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是我心中的参天大树
2019-07-15徐淼
徐淼
一、我的家庭与受教育经历
我出身于一个工人家庭,家中五口人,父亲是一位工人,母亲靠给别人洗衣服、做小工等谋生,家里还有两个弟弟。那时我们家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穿的是破草鞋。
6岁时,我开始在家隔壁一所六年制公办小学上学。当时学校的辍学率很高,虽然我也为了挣学费常常逃学去挑煤,但最终还是在自己的努力下获得了学校发的红榜①。小学毕业之后,为了维持家庭生计,我和二弟一起挑煤、挑盐,干了大约10年。
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后,国家为了培养人才广泛招收师范生。1951年,我报考了高县当地的短程师范学校,被录取了。因为我的家庭成分是工人,所以还获得了国家资助的甲等奖学金。念完“短师班”以后,我继续在高县读了两年初级师范学校。当时学校讲的都是从苏联学习来的方法和理论,尤其是凯洛夫教学法,包括“组复新巩布”这五步——组织教学、复习旧课、讲授新课、巩固新课、布置作业。这套教学法对我的教育生涯影响很大,我工作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按照这个教学法上课的。
二、我的教育教学生涯
1.初任教师
1955年,我从初级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到高县蕃圣乡的小学当了一年教师。因为我是团员,所以到学校后,我便主动承担起建立学校少先队的工作,还成了少先队辅导员。当时师师之间、师生之间关系特别和谐、平等,我也获得了同事们和学生们的尊重和喜爱。
2.成为党员
1957年正月,我被调到羊田乡工作。由于我工作兢兢业业、表现突出,从1958年开始领导就安排我当羊田乡小学的校长。1958年12月19日,我正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心里特别激动、特别开心。若是没有共产党,人民得不到解放;若是没有共产党,我也没有机会继续读师范,更别说成为教师。所以我一直对共产党怀着无比感激和无比崇敬之情。从成为共产党员的那一天起,我就在暗下决心:严格按照共产党员的标准要求自己,为人们服务,把教育当成自己终身的事业。即使“文化大革命”期间我和学校的老师被批斗,我也从来没有动摇过心中的信念,改变过理想和目标。时至今日,我依然履行着当初的入党宣誓词,一生无愧于党、无愧于心。
3.在羊田乡教书的日子
(1)学校环境
当时没有条件修建房屋,羊田乡小学的房子是由一个地主家的串架房改造的,除了教室没有多余的空地,学生的厕所就在教学楼旁边简单地搭了几块木板。现在想想,那个地方非常危险,学生一不留神就会掉下去,万幸的是没有出过什么事故。学校也没有操场,学生们就在教学楼前面的坝子里面活动,后来房屋拆了重建时还把街上的大路作为做操的地点。所有教师住在学校后面一排简陋的房子里,一人一间或是一家一间,也就几平方米。我与家人一起住,恰好在房间里摆满三张床,做饭、洗衣都在干盐坎上,床不够的时候我都是睡在房间外边。
(2)带领师生炼钢铁、干农活
20世纪50年代,学校的老师、学生参与“大炼钢铁”。后来遇上三年困难时期,老师们极其辛苦——除了完成本职工作,还要下乡劳动。农忙时(上半年种稻谷、下半年种麦子),全校放一周农忙假,我们就跟着生产队去干活儿,叫“知识分子改造”。当时的想法就是,组织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大家在思想上也是力求上进,所以再多的苦老师们都忍受过去了,我作为校长在管理教师这方面还算顺利。
(3)管理和教学同时进行
我既是校长也是老师,除了要完成自己的教学任务,还要经常和教导主任去听老师们的课,有时间还要下乡检查村小的工作。当时学校只有我是师范生,一位李老师是高中生,一位梁老师是位置人员①,其他人都是初中生。老师们大多没有接受过师范教育,上课的模式基本都是按照苏联的凯洛夫教学法,备课时将每个步骤的时间定好,组织教学多少分钟、复习旧课多少分钟、讲授新课多少分钟……上课时严格依着步骤和时间教学。课堂上老师需要让学生把当天的作业完成,因为那个时候学生回家以后都是干活儿,没有时间写作业。工作几乎占满了我所有的时间,虽然很累,但是很充实,我很喜欢自己的工作。
(4)想尽办法招生
担任校长以后,最让我发愁的是招生工作。起初,学费大约是1.38元,后来变成3.2元。许多家庭因为没钱,就不愿送孩子上学;农村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女孩子能上学的少之又少;还有好些山上的孩子因距学校太远也不愿意上学。每年招生指标下达后,我就带着学校的老师挨家挨户地走,苦口婆心地跟家长们说读书的益处,不行就动员亲戚邻居来帮忙,或是动员孩子的同学哄着孩子上学,再不行就家访,一次二次三次。即使是这样,开学前一两周报名的时候,人数仍然常常不齐。
那个时候,羊田乡真的很穷,我们能劝来上学的都劝来上学了。许多年龄稍大点的学生,都是背着自己的弟弟妹妹来上学。学生们穿的都是板板鞋——一个木板在下面,上面用竹条套着。看到这种情况,我更希望能让更多的学生接受教育,希望他们能学到一点知识文化,不至于变成文盲。尽管我当时也很拮据,但还是拿了许多家里的衣服裤子给一些穷困的学生穿。我把学生们全都当成自己的孩子,教育他们、爱他们,盼望他们能学到知识,有朝一日脱离贫穷、改变人生。
