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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里的“隐形”留守儿童

2019-07-18冷宁

婚姻与家庭·性情读本 2019年7期
关键词:隐形爸爸妈妈北京

冷宁

一个年幼的孩子蹲在田埂上,孤独地看着远方……这是农村留守儿童留给人们最深的印象。然而,留守儿童早已不再是农村的专利,在城市里还有一种“隐形”留守儿童。

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随着民工潮的持续升温,在农村出现了大量的“留守儿童”。二三十年过去,“农村留守儿童”已经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人们对这个名词不再陌生。

伴随我国经济的飞速发展,城市化进程加快,在城市中也出现了“留守儿童”。他们的父母由于工作繁忙、异地工作求学、出国进修等,不能长期陪伴在其身边。和“农村留守儿童”不同的是,“城市留守儿童”更具有隐蔽性,比如孩子可能每天和父母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依然亲情缺失;“城市留守儿童”一般不差钱,但精神世界却和“农村留守儿童”一样是一片荒漠,更容易依赖网络;农村父母亲子分离的原因往往是求生存,城市父母亲子分离的原因往往是求发展。

近两年,学术界才开始关注“城市留守儿童”,缺乏规范性的研究;记者曾经向国家统计局和民政部等部门了解,目前尚没有一个部门进行过数据统计。因为缺乏有效的数据统计,“城市留守儿童”群体也更加缺乏社会关注。

为了喚起大家对“城市留守儿童”的关注,记者及团队正在联合一些相关机构拍摄一部纪录片《城市留守儿童》(暂定名),计划进行涵盖13省超过20个有代表性城市的有效调研。下面的3个故事只是拍摄中的一小部分,希望可以通过这冰山的一角,折射出城市父母对孩子成长忽视的根源,从而引发人们更多的思考。

“比起没人陪,爸爸妈妈赚钱少更让同学看不起”

燕山小学是山东省济南市的一所重点小学。每到放学时间,学校门口都聚集了一群家长,他们大部分是老年人。学校老师介绍,很多孩子的父母自己从来没有见过,孩子的情况只能与他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沟通,有的孩子父母甚至在外地工作。

就读小学二年级的佳琪(化名)就是这样的情况。记者跟佳琪的爷爷来到他们距离学校不远的家里,这是一套破旧的两居室,面积很小,显得窄仄,但因为是学区房,价格不菲。佳琪的父母都在北京工作,每个月,爸爸妈妈轮流回来看看孩子,给他带点儿礼物。这套学区房是他们为了孩子上重点小学,卖掉之前的旧房买的,至今贷款没有还完,佳琪的爷爷奶奶也在拿出退休金进行贴补。

佳琪一回到家就打开书包写作业,学习这么自觉的孩子,爷爷奶奶本来应该很省心。但是,佳琪的爷爷奶奶依然遇到很多困难,小学二年级的作业,他们已经辅导不了。另外,佳琪还报了跆拳道、篮球和机器人辅导班,周末只能休息半天,佳琪爷爷也跟着不得休息,很是辛苦。

记者问:“孩子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一定要去北京工作呢?”佳琪爷爷回答说:“其实他们就是搞电脑的,本地也能找到电脑公司,可是孩子的爸爸妈妈都不愿去,嫌工资低。”

记者问佳琪:“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你难过吗?”“不难过啊,”佳琪说,“我们班很多同学都是由爷爷奶奶带着,只要爸爸妈妈能多给我们赚钱,多买些时髦的东西就好。比起没人陪,爸爸妈妈赚钱少,更让同学们瞧不起!”这种话从一个孩子的嘴里讲出,很让记者惊讶。

佳琪父母是为了赚钱而离家打工的吗?他们对物质生活要求很高吗?带着这样的问题,记者辗转找到了佳琪爸爸,他在北京西二旗的一家公司工作。上地、西二旗是北京IT行业的一个聚集地,聚集着很多来北京打拼的外地人。据说这里的人口密度早已超过了一个小县城的人口总数,但究竟有多少人,谁也说不清楚。

佳琪爸爸了解到记者的来意,情绪有些激动:“要不是没办法,谁愿意背井离乡来外地讨生活?”他用了“讨生活”这个词,仿佛是旧社会闯关东走西口的架势。他们夫妇都已经30多岁,还在上地附近与人合租,没有自己的家。

