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
2019-07-15杨康明赵莹鸽
杨康明 赵莹鸽
这所房子,已经护佑我整整10年了。我所住的这个房间,原来属于父亲和母亲。房间上面的天花板,一片一片的雪白落下来,现在形成了难看的方方块块,像抹布,像窟窿。我已经20岁零6个月了,从6斤多长到60多公斤。光阴悄悄走过了,什么变了,什么没变?
已经是深夜1点半,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睡吧,回忆不属于青年。”黯淡的灯光从外面漏进来,洒在窗帘,洒在蚊帐,洒在木板床上。风扇呼呼地喘着气,看来一整晚都不能歇息了。
不经意点开了F4的歌曲,那些陪伴我踏过童年的旋律,看来又将引我朝着童年的阳光一路奔去。闭上眼,仍能看见耀眼的,但不灼人的光芒。那是童年上空的蓝天,童年脚下的稻田么?那是吹在我耳际的夏风,漂在我脑海的汩汩波浪?那是放学之后,飞翔在田野上的风筝,还是夜里走在乡间,一浪高过一浪的蛙鸣?
我更愿意用“上个世纪”来记录我的童年,因为似乎渐行渐远,已经难觅踪迹了。剩下的剪影,都像海市蜃楼般悬在高空,模模糊糊,若有若无。所以我的决定是对的,为何要等到人老枯黄,才将回忆翻找出来?那时的回忆,怕会像那褪色的胶卷,怕会像那脆弱的泡沫,没有一一细数的余味。
它们真的过去了。光阴,把它们强拉硬拽,把它们赶上马车推下航船,马不停蹄地风雨兼程地驶离初始的地方。我换的第一颗牙,我拿的第一个奖状,我钓的第一条鱼,我挨的母亲的第一顿打,都那么遥远,仿佛隔了一世。
而来了的人,后来又走了。爷爷在我刚开始记事时,便不瞑目地离了人世。奶奶在我们搬进了城里新房子的那一年,在我刚转进新的小学认识了新的伙伴的那一年,微笑着离开了。这一单程的笔直的路线,是光阴的轨迹。不能像伏在电脑桌前欣赏电影,没有暂停,没有回放。
真的不一样了。小时候一毛钱的零食随处可见,5元就是大钱,那时母亲每月的工资是400元。现在人们见到一毛的零钱,或许都懒得弯腰去捡了,吃一顿饭就得几十上百,或者几百上千。那时爷爷宁愿走上2,3个小时的土路,也不愿花费1块钱的路费,现在已经是飞机满天飞了。
而我应该感到庆幸吧?虽然日子清苦,可也不用再勒紧裤带愁着一日三餐。虽然学业繁重,可也不用再哀叹前途渺茫。
可是父亲呢?在熬了六十个年头,眼看着儿子将有出息快要出人头地了,他却因为癌症作了最匆忙的告别。光阴,光阴!明明是一个坐标,却不在每个节点告知我们谁会闯入,谁会离去。等到人已去,茶已凉,楼已空,光阴才给人当头一棒,告诉我们——这便是它。
人来,人往。光阴像一列列车,运来了一批,又运走了一批。谁只是过客?谁将会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谁会是一个劫?谁又将与你共渡,抚平你累累的创伤?光阴沉默,总是沉默。它走远,答案才渐渐开口。
二 那轮明月,那抹朝阳
“喔!”一群青年把双手围成小喇叭,架在嘴上,朝远方吹着气。他们屹立在山头,黑漆漆的只有英伟的轮廓,颇有《泰坦尼克号》中杰克在船头喊出“I am the king of the world”时的气概。
“你好坏……”身后传来一声女孩好听的笑骂。我转过身去,并不认识。那男孩摸摸后脑勺,无辜地“嘿嘿”笑着。
彼时我正坐在这座小山头的最顶端,看整座小城在黑夜里安静休憩的模样,不时颇为自豪地看着自己的两臂,正郁郁汩汩翻滚着汗水的溪流。每天晚上,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穿上球鞋跑上几公里,抵达本县城的观光最高处——百步梯。
三分钟以前,我还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攀爬在通往百步梯顶峰的“夺命梯”上,梯子上的灯光,晃得我两眼昏花,昏花之中,一切都扑朔迷离了。一切却又触手可及。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十分钟以前,我奔跑在大街上,两旁的静默的树,投下斑驳的魅影。踏着细碎的影子,像踏着树的细小的灵魂。车水马龙,汽车飞驰着,摩托狂奔着,自行车小跑着,都在竞赛。可是都与我无关。
就如我现在呆呆地躲在山头一角,身前身后都是与我没有故事的他们。他们笑着,闹着,唱着,跳着,叫着,喊着。而我只是沉默着,深思着,怀念着,属于我的他们。
浓浓的花香飘来,把人群都包围了。黑暗之中我连花的身姿都未曾看見,可是它的气息又是如此的逼真。半个月前,它们也是隐匿在黑暗之中,而就连气味的一丝蛛丝马迹都不曾暴露呀。那时我们几个疯子彻夜不眠,凌晨四点多爬上这座百步梯,只为了看那转瞬即逝,甚至可能因为云翳过重而羞于出现的日出。天色是那么的黑,脚步是那么的重,我们连成一列,大手牵着小手,循着前面同伴的身影,一路无话。我们拐进一条古木参天的小道,脚下是参差不齐的石头,旁边有陡峭的崖壁。但是也有夏虫吟唱,也有萤火虫打起灯笼,也有潺潺溪流贴心相伴——让你混淆了这究竟是一次探险,还是一次惬意的郊游。而当天边烧红了彩霞,我们忘乎所以地,挥舞手臂,尽情欢呼,一夜的疲惫、困倦、惊险、汗水全被抛下。朝阳打在他们脸上,一个一个粉嫩粉嫩的,像玉皇大帝寿宴上的蟠桃。
太阳出来了。月亮出来了。太阳又出来了。月亮这次没有出来。太阳没有出来,月亮出来一会儿,又隐匿进去了。如此,半个月过去了。热血沸腾的我们,而今,都四散开,开始了各有各的忙碌。
但是有这么一个忙里偷闲的晚上,举起手机和远方的友人一聊,就是一个通宵。没有人能够解释,为什么那一晚周公忘了造访。我们音调由低而高,又由高而低,忽而爆发出一阵笑,睡意便又捏得粉碎。天南海北,从大学生活,到人生志向,从篮球到电影,从性格说到无神论,从新养的小黑,到不请自来并已大大方方安营扎寨的老鼠……囊括四海,涵盖八方,仿佛天下间没有不可想之事,无不可聊之物。手机没电了,插上充电线又继续发话。家人上厕所亮了灯,我们便心照不宣正正经经静默一两分钟,又继续开锅。我不是不知,这样的经历,在以后的人生中只可遇,不可求。它沉进光阴里,隐匿了踪影,供人们日后忆起时,再慢慢地,慢慢地打捞。
“呼……”额角的汗水偷袭了眼睛,我把右手一抹,平静着自己的呼吸。我霸占着这座山头,假装睥睨着这一切。从山头往下望,汽车都憔悴了,幻化成蜗牛,一点,一点,又一点地向前蠕动。火柴倒是排列得整整齐齐,放射出柔柔的光,没有跳舞的热情,也没有灼热的情感。细看,原来是行将熄灭的路灯,默默站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