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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虚构小说不可靠叙述探论

2019-07-15周宁

当代文坛 2019年4期
关键词:真实

周宁

摘要:“非虚构小说”从命名上颠覆了小说的虚构本质,但在叙事模式上却呈现出典型虚构小说的文体特点。围绕这种跨界式的写作,学界一直争议不断,其中的核心问题在于非虚构小说如何以叙事的“虚构性”表达其主张的“真实”。“不可靠叙述”作为虚构叙事作品的一种重要叙述技巧,不仅营造了曲意幽深的艺术效果,而且体现了文本阐释的开放性、复杂性和多样性。非虚构小说的不可靠叙述从文本内的作者意图、文本外的读者接受和历史化语境三个层面分析了非虚构小说叙事“不可靠”与“真实”之间的关系。“非虚构”指涉的“真实”是立足于客观真实基础的艺术真实,它不仅包括了叙述真实、情感真实、历史真实等多个纬度,同时也是一种将不同历史背景下社会、思想、经济、政治等因素纳入文学真实问题考量的辨证思维方式。

关键词:非虚构小说;不可靠叙述;真实

1965年,美国记者、作家卡波特(Capote)在真实新闻事件的基础上,运用小说技法创作了《冷血》(In Cold Blood),并将这种“新闻报道和报告文学结合产生的严肃的新艺术形式”称为“非虚构小说”①。这种以事实为基础、倾力追求“客观性”和“真实性”的写作方式甫一问世,即受到了人们的大力追捧。但问题在于,小说是虚构的艺术,“虚构性”是其本质,非虚构小说是如何以叙事的虚构性表达其承诺的“真实”,崇尚真实理念的非虚构小说是如何通过虚构的小说文本来讲述“真实”?本质上,“真实”是区分“虚构”与“非虚构”的标准;逻辑上,“事实则先于虚构”②。对“真实”的追寻和考察既是非虚构写作伦理的内在要求,也是突破当下理论困境的尝试。非虚构小说的“不可靠叙述”通过对文本内叙述者与“隐含作者”之间距离的考察,界定叙事是否可靠并逐步延伸至文本外的读者接受和宏观历史语境。它不仅丰富了文本的可讀性和艺术性,也从叙事的角度进一步论证了“真实”的复杂性和多样性。

一  非虚构小说的文本内不可靠叙述

韦恩·布思(Booth)最早提出不可靠叙述,他将叙述者的言行与隐含作者的范式保持一致时的叙述视为可靠,否则就是不可靠③。费伦(Phelan)在其理论基础上,以叙述者对人物、事实和事件进行报道、评价和阐释的三种功能将不可靠叙述分为事实(事件)轴发生的不可靠报道、伦理(评价)轴发生的不可靠评价以及理解(感知)轴发生的不可靠解读,继而又划分了六种亚类型:事实/事件轴上的“错误报道”和“不充分报道”、价值/判断轴上的“错误判断”和“不充分判断”、知识/感知轴上的“错误解读”和“不充分解读”④。非虚构小说是对真实事件艺术化加工的文本,文学性是其叙事本质。为了作品的艺术效果和写作意图的需要,作者会对事实材料进行艺术性的筛选和重构,选取最富戏剧冲突的场景以增加文本的生动性和感染力。尽管非虚构的“客观性”和“真实性”写作准则要求作者“隐身”,但作者自身情感和价值判断往往介入对材料和视角的选择,从而产生对事实的不全面和不充分报道。

《冷血》取材于一桩真实的凶杀案。作者卡波特沿袭了现实主义小说的创作原则,选择让作者隐身,尽可能地让人物和细节说话,以避免破坏作品的客观性。为此,卡波特采访了与此案有交集的警察、法官、陪审团成员等人员,搜集了近六千页的写作素材。但卡波特并未将过多笔墨用于描述案件本身,而是通过精心设计的场景、细节和对话,着力刻画了凶手之一佩里。卡波特不仅有选择性地大量引用佩里摘抄的关于生命意义的日记片段,还通过对其随身携带的乐器、诗集、信件的描写着力突出他在音乐和艺术方面的天分。在卡波特笔下,佩里不再是残忍的冷血杀手,而是一个有着丰富人格、值得同情和怜悯的社会牺牲品。事实上,卡波特的童年遭遇和佩里有着惊人相似,他承认自己在调查后期已经对佩里产生出“一种超出友谊之外的同情和爱怜”⑤。虽然卡波特选择在文本中隐身,努力保持客观,但文中的场景设计、细节展现、事实选择都传递出他对佩里个人情感的倾向性。

