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祁连未登峰
2019-07-16李佳霖
李佳霖
日隆自不必多说,小金县四姑娘山镇,闻名华夏,放眼世界亦不遑多让。所谓央隆者,籍籍无名,又是在何处?嘉峪关以南,西宁以西北。雪岭纵横,星罗棋布,城关之外有群山交错曰:祁连。
举目中国,雪峰多矣。放眼今日,未登峰亦不可胜数,然时人多知有藏东南,而不知有祁连也。
祁连之美,不在山高路险,而在视野开阔,攀登线路一目了然,实乃大西北一脉相承之景。壮阔景象,且粗且犷。天高云淡,草场丰足。
所谓山不在高,蒙人称之岗则吾结,汉人称之团结峰。大抵有五千二三,便是一山之主峰,一面冰雪覆盖,经年不化,一面碎石遍地,冰川消融,乃祁连独有之奇观。
央隆处江湖之远,不为山友瞩目,以至明珠蒙尘,深以为憾矣。其周边有拖勒南山众山头,有夏格尔群峰闪耀。虽人迹罕至,但适宜攀冰攀岩、登山滑雪,比之日隆盛名,未必有差。民风淳朴,少有汉化,天然质朴,极少是非。此诚曲高和寡,天上人间是也。
以此为前记。
冲顶B 峰的路上,冰川积雪。
最初印象
驾车跨越甘肃拖勒河的路上,情不自禁地感慨央隆乡好似远在四川的日隆镇一般,只是更加原始,且弱化了许多商业化的氛围,这正是我们由衷喜爱的。
五一与端午,一行小队,三五友人,自嘉峪关出发,穿过肃南县,两番来到这祁连县央隆乡。说是一乡,其实也只有一条主街分布在穿城而过的公路两侧。
这是片将近3000平方公里的牧场,划给了祁连县,也是已知的全国最大的国营牧场,产着第一流的羊肉,当我们上山待上几日不食肉味再下山,自然是囫囵吞枣,连呼太牛了。
由央隆乡出发,首登了周边三座处女峰,感慨与经历良多,却愈发希望这片安静的土地不被打扰,可如此似乎又违背户外媒体人发现美、传播美的初衷,内心实在彷徨。
从动笔伊始,脑海里便浮现一片苍茫辽阔的牧场。远处的那一片群山叫夏格尔,长年积雪不化。山脚下的居民世代放牧于此,便称此地为夏格尔村。山脚下的牧场,海拔高了一些,草甸还没有彻底绿起来,因此作夏季牧场,五一时并无人员值守。悄然打开围场的门锁,越野车载着我们沿着牧场的機耕道又往前开了一阵,时不时有两三只老鼠到处乱窜,原来遍地都是土拨鼠遗留的洞穴,越野车随着坑坑洼洼颠簸不已,疑似不能走了。
只能在此下车,4人背上厚重的行囊。出发开始便有路线的争执,在走左侧河道接近与右侧山脊接近之间徘徊,多走了不少冤枉路。事实却是五一期间河道尚有冰河不化,沿着左侧河道接近更为方便。
第二天,背负着重装,行进速度并不快,且4个人中前后落下的时程能有个把小时,显然是需要寻觅扎营地了。此前在等高线地图上观察地形,海拔4900米处是一雪盆,那里是理想的冲顶营地,可惜受限于队员的状态,无法按原计划扎营。伴随着暴风雪的来临,高空还有惊雷掠过,头皮不时一阵阵发麻,C1营地选择扎在海拔4600米的一处雪坡。
这里并没有一块适宜的平整区域,只能靠人力平整,幸好雪大且松软,挖起来并不算费劲。好不容易修整好一面雪墙,期待抵挡接下来的暴风雪,最终却差点酿成大祸。
由于此次行程计划时间只是4天,提前查询的天气预报显示周期内气象条件也不错,只带了一顶超轻量级的蜻蜓隧道帐,980克的重量可以睡下两个人;带的另一顶帐篷是BIG SKY的Chinook,这倒是一顶轻雪线级的高山帐,谁知最终竟成了我们4人的避难帐。
预报中的暴雪并没有停止,而是越下越大,起初还有心思抖落下帐篷两侧积压的雪,断断续续地睡着,直到突然感到一阵窒息,猛然惊醒,才发现整个帐篷都埋在雪里!除了面部尚且留有一些空间,脚部完全活动不开。虽然帐内并无积雪渗透进来,高山靴也在帐内,却都被压得瓷瓷实实,完全无法取出。再尝试打开门厅意图钻出去,满满积雪倒灌,看不出被埋了多深多厚,好似雪崩掩埋一般,一时毫无办法。这该死的天气!
