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南行唐牛饮山探源

2019-07-15杨立中刘云平

档案天地 2019年6期

杨立中 刘云平

从《汉书》到《说文解字》,从《大清一统志》到《畿辅通志》,所有古典文献中都能找到牛饮山的身影;从《中国历史地图集》到《土生说字》,不同的当代权威有着不同的解读。

——牛饮山究竟在何处?为什么众多文献都对它特别关注?

一、牛饮山源起

牛饮山,源出《汉书》⑴。卷二十八地理志“常山郡”篇:“南行唐牛饮山白陆谷,滋水所出,东至新市入滹沱。”其前半句,可译为“南行唐县境内牛饮山脚下的白陆谷是古滋水的发源地”,也可译为“南行唐县境内的牛饮山和白陆谷,是古滋水的源流分支”。

这里所说南行唐,系古县名称,为今行唐县之前身,其区域面积较今行唐县大一倍不止。金代之前,阜平县中西部地区(原西五社范围)尽归南行唐所有。对于《汉书》记述的解读,“可译为”是将牛饮山和白陆谷“绑”在了一起,属于“一体论”;“也可译为”是将牛饮山和白陆谷分作了两处,属于“两处说”。在这里摆明这一点,是因为后世研究各有切入而又各有所盲:盯着白陆谷的,却迷茫了牛饮山;盯著牛饮山的,却迷茫了白陆谷。

《汉书》讲到的牛饮山,是作为古滋水源头标志出现的。较《汉书》稍晚的《说文解字》⑵,在诠释“滋”字时讲到:“滋,一曰滋水,出牛饮山白陉谷东入呼沱”,同样是阐释“滋水”,后者写的是“白陉谷”。《汉书地理志汇释》⑶“南行唐”条目下《补注》,王先谦认为,“王念孙云,作白陉,是也。《尔雅》山绝陉。考河北八陉,有白陉之目(见《元和志》引《述征记》,与此白陉谷义相近也。若作白陆谷,则义无所取。盖俗书陉字作坚,因与陆相似而误”。此观点似是而非。查《元和志》所引《述征记》:“其山首自河内,有八陉,井陉第五”云,可见《述征记》所言八陉,乃太行八陉非河北八陉也。至于白陉,本太行八陉之第三陉,位于南太行山脉晋豫地界,早已不在河北范围,何况“南行唐”?以此疑之。

二、两大流派

关于牛饮山,学术领域存在两大流派,一为阜平西界说,二为箕山以西说。

先谈阜平西界说。《查字典诗词网》古文典籍地理志第八中“白陆谷”条目注释:“白陆谷,‘陆当作‘陉,即白陉谷,在今阜平县西界太行山脉中。” 此说依据何在,不得而知,但可以看出它传承的是前面提到的白陉论。按照这个指引,笔者查阅了阜平县志(含古本),寻访了阜平文化名流,未发现相关记载,也无人知晓阜平境内有牛饮山、白陉谷。无独有偶,翻阅中国社会科学院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⑷(以下简称《地图集》),在西汉冀州刺史部地图上描绘着滋水流向,源头指向阜平西界,还赫然标识着牛饮山、白陉谷字样。《地图集》所有考据资料现存于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未能一探究竟,但另外一份文献资料为此做了排除性反证。史为乐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⑸(以下简称《大辞典》),与《地图集》齐名,其顾问乃《地图集》主编谭其骧。《大辞典》成书较《地图集》晚了20年,修订过程中曾复印、参考了《地图集》全部考据资料,但最终未采纳《地图集》关于牛饮山、白陉谷条目。由此看出,《大辞典》对阜平西界说未予认可。

于阜平西界说而言,白陉谷之论有待坐实,由白陉谷引带而出牛饮山的“一体论”思维更需画个问号。毕竟“一体论”之外还有“两处说”,即便白陉谷在阜平西界,牛饮山也未必就在阜平西界。

再说箕山以西说。箕山以西说的代表性文献是《畿辅通志》和《大清一统志》,这两部清代省级和国家级方志,口径出奇地一致。其中,《大清一统志》⑹讲得最为明白,“箕山,在行唐县西北五十里,以峰形若箕而名,其西为牛饮山。《汉志》南行唐县有牛饮山,即此。”此说以箕山为观照,直接从牛饮山切入。康熙十九年《行唐新志》列出了白陆谷和牛饮山条目。其中,“牛饮山”条目注释为“巢父饮牛处”(白陆谷条目无解)。康熙本县志虽未表明“箕山以西”,但直接说到了“巢父饮牛”,与箕山文化浑然一体,算得箕山以西派激进分子。为此,曾遭人诟病,甚至被认为是附会之词。近年来出版的一部颇具影响的字学巨著叫《土生说字》⑺。作者李土生在书中阐释牛饮山,非常笃定地指出,“《说文》(即《说文解字》)所说牛饮山位于石家庄行唐县,其地盛产野生蚕茧,历史上亦由此相关的记载。《宋史》载:‘元符七年,藁城县野蚕成茧;八月,行唐县野蚕成茧;九月,深泽县野蚕成茧,织紝城万匹”。

《土生说字》的加入,无疑壮大了箕山以西说阵容。那么,箕山以西说又有哪些合理内核呢?

