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乡愁
2019-07-19李百合
文/李百合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东北农家室内的土墙上往往摆上两面或三、四面的大镜子,高约一米半,宽约八十厘米。这几面镜子并不一定都是能照人的,往往还要有一面或两面里面摆满黑白照片,当时的人们都称之为“像镜”。照人的镜子摆放在中间,两旁是摆满黑白照片的像镜,这种格局几乎家家如此。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到谁家“串门”时,往往在大柜前一站,观看像镜里的黑白照片,认着里面的人,回忆着这个人的一些事,指指点点,成了串门时的一项重要内容,不可缺少了似的。
那时候的黑白照片,最大尺寸的是学生的六寸毕业照,往往被摆在像镜最中间的位置,其余的地方,按不同的辈份一寸、二寸地上下摆放。我家像镜里面的黑白照片摆得密密麻麻的,最大的一张是六寸的,是大哥高中毕业时的照片,摆放在像镜的正中央。最上方的中间,是我爷爷的照片。我奶奶当时吸食鸦片,据说家里穷得穿麻袋片,实在在关里混不下去了,才挑上一副担子,领着我的大大爷和二大爷两个能走路的,一头挑着不会走路的我的三大爷和父亲,一路歇歇走走,逃荒要饭走到了我们现在这个家。可以想见当时沿路乞讨的情景是多么的凄凉悲惨了。
很遗憾的是父亲到死也没留下一枚照片,不知是什么原因。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才十一岁。印象中的父亲个子矮小,人送外号“李小个子”。父亲一生都饲养马,“搁伙儿”的时候,为大家庭养马,后来人民公社有了生产队,又为生产队养马,直至他去世。母亲说,父亲娶她时,骑着一匹瘦瘦的红马,走在遥远的西边崴古道上,显得老精神了。
据母亲说,大姐十六岁那年得了痨病(现在的肺结核),转过年的春天死去了。三姐一生都对自己的婚姻不满。父母那时也是为了钱才把二姐和三姐同嫁给一个地主家庭的。三姐有类风湿性心脏病,五十一岁的一个冬季的晚上,躺在火炕上安然死去。三姐去世的第二年母亲去世。二姐和二姐夫在外地打工,正赶上冬季包粘豆包的时候,坐在炕上的二姐忽觉头痛欲裂,一个跟头栽到地下脑出血而死去,享年五十五岁。五姐死时年仅五十一岁。二哥死时是在省城打工蹬着三轮车回家的路上,年仅四十六岁。老弟在三十八岁那一年掉进了家中土豆窖而被淹死。去年冬季,五十九岁的大哥死于癌症……
母亲去世后,那个老像镜被四姐拿去,珍贵地挂在她家的屋墙上。望着像镜里面已经故去的亲人,回忆着他们的短暂人生,想象当年闯关东的漫漫长路上祖辈艰苦跋涉的情景,那悠悠古道上,西风瘦马唢呐声声……令我们终生难忘、伴随着我们同胞兄弟姐妹一一故去的情景,那雕刻在心灵里的乡愁,仿佛电影般清晰而深刻地扎凿在记忆深处,模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