九年义务教育普及以后,我们学校的招生工作获得了上级的赞扬,其他学校的校长参观我们学校后感叹道:“周校长,我们那边真的做不到——走到哪里路上都看不到一個小孩。”这是因为我想了很多办法,让所有的学生都到学校上学了,就算是中途辍学的,我也硬是把他们哄回学校。我和学校的老师们尽心尽力做这件事,评县文明单位的时候领导来我们这检查,对我们的付出和成效给予了肯定。
(5)狠抓教学质量
“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教育教学恢复了正常的秩序,为了提高教育教学质量,学校开始组织教研和培训活动。我不仅要和老师们共同备课,还要指导新教师教学,比如,帮助他们备课、听他们讲课并提出问题和建议等。通过这些培训、教研或听课评课,新教师的教学能力提升得很快,虽然没有安排指导教师,但每个教师还是得到了一定的指导。我在羊田乡小学担任校长几十年,我觉得老师们总的来说还是力争上进的。
(6)评定职称
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我们学校的老师相继评定职称。职称的名额由上面划拨,到了学校以后由校长根据教师的教学年限和教学成绩分配。我在第一次就评上了小学数学高级教师,后来老师们相继被评为小学数学高级教师、一级教师或二级教师等。
4.荣获优秀教师、优秀党员和十佳少先队辅导员称号
1990年,我到了退休年龄,但那时我还在教一个毕业班的数学,于是我延迟了退休,直到这个班毕业。休息了两年,我始终觉得我离不开学生,于是1993—1995年又到村小代了两年课。20世纪90年代后开始有一些评选优秀教师的活动,多数是按教学成绩来评,我在这期间获得了不少荣誉。这些奖状是对我30年教学工作的肯定,也为我在学校一线的教育工作画上圆满的句号。
虽然退休后我没有在学校做教学工作了,但是学校里有什么事情,老师们会来征求我的意见,我也在学校或老师需要我的时候尽量出一份力。2010年左右,很多代课教师、民办教师想要转正,我就四处奔走,为那些在教师岗位上辛辛苦苦工作多年的老师争取转正的机会。因为我的“爱管闲事”,学校聘请我当校外辅导员。2009年,少先队成立60周年,全县要评选10位优秀少先队辅导员,大家就把我推荐了上去。现在学校每次开党支部大会,我都会参加,每次都请我发言。我平时私下会多了解老师们的各种情况,在支部大会上反映出来,也算是对得起当初我对着党旗宣读的誓言。
5.学生成才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在羊田乡教了大半辈子书,教过许多学生,几乎是从爷爷奶奶辈教到他们的孙子孙女辈。那么多学生,我到现在还清楚记得名字的也不少,一些学生还常常和我联系。比如,有个姓李的学生,家庭非常贫穷,她没有那么聪明,但是非常勤奋刻苦。以前糖很稀有,每次她找我谈心、聊天的时候,我都会给她几块糖,也经常鼓励她。后来她考上大学,录取通知书里有电话卡,她却买不起手机,我就给她买了一部手机,还给了她点钱。现在她已经工作了,是一名公务员,工资不少。每次回羊田乡,她都要来看我,上次还把男朋友带来了。这让我非常欣慰。
能够帮助学生在成长的路上多往前一步是我尽力在做的事,看到学生成才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我一直坚信学生都是能改变的,就看教师用不用心。代课的时候,有一个学生很聪明但是不怎么用功。他考中学时,我对他说:“母续强,我和你讲好,这次数学语文你考上60分,我一定送你去罗场去读书。”后来,他的数学考了65分还是67分,语文还要更好一些,我就真的送他去念中学了。到现在,他还记着我,感谢我送他去上学。其实,我也很感谢我的学生们,因为他们我才能实现我的价值,为别人做那么一点
点事。
三、我还愿做教师
如果真的有来世,我会愿意做什么?答案是我还愿意做老师。老师这个职业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个塑造人、教育人的职业。老师把学生教好了,学生的一生改变了,他们也会一辈子记着老师。我现在老了,也还是忍不住不断地教育人,为了社会治安、为了家庭和谐、为了国家繁荣。我更希望那些像我一样家庭贫苦的孩子能够获得更多学习的机会,改变自己的人生。所以,如果有来世,我还愿意做教师,还愿意教书育人。教育早已在我心中长成参天大树,它变成了我的根,我所有存在的意义。
访谈后记
回顾周校长的人生经历,他承受过许多在特定时代背景下的孤独与苦楚,也在一些关口感受过机遇带来的成功和喜悦,难得的是他时时保持着乐观的心态,坚定地为了心中的教育使命不断努力、向上。现今周校长已过耄耋之年,身体早不如当年康健,教育热忱却从不减退,心中犹存一颗赤子之心!他曾说:“我一辈子只在羊田乡做了教育这一件事很值當,再多少辈子我都愿意当老师。”这样的勇气、这样的坚定让我感动至深,亦让我自惭形秽。在这个时代,即使同样是从乡村走出来的教师,也再不会经历周校长那样的困苦,也许也难以理解他的坚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教育在我们心中始终是一棵参天大树,它庇佑着我们成长、蜕变,亦鞭策着我们去荫蔽下一代农门子弟。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师口述史中心)
责任编辑:胡玉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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