他解释说:“我是名校研究生毕业,学的是信息技术。来北京之前,我一个月的工资才2000多元,但济南的消费水平不低,活得很狼狈。后来有了孩子,生活压力就更大了,孩子的花销一个月就七八百。再说,孩子上幼儿园后,看见别的小朋友有玩具,嚷嚷着要买的时候,你能不想办法多赚钱吗?不出来行吗?在我们老家,留下的当然有,但是出来的也绝不是少数。我有一个同事,至今每个月三四千工资,还很安于现状,只能说每个人的活法不一样。”

佳琪的父母现在每月工资加起来有3万多元,除去房租和基本花销,每月能存两万多元。“虽然跟人合租,但是这种生活能让我们看到希望,也能看到孩子的希望。我们希望有朝一日能攒够首付款在北京买套房子,把孩子接过来。”

那么,在北京买了房子把孩子接到身边,他们就不会成为留守儿童了吗?

父母加班和出差,让孩子成为“隐形”留守儿童

彤彤(化名)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北京女孩,家里的房子买在劲松。因为爸爸妈妈工作忙,她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彤彤爷爷告诉记者:“现在的年轻人都忙,都是老人帮着带孩子。”

彤彤妈妈在中关村附近上班,一大早就乘坐地铁10号线走了;彤彤爸爸在北五环附近上班,也需要很早出发。尤其是冬天,夫妻俩天不亮就得走,披星戴月回来,这已经成为一种生活常态。回到家,孩子已经睡了,所以只有周末休息时,彤彤才能跟爸爸妈妈见面。虽然和爸爸妈妈住在一个房子里,彤彤却跟留守儿童没有太大的区别。

彤彤奶奶说:“孩子的吃喝拉撒包括教育,都是我们老两口负责。不过,这也是常态,现在哪家公司不加班?晚上能6点下班、7点到家的,那都是单位好。”记者离开彤彤家时已是晚上8点,彤彤的爸爸还没有回来。

记者又来到彤彤爸爸的工作地址—靠近北五环的某大厦。到达时,这条遍布写字楼的街上还是灯火通明,大多数公司都亮着灯。彤彤爸爸出来吸烟,跟记者简单地聊了两句,他说:“你看,在这条街上、这座大楼里,没有10点以前下班的。公司能让你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就已经很仁慈了。我过去很多次因为加班错过地铁末班车。后来终于摇到号,我花10万元买了一辆车,但是每到限号那天还是惴惴不安,生怕主管再让我加班,错过末班地铁。”

记者问:“不能打车吗?”

彤彤爸爸笑了:“这里因为加班错过末班地铁的有上千人,晚上你还想打车,这不是开玩笑吗?也有黑车,平时打车七八十元,黑車司机能叫价到300元。有时,我只能倒好几趟公交,甚至先乘坐公交到另一个地方再打车,打到一个地方,再倒公交。以前加班错过末班地铁,我就裹条毯子在单位睡了,但是后来公司不让这样,一律清场。公司都大同小异,加班的多,不加班的少。现在工资虽然增加了50%,但是8小时工作制改成12小时或者14小时了。”

记者提到劳动法,彤彤爸爸又笑了:“公司没有强制你加班,对吧,都是自愿加班的。但是,有几个是真心自愿呢?现在有各种考评机制,谁敢说这些考评机制没有暗中跟你是否加班挂钩呢?你要采访,可以在这条街上随便问几个上班族,有不加班的吗?我妻子那边也是这样,只不过公司跟公司不同,有比较狠的,也有相对宽容的。但是你要高薪,就要多加班;给钱多的公司,自然工作强度就大。那种又不加班、挣得还多的工作,轮不到咱们。”据记者所知,北京有很多公司已经在实行996工作制,即每天从早9点工作到晚9点,一周工作6天,加上交通时间,很多孩子一周最多和父母相处一天。

随后,记者又采访了彤彤妈妈,她说:“如果有时间陪孩子,谁不愿陪孩子成长啊?多数不陪孩子的父母,谁不是为了生计所迫啊?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找理由,但是客观现实就是如此。你可以不在这家公司工作,也可以不在那家公司工作,但是你总要找一家公司工作,总会加班的,除非你想被炒鱿鱼。”

相比之下,彤彤还是要比乐乐更幸福一些。乐乐(化名)是个北京男孩,妈妈近3年常驻广州,爸爸因为做项目,全国各地跑。他们之前把老人接到北京帮忙照顾孩子,但是因为诸多不便,老人拒绝再来北京生活,夫妻俩现在只能把孩子从北京送到老家上学。