《冷血》中叙述者虽然隐身,但作者对事实材料的选择和报道的视角还是呈现出强烈的个人意图,难免让读者产生虚构的既视感。因此,许多非虚构作家转而以积极主动的姿态介入文本,除讲述自身经历之外,还让亲历者直接登场,自己则充当事件的组织者、参与者和材料的搜集人。《中国在梁庄》作为近年来非虚构小说的代表作,其日渐成熟的非虚构方法论和叙事策略“体现在叙述人与作者合二为一的亲历者视角与被采访者还原式讲述,因为只有这种文体,才可能让农民有更多直接说话的机会”⑥。作者梁鸿的写作意图很明确,“真正回到乡村,回到自己的村庄,以一种整体的眼光,调查、分析、审视当代乡村在中国历史变革和文化变革中的位置,并努力展示出具有内在性的广阔乡村现实生活图景”⑦。为此,她安排寻访路径,调动采访对象,自始至终将自己置于事件的中心和文本的突出位置。然而,这个突出的“在场”依然未达到“非虚构”预期的真实效果,反而更强化了作者的主体意识对叙事的影响。在作者笔下,梁庄“陌生”“千疮百孔”“给人以奇异的陌生感和错位感”,从父亲、兄长、堂叔到“王家少年”“芝婶”“五奶奶”“春梅”……每个人的讲述和回忆里都凸显着难以消解的感伤,“死亡”的主题更是几乎贯穿所有人的讲述。梁鸿作为从农村走出的学者,面对故乡的复杂情感让她有意回避了理性的观察方式,而是在情感导向下突出呈现了中国城市化进程中农村经历的转型。

同样是反映中国乡村现状题材的非虚构小说《拆楼记》以第一人称叙述视角记录了一次真实的农村征地事件。从城市返乡的“我”为了帮农村的姐姐脱贫致富,获得更多政府补偿,在幕后出谋划策,抢在土地被政府征用前占地盖楼。“我”精明世故,为了利益精心算计,不惜和姐姐们一起卷入到拆迁的风暴中心。但“我”已远离农村生活多年,即使“我”一直努力地和“姐姐们”站在一起,但一段纷争后,“我”却依然发现“关于乡村,很多事情,我曾经以为我知道。但是现在,我必须得承认,我并不知道”⑧。在拆迁这场考验人心的残酷角力中,“我”矛盾的立场和尴尬的身份让“我”对事件的报道和评价不可避免地受到来自各方因素的影响。作者乔叶将叙述者“我”直接置身拆迁——这个当代社会最让人棘手的现实矛盾中心,细致地描绘出普通人在面对利益得失间复杂微妙的矛盾心态,力求让读者明白所谓的被呈现的真相往往已被糅杂了太多的情感、观点、无奈甚至偏见。在作者精心营造的不可靠叙述中,生活的真相永远值得人们深思。

文学作为一种叙事和话语表达行为,其中的想象性、修辞性、叙述性以及叙述者的情感和价值判断等因素,使文本永远不可能复原、复刻或再现真实本身。作者无论是在场或隐身,作者意图始终无法回避。非虚构小说的文本在体现“在场性”和“亲历性”的同时,也难以避免会出现“个人化”和“主观化”的取向⑨。作者以个体视角对材料进行构思、剪裁与想象,所呈现出的“真实”很大程度上或许只是作家个人意义上的“真实”⑩。

二  非虚构小说的文本外不可靠叙述

在接受美学、读者反应批评理论的影响下,叙事学“从对文本、作家单纯地、割裂式的研究到关注阅读、阐释和读者自我意识的接受转向”11。读者不再是简单的被动接受者,而是和作者一样具有主体意识的存在。认知学派叙事学家雅克比(Tamar Yacobi)认为不可靠叙述是“读者为了解决文本问题的一种阅读假设”,而纽宁(Ansgar Nünning)将其视为“读者试图解决文本内容含混模糊和前后矛盾的一种自然化的阐释策略或认知过程”12。由于非虚构小说描写的是真实事件,文本外的读者不仅可以结合自身的阅读经验和已有信息判读事实报道的准确性,还可以通过“自然化”的阐释策略,弥补由于生活经验和认知差异带来的理解偏差。因此,文本外读者的阅读不仅是考察非虚构小说叙述可靠与否的依据,同时也是判断叙事真实的必要参照。

