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击的欧盟

荣智慧

在2019年4月宣布对价值110亿美元的欧盟商品征收关税之后，美国近日将威胁加码，清单里多了40亿美元的欧盟商品。来自爱尔兰的威士忌、意大利面、橄榄和某些种类的奶酪都受到了影响。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USTR）表示，正在增加的89个关税清单子类别里，包括各种金属。

欧美之间的贸易争端，和中美之间的贸易争端类似，表面是农产品的激烈竞争，背后是高科技和尖端制造業的较劲。欧盟和美国结怨已久，特别是在“大飞机”的制造上，享受欧盟“补贴”的空中客车公司和享受美国“补贴”的波音公司，互相指责了15年。

欧盟近来和亚洲、美国之外的美洲、大洋洲，积极进行了贸易合作。看起来，它正在构建一个全球性的贸易“包围圈”，将美国孤立起来。

“亚洲再平衡”

2018年7月，欧盟与日本签署了“经济伙伴关系协定”（Economic Partnership Agreement，简称EPA）。该协定在2019年2月1日正式生效，意味着一个覆盖6.39亿人口，约占全球经济总量28%（美加墨三国约占27%）的“世界最大自由贸易区”诞生。

欧盟与日本自身都是外贸巨人，但由于相距遥远、主打产业雷同，欧日双边贸易量有限。2018年，欧盟对日本的商品出口额为743亿美元，日本对欧盟的商品出口额为830亿美元，进出口合计不过1573亿美元，只相当于中国与欧盟双边贸易额（6822亿美元）的23%。日本只是欧盟的第六大出口市场和第七大进口市场，与欧盟的贸易量在亚洲国家里甚至不如土耳其。

把EPA的条款提炼出来只有两句话：“日本汽车开进欧盟，欧洲奶酪进入日本。”

另一方面，欧盟在日本的贸易合作伙伴中，贸易额排名落后于中国、美国和东盟，“稳居”第四。落后于全球头两号贸易大国（中国、美国）很正常；落后于多数成员国曾为前殖民地的东盟，则有点尬。

因此，催生“世界最大自由贸易区”的欧日EPA，实际影响并没有那么显著。但由于欧盟、日本分别为全球第二大和第四大经济体，在双方相互大规模调降关税之后，未来的外贸拉动效应仍会比较可观。

EPA生效后，在关税领域，包括农林水产品和矿工业制品在内，日方取消了对约94%欧盟商品的关税，这一比例未来数年内将上升到99%；而欧盟则直接取消了对约99%的日本商品的关税。

业内重点关注的是，欧盟对日本产乘用车征收的10%关税，将在生效后第8年免征；日本产汽车零部件，也有92%品类被欧盟免征关税。相对应地，日本对欧盟产葡萄酒免征关税，并针对欧盟产软质干酪制定低关税进口框架，在第16年免征关税。

细读EPA的协定文本，除了一般的市场准入、商品贸易和服务贸易外，也包含了贸易救济、技术性贸易障碍、食品安全检验与动植物防疫检疫措施、知识产权等一般的FTA（自由贸易协定）议题。

另外，EPA还纳入了海关与贸易便捷化、公司治理、政府采购、地理标示、竞争补贴和国有企业、中小企业及可持续发展等议题，共计16个领域。换句话说，EPA的架构类似CPTPP（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可谓包罗万象。这些议题也是欧盟向全世界力推的标准“模板”，蕴含了“自由贸易”和“全球化”的新内涵。

不过，把EPA的条款提炼出来只有两句话：“日本汽车开进欧盟，欧洲奶酪进入日本。”

对欧盟而言，EPA不仅有利于农业出口，欧盟开发商还将得到允许，投标日本的公共建设，例如铁路建设。欧盟出口的化学药品将增加22%，机械工程制品的出口量预计将增加16%。

EPA让日本汽车制造商在欧洲车市争取到了一席之地。不过，欧洲汽车制造商一直花大力气投资电动车，法国又抛出在2040年之前停止销售汽油、柴油车的计划。如果日本的汽车制造商不能适应快速变化的欧洲汽车市场，可能无法从低关税中获益太多。

中国社科院欧洲研究所陈新研究员认为，EPA被视为针对中国的贸易战略。放在整个亚洲来看，欧盟的贸易合作谈判地域覆盖面广，但与最大的进口来源地和第二大出口市场—中国却只进行投资协定谈判，没有谈自贸协定。

在全球市场上，欧盟的出口额在2014年为中国所超越；在进口占比方面，国际金融危机之后欧盟曾超过美国位居第一，但受欧债危机的影响，内需下滑，进口乏力，又被美国超越；与此同时，中国进口占比不断逼近欧盟。如今，无论是商品出口额还是进口额，欧盟在全球的占比均已下滑到第二位，分别落后于中国和美国。

鉴于美国是欧盟第一大贸易伙伴和最大出口市场，欧盟只好把中国视为最大挑战。欧盟与包括日本、新加坡在内的亚洲国家进行贸易谈判，一方面可以扩大欧盟对亚洲的出口，加大在亚洲经济中的存在感，同时也想在亚洲发展更加均衡的双边关系，减少对中国经济的过度依赖，以便在亚洲实现“再平衡”。

“打包”美洲

欧盟和美洲各国的贸易结盟，有单独形式，也有组团形式。

2016年秋，欧盟与加拿大签署了“全面经济与贸易协定”（CETA）。根据欧盟委员会对协定的总结，加拿大承诺立即或者在7年中取消91.7%的农产品关税税目。欧盟方面则在第一个7年内消除93.8%的农产品的关税，其中的大部分将在协定生效后立即取消。