乐乐妈妈在接受采访时说:“因为这个,我们夫妻跟老人有过很激烈的争执,毕竟,北京的教育环境对孩子的成长更好,我们也不愿意让孩子回老家去。但是真的没有办法,老人到了这边,生活诸多不便,比如老人曾经看牙看了3个月,北京挂号太难了。老人在北京觉得很孤单,没有朋友。我也想过让乐乐在北京去寄宿学校,但是像我们这样年收入三四十万元的,供孩子去读好的寄宿学校很吃力;价格便宜的寄宿学校,很多老师都是社会上聘来的家庭妇女,根本没有教师资格证,她们虽然只是做孩子的生活老师,但是在寄宿学校,管理孩子生活更加重要,尤其是在小学阶段,孩子还小,容易受老师影响。”

乐乐妈妈多次申请调回北京总部都没有成功,她觉得自己目前是事业的上升期,又不愿意换工作。所以,孩子转回老家也真是无奈之举。

在采访过程中,最让记者意外的是,乐乐每天晚上都和父母一起玩儿吃鸡的游戏。多数父母是禁止孩子玩儿游戏的,但是在这个家里,一家3口天各一方,玩儿吃鸡游戏是他们唯一的交流方式。原本,他们会通过语音电话来聊天,但是因为不生活在一起,每次大家都没有什么话说,无非就是问问孩子还好吗,然后就尴尬地挂掉电话。后来知道乐乐喜欢玩儿吃鸡游戏,爸爸和妈妈干脆陪孩子一起玩。一边玩儿游戏,一边语音,3个人的通话变得更自然,持续时间也可以长一些,这种现象不得不让人感叹。

除了孤独,还是孤独

多数情况下,孩子是因为父母迫于工作和生活过于投入而成为留守儿童。那么在生活条件优越、没有生活压力的城市家庭,是不是就不存在留守儿童问题呢?

记者来到北京近郊的一处别墅区采访,启智(化名)就住在其中的一幢3层别墅里。这家的保姆平时开一辆三系的宝马车出门买菜,据称车是启智妈妈之前开的,她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高管。

启智的妈妈只同意接受电话采访,她说:“别说什么陪伴,在拼爹时代,真正负责任的父母,是替孩子去打拼,而不是自己这辈子没本事了,就把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拼命地教育孩子,推孩子去奋斗的前线。当然啦,所谓父母的奋斗,其实也不是说给孩子留下多少钱,不仅仅是钱和生活,还有资源。其实人未来的发展和奋斗,都是要利用各类资源和人脉关系,当然还有智慧。一个自己都没有在职场、商场上拼杀过的父母,有什么资格要求孩子奋斗,又拿什么来教孩子奋斗?”这番话,果然不是普通父母能够说出来的。简短对话之后,启智妈妈挂掉了电话。启智爸爸因为身份特殊,拒绝接受采访。

但是,记者看到的却是孩子的孤独,启智跟保姆基本没有什么交流,除了玩儿游戏,就是看一些书,这些书应该是给成人看的,至少不是给小学生看的,是启智自己让保姆买的。记者问:“为什么要看这些书?”启智回答说:“书目我是从网上看到的。”

在他家二楼,有一台天文望远镜,从外观看就很昂贵。但是启智却说,这台天文望远镜,他从来没有用过。当初装望远镜的时候不是夜晚,安装人员并未调试,操作还比较复杂,所以到了晚上什么也看不到。“爸爸妈妈总是不在家,没人帮我调这个。”

启智父母为了避免孩子寂寞,还曾经给他养了一条狗。但是提起这条狗,启智的心情很沉重。保姆说,那条狗后来得病死了,孩子一直难以释怀,他在狗的身上倾注了很多感情。

启智比较喜欢坐在他家的天台上看外面,默默地发呆。当记者离开别墅的时候,启智就是这样的状态。记者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他等待的是什么,守望的又是什么。

记者采访到的这些家庭,只不过是冰山一角。随着社会的发展和生活节奏的加快,城市里有大量的孩子得不到父母应有的陪伴。根据2018年10月民政部发布的数据,全国有697万“农村留守儿童”,相比2016年的992万下降22.7%。目前,还没有关于“城市留守儿童”的调查数据。希望社会能够关注“城市留守儿童”,更希望“城市留守儿童”的人数能够逐年减少!否则,这些得不到父母正常的陪伴和关爱,在孤独中度过童年的孩子,未来会长成什么样,我们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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