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游世界之后”

美食和旅行密不可分。我们去异地旅游的一大动力，就是为了饱尝自己家乡很难吃到的佳肴美馔;反过来说也成立：大凡美食家，往往也都是出色的旅行者。在本期杂志的专题报道《寻味环游记》中，几位美食作者就分享了他们在全球各地探访美味的经历。

这当然是我们最乐意读到的一种报道，不光是因为像“感官交响曲”一样密集饱满的愉悦体验（分子料理手法制作的甜品的层次感、精酿啤酒散发的微妙气息、自然发酵的面包的独有口感……），更是为了其中传达出的心灵丰富性。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对美食的追求本身就是一个不断叠加、层层建构的过程。经过大厨的主理，少许食材魔法般地产生了绝妙的滋味;而味蕾神经上的每一次信号传导，都是厨师们运用繁复的烹饪方程式精心计算的结果。因此正像脑科学研究告诉我们的那样，美食不仅诉诸感官愉悦，佳肴的背后是近乎极致的心灵复杂度。从舌尖传来的滋味，也正是无数神经信号（恰如大厨预料的一样）充分演算得到的答案。

而在这篇报道中给人留下最深感触的，却未必是其中提到的哪一道罕见的美食或美酒。“烘焙匠人”浮小笙在讲述自己在日本、欧洲学习面包制作技艺的经历后补充的一句话，似乎倒更值得我们回味：“走过千山万水，还是要回到自家小小的一方案板前面。”——这话似乎一下子把读者带到了一个沉静的时刻。旅程刚刚结束了，体验的盛宴落幕了。之前无论见识到了怎样的丰富与复杂，从这时起也总要让位给日常世界的平淡和直白。这大概是每个旅行者都熟悉的“回来的一刻”。如果这时把绚烂和平淡两相对照，大家免不了会慨叹人生欢娱难久，沉闷才是常态。但浮小笙却另有一番见解，她说：“吃过那么多面包，我對如何制作自己理想面包的想法也越来越清晰。”

就像食盐溶解于水会释放热能一样，当密集浓缩的体验在“环游世界之后”的时刻稀释开来，人们或许也能收获到额外的能量。一路上的叠加和建构这时开始析解、落位，在大脑神经元中存储着的那些最精彩、最不寻常的记忆片段，现在要与其他更日常、更基本的认知环节一起重新编组、缠绕起来，形成越来越清晰的想法，乃至建构起一个全新的“旅行后”自我。因此不妨说行程结束之时，也正是旅行的意义浮现之时。旅程中浓缩的盐味，从此刻开始渗入了更广阔的生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