只能大半夜里招呼起另一顶帐篷的队友,拿冰镐费尽辛苦将我们挖出,蜻蜓帐宣告彻底报废,4个人钻进那顶Chinook,勉强凑和着坐了一夜。
突然感到一阵窒息,猛然惊醒,才发现整个帐篷都埋在雪里!除了面部尚且留有一些空间,脚部完全活动不开。
我们查到的关于夏格尔主峰信息太少,甚至连海拔高度也没有一个确切说法,一说是5207米,我们也只能沿用这一说法。事实证明,4600米雪坡扎营是个错误的决定,错误估计了4600米到5200米这段区区600米爬升所消耗的时间。
由于一夜基本都是盘坐,体力没得到有效休息恢复,墨迹到了天亮,6点出头方才出发冲顶。经历漫长的雪坡爬升接近到冰川,尽管前一夜下了颇大的雪,但是坡度陡处并不能挂住雪,因此线路上的亮冰依旧是亮冰。最终我们为了减少攀登路线的长度,选择沿着亮冰直上,陡峭处约有60度,爬升了6段绳距。下午3点多时,海拔计的高度停留在了5180米,远处还有冰坡,但是坡度已经缓和许多。真顶已经出现了。
考虑到此刻的时间,基于风险控制的原则,只能在此处开始打冰洞双绳下降了。
回到4600米营地时,天还亮着,气候也很稳定丝毫没有变天的样子,说不后悔是假的,这是我们第一次深入祁连山腹地进行攀登,关于这里的气候及时间的把控都没有经验,事实上由于时差的问题,这里昼长夜短,有着更加宽松的攀登时间。
或许,这也是未登峰的魅力,没有太多前人信息作参考。不似此前攀爬过的成熟路线,更不同于川西。祁连山,有祁连山自己的脾气和规则。
异域牧场
五一夏格尔之行结束后,在和山友卤肉交谈中,得知他有许多关于攀登祁连山腹地众多雪山的长远计划。其中便有拖勒南山,又有拖来、讨赖等多种音译,带给旅人别样的异域感。
拖勒南山同样是我们惦记已久的。这里有多座海拔超过5200米的独立山头,却又相隔不远,一字排开。由于此前有开矿遗留下的小路,车辆有着良好的接近性,理论上硬派越野可以一直开到4500米。 “一个大本营,扫荡一片山”,便是最贴切的意境。
我们称其中三个山头叫三联峰,地图上从西北到东南分别是5287米(C峰),5242米(B峰),5208米(A峰)。其中的5287米,便可能是拖勒南山的主峰吾额德钦。
但我们又不是那么肯定,因为周边还有座5382峰,位于山脉的南段,海拔比主峰略高,山峰名字却不详。
我们来到央隆乡,以这里为补给点,它夹在拖勒山与拖勒南山之间,中间有奔腾不息的拖勒河流过,经年的冲击形成一片天赐的牧场,便是拖勒牧场。难怪世代居住在这里的牧民将拖勒河旧称为“呼蚕水”——意为天赐之水!
纵观整个祁连山脉,还是有很多以“南山”为名的。据我们的朋友——康博士《山河集》里讲述的那样:人们认识的祁连山大抵都是自北往南,逐水草向南方开拓。又如同卤肉推测的那般:拖勒河又称北大河,对于居住在柴达木盆地的羌人来说,那确实是北边的大河。
这里有多座海拔超过5200 米的独立山头,却又相隔不远,一字排开。车辆有着良好的接近性,理论上硬派越野可以一直開到4500 米。 “一个大本营,扫荡一片山”,便是最贴切的意境。
总之,考据此处的地名渊源,牵涉的民族语言文化历史地理学科之驳杂、范围之辽阔,非博学之士不能胜任。
在5月底,我们夏格尔之行结束不久,卤肉和他的3位伙伴便第一次造访央隆。在央隆乡,他们指着A峰问当地人“瓦乎寺”是什么意思,对方沉默良久后回答,这是个山的名字。
对蒙古人而言,因为野兔子多便可以将山起名为拖勒(兔儿多),那按照个人喜好给一座山峰起个名也并非不可理解的事情。如同沿途我们会经过的“吊达坂”、“二指哈拉”,如今已经少有人能说出其中的历史渊源。
卤肉一行选择在5月下旬来到这里,赶上恰如其分的降雪和难得的一个天气周期,雪坡被晒得失去了板状雪崩的危险,又没有暴露出令人惊悚的亮冰,他们在冲顶前的200米高四五十度的雪墙上free solo(无保护攀登),全程没有使用很多的技术装备便完成了A峰首登。
幸好,他们只登了一座便选择回去,否则拖勒南山大抵便没有我们什么事儿了。
首登梦想
