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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都的巷

2019-07-19杨雨沁

美文 2019年14期
关键词:羊角辫石榴树味儿

杨雨沁

浅雾云霭环绕在西安城的上空,成群早起的鸟儿穿行其间,隆重地拉开了一天的帷幕。钟楼的古钟每个小时准时响起的清脆而有穿透力的钟声,像有形的烟雾一般窜进西安城内的各大深巷之中,填满了空气的缝隙。还没来得及熄灭的街灯投下影影绰绰的光晕,供这轻雾在城市上空跳跃旋转。一个巷子接着一个,错综交织,让整个古城变得曲折婉转。

冬日里的一天,放学回家的我把书包朝沙发上一扔,卸掉了一身的“枷锁”,一步跨出温暖的室内,站在阳台上。

借着暮色,我俯瞰着这个城市。

现在的西安四通八达,现代化的马路成为了城市的主干道,把西安城规整得四四方方,使那些曾经连通市坊的小巷只余作了待人们探访的古迹。

即便如此,在我心中仍有一个小巷是最美的,像我心尖上的那抹白月光。

奶奶的老房子位于一条幽深却热闹的小巷中,街坊对户都是一个个的自家小院。每当午后或者黄昏,家家院门大敞,每个院子都有老人小孩搬着小凳,坐在门檐下谈天说地,嬉笑玩闹。

小时候的我,总会在放长假的时候住在那里。

每日里,闲来无事的我也学着别人,搬个木头做的小凳子,坐在门口,对着大门外的那一棵不知年岁几何的石榴树想象着:千百年前,树下是否也曾有过一顶火红的轿子,抬着一个女子吹打着走过?千百年以后,它又陪伴了尚且年幼的我。那树下有一个灰黑色的石头棋盘,总有几个老大爷会从自家拿来象棋,趁着日色正好,拼搏厮杀一番,消磨半日时光。

待到没人的时候,我就呆呆地看着斜斜的日光透过层层树叶的缝隙,洒满半个棋盘,而中间的那条楚河汉界正好是明暗的交界处。云落楚天阔,流光转动,从一边落到另一边。夏日里的浮光掠影,气定神闲地让我数着春秋,也跟着悲喜。

夏天是多雨的,每当淅淅沥沥的雨点随着暑风落在地上的时候,平日里吵闹的小巷仿佛突然被噤了声,嘶鸣不休的夏蝉也闭了嘴。片刻过后,有人按下了播放键,巷子里便又吵吵闹闹了起来。来回走动着的都是忙着收摊的小贩,大小不同的木轮子轧过青石砖,“咯吱咯吱”地响,留下一道道不为人所察觉的细痕。糖葫芦味儿、馄饨味儿、白菜味儿就着雨天里泥土的清香,在我幼年的回忆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巷子里到处都是拉卷闸门的声音,人人都想趁着这场大雨,坐在家里捧一壶热茶飘香,等着雨过天晴。

那时的我就喜欢坐在门檐底下,看着对面围墙青瓦上的一小片绿叶,顺着水波兜兜转转,随风东西。等到终于滑到了边上时,却只向檐外露出大半,还迟迟不肯落下,仿佛不舍离开这屋脊高处,不舍这可以随心远望的地方,只等一颗大水珠砸了上去,它才终于像只小船一样顺着檐边的“小瀑布”落在了石榴树下的泥地上,等待着化作养料,等待着奉献自己的碧绿光泽,等待着下一年的重置高处,顺着水波,委心任去留。生生死死,轮回不休。而泼洒在青石砖上的雨水向四处流去,却不知进了哪家的院落,滋润了哪家的娇花。

十年前的冬天,西安城内还是会下大雪的,那时的雪,厚得可以没过一个五六岁小孩儿的脚踝。每到下雪天,奶奶怕我冻着,总不允许我出门,我却常常趁奶奶做晚饭的时候,披着新年时买的喜气洋洋的小斗篷,提着奶奶给我做的红色小灯笼,小心翼翼地点上蜡,迎着冬日里的月色,悄悄地就出了门。