《中国在梁庄》出版后,梁鸿笔下的“梁庄”迅即受到极大关注。文中开篇对梁庄的地理位置有着精确的描述“穰县位于河南省西南部南襄盆地中部偏西地区。地理位置为北纬32°22″-32°59″,东经111°37″-111°20″之间……吴镇梁庄村位于穰县西北部,距城区40公里”13,“梁庄”的真实性似乎毋庸置疑。但事实是,当读者准备实地造訪,一探梁庄究竟时却发现在中国穰县的地图根本无法找到“梁庄”。不仅如此,文中的福伯、五奶奶、菊秀等人物在现实中也并不存在。对此,梁鸿曾明确指出“作品中出现的诸多人物和梁庄并非真实指代”14。描写游牧民族迁徙的非虚构小说《羊道》以白描的纪实笔法展现了“最后荒野的主人”——哈萨克民族择水草而居,四季转场的独特生存景观。作品中,神秘广袤的边疆、牧民生活的细节既让读者感觉新奇,但同时也很遥远——“站在最高的山顶上四处张望,也看不到一棵树,看不到一个人……客人散尽的吉尔阿特,寂静得就像阿姆斯特朗到来之前的月球表面”15。对没有这种生活经历的读者而言,很难深度感受到作者笔下“广阔”与“荒寂”的真实意境。而诸如“冰块是当地唯一的食用水源,是孩子们为数不多的零食”“悬崖上摘回的野葱”“远远看去像一群熊猫似的花里胡哨的羊”等生活细节也难免让缺乏边疆体验的读者感觉陌生。再如记录乡村自杀事件的《生死十日谈》,作者孙慧芬以人物访谈的形式,通过采访事件当事人,试图还原每位逝者生前的故事,寻找他们自杀的原因。一对婆媳,因为日常琐事的争吵,相继喝农药自杀;一位农民,几十年来不辞辛劳地精心呵护瘫痪在床的妻子,却最终难以忍受自己的腿疾自杀;通过多年奋斗走出乡村的大学毕业生,初遇职场上的挫折便选择结束生命;还有因为孤独走上绝路的农妇、不堪疾病折磨自杀的老人、偷拿二十元钱受罚的农村留守少年……对多数读者而言,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理由竟成为压垮自杀者的最后一根稻草,震惊愕然的同时不免感到难以接受和理解。

卡津认为,“非虚构小说出现的理由是因为它再现了不能被艺术家们所想象出来的事实。社会悲剧的发生就是我们个人悲剧的发生,因为我们可以体验到别人的痛苦和死亡的滋味”16。成功的非虚构小说不仅能让读者感动,而且还能让读者将主人公的生活和自己的生活联系起来。“梁庄”是虚构的,但它又的确是梁鸿的家乡,“除了物理上的村名不对、人名不对,生活的基本走向和形象细节都没错,非原型原态,却原汁原味”17。梁庄的真实感来自无数相似中国村庄共性的凝聚和萦绕在国人心头的乡土情结,读者在阅读中仿佛亲身感受着梁庄生活的常态,内心深处的乡土情结被唤起,最终和作者一起完成“真实”梁庄的重构。《羊道》中,每一次游牧民族的迁徙都是一场充满风险挑战的漫漫征途。通过阅读,读者逐步走进遥远神秘的边疆生活,在陌生的风景中感受着哈萨克民族特有的淡然坚韧,和文中人物一起在起伏波折的迁徙途中感悟着人生之旅的真谛、达到情感上的共鸣。《生死十日谈》以独特的视角引导读者完成了一次对自我灵魂的审视和对生命价值的思考。如作者所言,这部作品“是让那些令人心痛的讲述调动起对生死终极问题的思考……看到那些活着的人是怎么坚强地活着,死去的人为什么死”18。文中的“他们”也是“我们”,“他们”面临的困境正是现代社会人类焦虑不安症候群的集中体现。我是谁?生命的意义何在?是所有人终其一生都在探索的问题。从书写少数群体到反思人类生存的意义,生命的真实质感在读者的阅读中得以呈现。

非虚构小说的最大魅力源自“真实感”。这种“真实感”首先是对基本事实的遵从,如卡波特、梁鸿、李娟、孙惠芳等,他们在创作前无不都亲身经历了长达数月甚至数年的实地调查、采访、记录,收集了大量第一手的真实素材。但如前文所述,作者意图的存在往往使作家从个人角度出发,对事实材料重新构思、剪裁并加以呈现,因此,非虚构小说的“真实感”更多是来自文本外读者的阅读。读者是否相信作品内容真实可信、是否认同作品的观点态度、能否被作品的情感打动感染是考量非虚构小说真实与否的重要标准。这种真实超越了事实材料的客观真实,是诉诸读者阅读感受的审美真实和接受真实。

三  非虚构小说的历史化不可靠叙述

随着不可靠叙述研究不断从文本内向文本外的读者及外部环境拓展,以布鲁诺·泽威克(Bruno Zerweck)为代表的认知学派进一步指出,读者的认知水平与时代的历史文化背景紧密联系,不可靠叙述是一种“在社会学、哲学、科学、心理学及美学理论框架下,兼具共时性和历时性特点,随不同历史文化标准而改变的现象”19。由于读者阐释所依赖的元素如社会规范、道德标准、文化传统、价值观念等都是历史化的,因此在不同的历史语境下,“原本可靠的叙述也有可能变成不可靠,反之亦然”20。很多非虚构小说以历史事件为原型,涉及诸多历史资料和历史事实。对于历史叙述的真实性问题,只有以动态、辩证的视角,采用历史化的阐释策略才能解决历史叙述的“不可靠”与历史事实之间的错位问题。