剩下的两座,是卤肉留给我们的B峰以及C峰,尤其是主峰吾额德钦。
这是一次友好的攀登,我们信誓旦旦,我们充满念想,同样也不乏一丝轻慢。事实上,这一丝轻慢,又一次狠狠地打脸。想着五一的大雪,尽管将我的帐篷压垮,但是并没有受寒受冻,最低不过零下5℃的帐内温度似乎并不算低。
想着端午时节无论如何气温都会比五一高上些许,摒弃了抓绒裤,选择了一款没有多少了解的900蓬充绒量500克超轻睡袋。
未知的山峰,总是会在太多未知的细节方面击败你。如果准备不足,只能有失败这一个选项。毕竟,真正能让人们记住的,永远不是行走在山巅的艰难曲折,而是站在顶峰的光辉时刻。
这一次,越野车沿着河道,将我们送出很远,一直抵达海拔4480米,方才被河流和乱石阻挡。这一天的营地目标,是海拔4750米的冰川扎营,尽管是重装,由于爬升小,耗费的体力并不大。
怀揣着未登峰、处女地的遐想,做着铁马冰河的荒野梦,我们能想起夏格尔雪山下撤途中发现的雪豹脚印,能想起拖勒南山惊鸿一瞥的藏羚羊,大抵这便是你我同为城市里讨生活的普通人,所能匹配的英雄梦。
只有队友江城子固执地背上登山滑雪的AT板而又不愿意请个背夫,背着145升的登山包,孤零零落在后面,他要实现这座山峰的人类首滑,野心与实现野心需要付出的代价总是很成正比。
铁马冰川入梦来,越野车与冰河相匹配。
拖勒南山主峰登顶路线。
冲顶吾额德钦的途中,江城子选择另一条线路独自solo。
冲顶夏格尔雪山主峰时的冰川直上线路。
平整营地、埋锅造饭,宽敞门厅里看着反应堆烧水升腾起的一丝丝水汽,我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与欲望,想着今晚要睡个好觉。最后却因为睡袋的原因,一夜哆嗦。
在我受冷挨冻、辗转反侧的时刻,一次次在内心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来登山,为什么要如此自负,自负到所有队友都选择更厚更抗冻的睡袋,而我要坚持自己的选择——轻量化,带上这么个小玩意儿。
人的心理,很容易在质问之间变化、动摇;犹如一盆冰雪浇下,攀登欲望在消退。
凌晨两点,被队友们唤醒,接着烧水,在帐篷内墨迹,一直延迟到接近6点方才出发,消磨完最后一丝耐心,终于放弃了个人冲顶的计划。
线路并不难,甚至由于不久前刚下的积雪,沿途上升海拔600米出头,都不再需要保护技术,队友4人没有使用到一点技术装备,便完成了C峰,也就是主峰吾额德钦的首登。下降过程中从山脊轉下使用了一段冰洞双绳下降,顺利返回了4750米的冰川营地。
营地的正对面,便是B峰,远远看着是个馒头山的模样,实际却是一座真正的冰雪型山峰,更加类似于攀冰多段。
显然这是个不错的连登计划,在使用海聊盒子发送卫星信号确认接下来几天的天气状况后,江城子决定留下来接着攀登B峰。于是,首登吾额德钦的次日,江城子与索菲再次站在B峰的顶上,由于两人只带了一根60米的动力半绳,一次只能下降30米,下降过程中打了27个冰洞,回到营地已经是凌晨时分,当真是苦不堪言。
当我们一同回到央隆,吃上美美的炕锅羊肉,想起这几日山上发生的点点滴滴,终究还是平安地坐到了一起。对于未登峰的攀登而言,这显然是很好的结局。我们不仅是去雪山上突破自我的极限,更多时候还是扮演着旅人的角色。
提着冰镐踏上河西走廊的土地便好似“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怀揣着未登峰、处女地的遐想,做着铁马冰河的荒野梦,我们能想起夏格尔雪山下撤途中发现的雪豹脚印,能想起拖勒南山惊鸿一瞥的藏羚羊,大抵这便是你我同为城市里讨生活的普通人,所能匹配的英雄梦。
放慢脚步,何必来去匆匆。来静心享受这片上天恩赐的草场,牛儿和羊儿是如此鲜美可人,祝你梦回央隆。
B 峰与C 峰共同大本营建立在冰川上,远处的雪山便是B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