三、箕山以西考

考箕山以西,有许多看点可圈可点:

(一)巢父饮牛处与《山海经》⑻记录高度吻合

清代学者王先谦在《汉书地理志汇释》“南行唐”条目补注中,引用了《山海经》记录“高是之山,滋水出焉”,而后紧跟了一句“盖异名也”。什么意思呢?就是说牛饮山和高是山是同一座山,只不过名称不同罢了。这种揣测有无道理呢?我们试着将“高是之山”换作“高士之山”(视“是”为“士”之错讹),再与前文牛饮山即“巢父饮牛处”的注释两相对照,理解起来便容易多了。“巢父饮牛处”与“高士隐居之山”高度统一,谁还能怀疑“巢父饮牛处”为附会之词呢?退一步讲,行唐人自己附会也罢,《大清一统志》和《土生说字》不至于一起跟着附会吧!

(二)牛王寨即是《汉志》记载中的牛饮山

说到牛饮山,不光外地人少有知晓,就连多数行唐人也觉得迷茫:现实生活中的哪座山峰才是牛饮山呢?

乾隆年间行唐知县吴高增曾写下《牛饮山》诗一首。诗曰:“山中野老息孱颜,高隐何曾特买山。日落登巢清蝶梦,云深放牧到沙湾。勋华直等浮名淡,耕凿都将世虑删。争得上流清净地,粼粼白石水潺湲”(见乾隆三十七年《行唐县志》)。当年的吴高增一定是游览并亲眼目睹了牛饮山景象的。从乾隆三十七年迄今,不过二百多年,期间,行唐并无造山运动发生,曾经的牛饮山绝不会凭空消失。翻检行唐县志,旧志中有牛饮山而无牛王寨,新志中有牛王寨而无牛饮山。山非一日形成,牛饮山不会无端消失,牛王寨更不会突兀生成!一个可能的解释,就是今日的牛王寨便是过去的牛饮山。

观箕山以西,近有毗山,次有牛王寨,远及文山。毗山近而清志已现,可以排除在外;文山太远,与箕山文化不搭,可以不予。三者去其二,箕山以西,舍牛王寨其谁?作为河流发源地,牛饮山断不会太小;作为巢父饮牛处,牛饮山又不至于过分险峻。牛王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与牛饮山人文背景相契合。访牛王寨一带,民间有牛王寨也叫牛饮山之说,前城建局局长赵同法老人印证了此说。凡此种种,足以证明今牛王寨便是古代的牛饮山,不过后来名字改变罢了。

(三)滋水的前世今生及遗址密码

滋水在古代主要有两个指向:一是山西灵丘滋水,源于恒山;二是河北行唐滋水,源于牛饮山。今磁河(前身称滋河,1981年地名普查时改称磁河)乃山西水与河北水之融合,与古滋水相关,但源流变迁,今昔异也。古滋水由藁城南汇入滹沱河,属于滹沱河流域。自明代起汇入潴龙河,由滹沱河支流变身潴龙河支流,从子牙河归属转身大清河归属,此为古滋水的一大变迁。

研究牛饮山,须考察古滋水;考察古滋水,须着眼行唐境内。今行唐境内有上滋洋、下滋洋、董磁沟、吴磁沟、陈磁沟、刘磁沟等村名,皆与古滋水相关。《行唐县地名志》引《正定府志》“县西北40里城寨社有滋阳村,以在滋水之北而名。后因居甘泉上游,故称上滋洋至今”。不难看出,这些村落名称中,隐藏着古滋水遗址密码,是我们研究古滋水的重要考量。从上述遗址村落分布看,曾经的古滋水与甘泉河相近,与郜河渊源相切,与甘泉河源头的牛王寨相呼应。

