,当见到青云道长时,青云道长竟然只能回答两个问题,而阮海阔选择先帮助别人,将自己的仇恨放在了次要的位置,所以最终,阮海阔没有从青云道长处得知自己的杀父仇人究竟是谁,但也正因为如此,又过了三年,再次偶然碰到白雨潇时,阮海阔才知道自己的杀父仇人正是刘天与李东。他们在三年前已经死于胭脂女和黑针大侠之手。全文都在不断运用这种巧合和戏仿般的存在使阮海阔于“无意之中”报了杀父之仇。复仇精神被消解,复仇似乎成为一件无意之间完成的事情。
四、复仇主题的消解
《铸剑》中眉间尺的复仇从刚开始的敌人十分强大到帮助者黑衣人的出现,眉间尺的境遇发生了转变。通过黑衣人的帮助,最后完成了自己的复仇计划,但是最终的结果是三个人的头颅在热水中纠缠在一起,彼此很难分清;这时,王妃和大臣们选择将他们葬在一起。《铸剑》中,复仇的结果是复仇者与仇人一起死亡,并且难以分离,虽然眉间尺的个人性格得到塑造,也可以看出作者在作品中对于个人英雄主义的赞赏,但是,复仇者和被复仇者同时被放到金棺中,共同接受众人的跪拜,这一故事的结局充满浓浓的讽刺意味。在众多百姓的围观之中,小说表现出虚无之感,不知道众人围观的究竟是敌人还是为复仇而死去的英雄。英雄最终的结果是死亡,以战士的牺牲换来的却是看客的围观,在《鲜血梅花》中,主人公阮海阔所谓的复仇从头到尾都是荒谬的。阮海阔的心中没有仇恨,他的复仇是被命运推动着向前走,是一个无知的少年漫无目的的游荡。主人公阮海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复仇,他被母亲要求去寻找仇人,事实上,父亲的死对阮海阔来说没有产生那么大的仇恨心理,阮海阔一开始并不想去复仇。复仇者心目中的毫无仇恨意识和漫游途中的不断重复使主人公逐渐忘记了仇恨和母亲的叮嘱,特别是当他在路途中接受了胭脂女和黑针大侠的嘱托,本来自己有机会向青云道长问清楚杀父仇人是谁;但见到青云道长后,阮海阔一心想要去帮助胭脂女和黑针大侠,等到一切都问完才想起母亲的叮嘱,他再次失去了询问杀父仇人的机会。最后,当意外得知杀父仇人已死时,他的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反而有些失落——杀父仇人死去,为了复仇而活着的阮海阔似乎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寻找仇人的整個过程似乎是对于个人存在的质疑。这种质疑使小说的结尾更加具有开放性,复仇的故事可能结束了,但是阮海阔应该何去何从作者为读者留下了巨大的疑问。阮海阔没有选择终止生命,他可能会继续无目的地漂泊,也可能不会,这样的故事结局与《铸剑》恰恰相反。作者精心构思,用少量笔墨写复仇精神的弱小,大量书写复仇路程的无目的,借助武侠小说的复仇情节完成自己对复仇的讽刺——在复仇过程中,主人公丝毫没有复仇理念。
五、结语
鲁迅的《铸剑》书写复仇,作者肯定了眉间尺的复仇精神,赞扬英雄主义的精神,但是对于勇士的牺牲又存在着怀疑,在看客的围观中复仇也结束了,复仇的意义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消解。余华的《鲜血梅花》借助武侠框架来解构复仇,主人公的塑造、情节的安排和主题的体现都充满了荒诞意味,整个文章呈现出后现代虚无主义的意味,自始至终,复仇精神都被消解。通过比较两部作品对复仇者形象塑造、叙事结构描写以及复仇主题的消解,可以看出,他们都对复仇精神有不同程度的消解,表现出作者对于个人生存意义的思考,也表达了两位作家不同的价值取向和审美选择。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不同时代的作家因为生活境遇和体验的不同,对于复仇精神的理解也不同;从中可以看到余华对鲁迅复仇精神的继承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