该协定2017年生效后，双方的99%以上的工业产品的关税都被削减，一些比较敏感的产品比如汽车和轮船的关税等，也将在一定时间内被逐步取消。

2018年，欧盟和墨西哥“更新”了18年前签署的贸易协定。在美国重新谈判《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对进口钢铝产品加征高关税等背景下，欧盟和墨西哥都希望扩大农业等领域的贸易合作。

根据新协定，欧盟对墨西哥部分农产品免除关税，增加奶酪、奶粉、猪肉和巧克力等物品的出口。墨西哥将确保340种欧盟特色食品和饮品免遭仿制。比如，只有产自法国北部香槟酒原产区的气泡葡萄酒，才可以使用带“香槟”字样的含酒精饮品名称。

此外，新协定还允许墨西哥企业“竞标”欧盟成员国政府及欧盟驻墨西哥企业的合同。

欧盟与中美洲的合作则更早。2012年，欧盟与中美洲六国（哥斯达黎加、萨尔瓦多、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尼加拉瓜、巴拿马）在洪都拉斯签署了一项包括政治对话、合作及贸易三大领域的全面协定。

欧盟与“南方共同市场”的自贸协定，预计可减少的关税总额是欧日EPA的4倍，堪称是欧盟史上最划算的自贸协定。

这份协定首先规定了制造业、渔业和农业领域的关税削减。中美洲国家向欧盟开放69%品类的制造业和渔业贸易，欧盟出口商每年可少支付8700万欧元关税。农产品领域除敏感产品外，中美洲国家将大幅削减主要农产品关税，欧盟葡萄酒出口商每年可少支付600万欧元关税。

协定还加强了欧盟与中美洲国家在技术标准和市场监督等领域的透明度與合作。中美洲国家不同程度地向欧盟开放政府采购市场，并承诺开放电信、环保、金融、海上运输等服务领域。对于中美洲经济一体化进程，该协定可能产生积极的“溢出”效应，有利于促进这一动荡地区的稳定。

2019年6月底，欧盟“美洲计划”的另一大块拼图接近完成。

经历近20年、共39轮的谈判后，欧盟和4个南美洲国家—巴西、阿根廷、乌拉圭和巴拉圭组成的“南方共同市场”，已就签署自由贸易协定达成一致意见（签署了备忘录）。据称，欧盟将在5年内消除大部分贸易壁垒，南共市将在至多15年里逐步降低关税。

“南方共同市场”成立于1991年，总人口近3亿，年产值约2.5万亿美元。阿根廷外交部发表的声明指出，作为南美最大区域经济组织的南共市，与“世界最大区域经贸集团”欧盟建立起自贸关系，将创造一个人口超过8亿、双边货物和服务贸易总额达1000多亿美元、产值占全球1/4的巨大市场。

欧盟与“南方共同市场”的自贸协定，预计可减少的关税总额是欧日EPA的4倍，堪称是欧盟史上最划算的自贸协定。欧盟委员会主席容克称之为“欧盟有史以来达成的最大贸易协定”。不过，该协定的最终签署和批准生效，可能还需要数年时间。

多边主义

亚洲、美洲之外，欧盟还在和澳大利亚、新西兰进行自由贸易谈判，并且希望把下一步的发展重点放在非洲的经济机会上，而不是简单地放在移民问题上。

全球五大洲里，欧盟的贸易结盟身影处处显现。美国“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欧洲项目负责人希瑟·康利说：“你正在看到一个于多条战线全面出击的欧盟。”

如果欧盟的自由贸易协定均在预期内发挥作用，那么，它将在占全球经济总量约六成的巨大市场里进行关税极低的贸易活动，投资、出口均将进一步增长。

而且，欧盟的贸易协定里，多个议题都含有一定的对话性和可持续性。这种“包容性贸易”把贸易和发展挂钩，更容易让合作的国家从贸易往来中受益。欧盟和中美洲的贸易协定即是如此。欧盟希望通过贸易协定，把发展、合作、贸易、投资和政治对话有机结合，既输出软实力，也挖掘了中美洲的市场潜力，同时提高“发展+援助”的效率。

软实力的输出，也证明欧盟始终没有放弃对其政治地位的追寻。毕竟，在对抗特朗普“美国优先”战略之前的多年，欧盟就已经排兵布阵，几处落子。

也可以说，欧盟的决策机构，一直沿着法国哲学家、政治家亚历山大·科耶夫提出的“欧洲共同体”之路孜孜以求。其背后的政治理念，就是科耶夫在1943年的著作《法权现象学纲要》中提出的“普遍同质国家”的构想。

“普遍同质国家”遭遇“主权性民族国家的敌对”，有其内在的必然性—这也是科耶夫为何与美国哲学家列奥·施特劳斯针锋相对的原因。因为“主权性民族国家的敌对”来源于施特劳斯的保守主义哲学，正是特朗普政府中的主流思想。

如果欧盟的自由贸易协定均在预期内发挥作用，那么，它将在占全球经济总量约六成的巨大市场里进行关税极低的贸易活动，投资、出口均将进一步增长。

在“欧盟对外行动服务”（EEAS）的官方网站上，6月公布的“全球战略”里，“多边主义”是一个非常明显的关键词。作为一种着眼于发展“国家行为体之间良性互动”的社会性安排，协调与合作是多边主义的基本特征。多边主义有助于国家化解相互间的矛盾和分歧，从根本上摆脱彼此间的安全困境，创设广泛的和平稳定的地区安全环境。

对于本身就包含了28个成员国的欧盟来说，在全球推行协调与合作的多边主义贸易战略，也许最终将足够涵盖“以己为先”的美国。这可能也是它的野心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