天色已暗,路上没什么人,月光却是明亮的。世人都说,月华本是离人泪,又不知这本该家家团圆的日子里,又有多少游子奔波在外,空留这满目月色。

巷中遍地的盈盈白雪积在一起,就像一大块完整的奶油蛋糕,一脚踩上去,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连地都碰不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黑白二色,檐上的雪与被一片一片白茫茫盖住,只露出一条边的青瓦,同着飘飘扬扬的雪花,把这天地皴擦点染成了一幅巨大的水墨画,是那与天同高,与地比宽的人间绝色。各家门前挂着的,向周围散发着暖光的灯笼是这画间唯一的一抹亮色。

我在巷中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扑腾着走,走到巷子的那边,再回身走到巷子的这边,留下一串串跳跃的音符似的脚印,看似杂乱无章,却实在地奏出了我那时心里自由、无拘无束的乐章。来来回回,不知疲累,直到奶奶跑出来,牵着我被冻得通红的小手,把我拉回了家里。在暖和的屋子里,我甩着头上雪融化后沾留的水滴,兴冲冲地给奶奶讲着那摄人心魂的景色,手脚并用,生生地给她描绘出了另一番人间不曾有过,世人未曾见过的仙境。

奶奶给我擦着头发,只是笑。

春天仿佛来得那么晚,而雪又消得那么快。春风徐过,熨帖心胸。巷中早已坑洼不平的青石砖上积起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镜子”,以青石为框,以水为鉴,微风一吹,波光潋滟。

常有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对着那“镜子”摆弄额前的刘海,偏要把它规规矩矩地摆在脑门正中才甘心,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常有理着寸头,穿着大背心的小男孩一步一跳,踏过每一面“镜子”,破碎的“镜片”泛起涟漪,水花四溅,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常有步履匆匆的中年人,在快步跨越时,对着“镜子”匆匆瞥一眼早起精心修饰过的仪容,再步履匆匆地拐过巷口,上了大街,挤进纷扰的世界;常有拄着拐杖的老年人不忍破坏这倒映蓝天碧草的“镜子”,处处略显笨拙地躲绕,引得前面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停下脚步,咯咯地笑个不停……

那时的日子就像写文章一样,诗情画意的景色只是开头,而那些与小巷朝夕旦暮的相处,才是那如数家珍的内容。

日月往复,年年的我都会在这个巷子里,伴着那石榴树的年轮又增一圈,看着那雨中的败叶起起落落,踏着越来越薄的积雪,照着日渐缩小的水镜。

再后来,繁重的学业再也不允许我在这小巷中偷闲度日,每天坐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每天帮奶奶在院中浇花时也不忘朝巷中张望,每天帮那棵老石榴树仔仔细细地数着落叶,闻着四处飘逸的香味:冰糖葫芦味儿,馄饨味儿,白菜味儿……

突然,我眼前闪起了一道亮光,那是一条新建成的商业街,到了晚上,它亮起仿佛想要照亮黑夜而开的灯。像是为了回应现代城市的主题,它拼了命显得自己灯红酒绿,充满摩登感。整条街上的年轻人们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我再向那个曾经无比熟悉而现在却已经开始陌生的地方望去,那条小巷被包围在一圈灯火通明的现代商业街中央,显得那样黯淡无光,丝毫引不起人的注意,若不是对它曾那样熟悉的人,又怎会知晓它的存在?想必那老房中的小凳早已落满灰尘,院中再也不会出现奶奶端着饭碗到处抓我吃饭的场景,再也没有一双布满岁月痕迹的大手拂上女孩乌黑光亮的头发,再也没有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咯咯的笑声在巷中回荡……

又一陣砭骨的冷风吹过,露在外面的眼皮和鼻子都被冻得没了知觉。我呼出一口热气,想暖暖我的鼻尖。却不想,太热的蒸汽竟熏湿了我的双眼。眼中朦朦胧胧,所有的灯火在我的眼里都变成了光斑。我赶紧搓着手,跺着脚,回到了室内。

匆匆离去的我却没发现,一颗水珠砸在了阳台的地板上,向四面溅去。

刺骨的寒风下,很快便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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