此外,还有两个与箕山文化相关的地名。一个是归于沉寂的“犊乾城”(今行唐城之前身);一个是仍在沿用的村落名称许由村。在神话剧本《中秋红》中,巢父曾经做过地方官,任行唐邑长,后来归隐山林。为了纪念这位淡泊名利的邑长,后人将巢父曾经任职的邑治起名“犊牵城”(后沿音易字,将“犊牵城”写做“犊乾城”)。直到成为县治之后,“犊乾(牵)城”被行唐城取代,从此沉归历史。许由村因许由居住而名,沿用至今。

(四)牛饮山在乾隆皇帝心中的分量

乾隆皇帝一生六次巡礼五台山,其中五次经过行唐,每次都游历箕山(牛饮山)且有诗作留下。

乾隆十一年(1746)九月一巡五台山,初十启程,二十七日折返。返程途中游历行唐箕山,耳闻目睹“苍烟淡霭古溪头,父老犹然说饮牛”景象,感慨“桑田海水几回更,此地千秋识遯亨”(见《御制诗初集》卷三十六《箕山四首》),表达了他对巢父许由在这一带隐居的深信不疑。

乾隆二十六年(1761)二月三巡五台山,返程途中游历行唐箕山,赋《箕山咏古》诗(略)。乾隆四十六年(1781)二月四巡五台山,往途游历行唐箕山,赋《箕山》诗,诗曰“颍水之滨忽见由,闻言更恐污其牛;求名既已薄武仲,巢父名何共许由!”(见《御制诗四集》卷七十九)

乾隆五十一年(1786)二月五巡五台山,十八日启程,三月初八折返。返程途中游历行唐,赋《箕山》诗,诗曰:“峰峙行唐形箕似,更云牛饮在其西;传讹漫谓遵涂说,汉志由来久著题;燕豫隔將数百里,是谁缩地作斯言?许巢原是逃名者,万古留名乐岂存!”(见《御制诗五集》卷二十二)

乾隆五十七年(1792)三月六巡五台山,二十八日折返。返程途中游历行唐,赋《箕山》诗,诗曰“箕山形肖斯尤可,班志何增牛饮名”(见《御制诗五集》卷七十二),等等。一次次游历,一篇篇诗作,充分反映了行唐牛饮山在乾隆皇帝心中的分量。

四、牛饮山文化与牛王寨开发

牛饮山有着丰富的文化底蕴,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牛饮山文化昭示着桑蚕之源。据《土生说字》阐释,“在野生蚕茧的丰收之时,在没有专人照管下,所产之丝自是随水而走,顺流而下了。故发源于牛饮山白陆谷向东流入滹沱河的水以“水”“兹”相合之“滋”作为名称,想是由此原因罢了”。在此基础上作者还进一步指出:行唐与藁城、深泽共处一个区域,称得上是蚕丝生产地。历史上,滹沱河流域是中国最早的桑蚕发祥地,而发源于牛饮山的古滋水在明代之前是归属滹沱河流域的。如果从“一带一路”的人文源头考察,历史上的牛饮山无疑与丝绸之路有着根性渊源。牛王寨开发,应该从这里着眼,着力打造中国桑蚕文化之源的金字招牌;

二是牛饮山文化寄寓着隐逸之源。据相关文献资料,全国与许由相关的遗迹遗址达130余处,涉及9省29县,其中,以河南登封和河北行唐最具代表性。前者在开发和宣传上领先一步,影响显著;而后者则以其文化元素的丰富性、地区特征的契合性、远古生活的适宜性、人文精神的独特性而独占鳌头。牛饮山的存在,无疑给行唐箕山文化增添了浓墨亮彩的一笔。从箕山颍水到牛饮山滋水,从许由让国到巢父辞官,从颍水洗耳到饮犊上流,牛王寨开发,应该将箕山文化作为整体观照,着力打造华夏让贤之地、中国隐逸之源的金字招牌;

三是牛饮山文化烙印着儒将之根。春秋时期,此地为晋所属,山脚下是晋文公麾下三军元帅郤縠故里,山上有后人为怀念郤縠而修建的衣冠冢。早在南朝时期,刘勰就曾给予郤縠高度评价。唐、宋、元、明、清各个朝代,均有称颂郤縠诗篇,其中尤以唐人推崇备至。刘禹锡诗曰“自从郤縠为元帅,大将归来尽把书”(出自《令狐相公见示河中杨少尹赠答,兼命继之》)。韩愈盛赞“为文无出相如右,谋帅难居郤縠先”(见《酬别留后侍郎》),由此奠定了郤縠作为中国儒将始祖的文化地位。牛王寨开发,应着力打造中国儒将始祖故里的金字招牌。

有了牛饮山文化支撑,牛王寨开发一定会走得更远。

注:本文系2018年度石家庄社科专家培养项目——课题编号:2018zjpy38

(作者单位:中共行唐县委党史研究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