2015年,白俄罗斯女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Svetlana Alexandravna Alexievich)因对“时代苦难与勇气”的书写获得诺贝尔文学奖。阿氏采用口述体纪实文学的形式,将历史上许多重大事件如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卫国战争等亲历者的受访内容如实呈现,力图以最本真的方式还原历史真相。可即便如此,在作品出版的若干年后,阿氏承认受限于当时的政治环境,为了作品能够顺利出版,“对许多内容做了删减”;为了保护受访者的个人隐私,“对某些敏感内容采取了刻意回避或使用假名”,还有一些受访人在若干年后承认,由于谈话氛围和记忆偏差等因素,“当时并没有完全讲实话”21。获得《人民文学》非虚构类作品大奖的《瞻对:两百年康巴传奇》是一部典型的“历史非虚构”作品。作者阿来在考察大量历史文献的基础上,力图真实呈现藏族土司部落“瞻对”抵抗外来侵略的百年抗争史。小说中,被直接或间接引用的历史文献如地方志、历史档案等多达三十余种。大量翔实的文献资料一方面印证了《瞻对》的非虚构性,但同时也引发了诸多质疑:“这些浩如烟海的文献档案记载符合历史真实吗?许多描述和评论是否和历史真实相一致?许多思想观念和价值立场难道没有阶级偏见或主观臆断的成分?历史的发展逻辑和史家记录之间是否存在部分错位?”22如书中记载的清朝政府对“瞻对”的七次围剿,所有官方文献都表明围剿不仅充满了现实的必要性和紧迫性,而且顺应民心和历史的合理性,可七次围剿竟无一胜利,而各种史书对失败的原因均语焉不详,讳莫如深。可以想象,当征讨的反复失败危及皇室颜面时,史书的编撰和记录必然具有一定的倾向性和主观性,在一些关键细节上避重就轻,甚至失真。而各种民间流传的口述记录“甚至结局都很有可能发生变异”23,因为“每一个人在传递这个文本的时候,都会进行一些有意无意的加工。增加一个细节,修改一句对话,特别是其中一些近乎奇迹的东西,被不断放大。最后,现实的面目一点点地模糊,奇迹的成分一点点地增多,故事本身一天比一天具有更多浪漫,更强美感,更加具有震撼人心的情感力量,于是,历史变成了传奇”24。

无论是由于时间久远导致的回忆缺失,还是受制于时代社会因素的记忆偏差,关于历史的叙述总是不可避免地掺杂着个人想象、分析和价值判断的成分,出现“词不达意、言过其实、文过饰非”等不可靠叙述情况。叙述者的身份、立场、情感以及所处历史时代等因素决定了历史叙述的文本中早已预设了某种“虚构性”,或是在描述、叙述、记录的过程中带有创作主体的反思性。历史叙述的功能不是对历史事实的简单再现,而是在于“传递历史”,不仅包括“历史事件的传递,也包括历史叙述中主体个人意识的传递”。非虚构小说的历史叙述具有明显的主观性特征,对其不可靠叙述的历史化阐释意味着将历史叙述置于宏观的历史文化语境中,充分考虑到不同时代背景社会、思想、经济、政治等因素对文学叙事的作用和影响。因此,历史化不可靠叙述与其说是一种文本策略,更是一种态度和思维方法,它要求读者在历史化的语境下,以存疑求真的态度对文本进行再度审视,以动态和辩证的思维认识和看待非虚构小说的真实问题。

结 语

“真实”和“虚构”的关系是文学理论和实践的经典难题。非虚构小说的特殊性在于用虚构文学的手段记录真实发生的事件,因此对其“真实”的考察绝不是单维和平面的,而是多级次和多向度的,既来自于现实世界,也来自于艺术世界。首先,非虚构小说要基于基本的客观事实,如果缺乏对事件第一手的采访记录、回忆、日记,凭空虚构或伪造材料显然谈不上“真实”,如卡波特就反复强调《冷血》中的材料“不是我亲身观察得来的,就是来自官方的记录或是来自采访直接有关人士的结果”25。但即使所有现实材料都真实可靠,也不能说非虚构作品描写的都是“真实”。因为在无限敞开的材料面前,作家常常或者说只能以小说家的眼光去挑选部分材料、重新整合并创作出富有隐喻性的故事,这一过程决定了非虚构的文本早已被預设了一种虚构,“非虚构”指涉的“真实”并非绝对意义上的客观真实。其次,在当代接受美学的语境下,一个文本只有经过读者的阅读才能成为具有价值的文学作品。文本外不可靠叙事从读者接受的角度指出,对非虚构小说“真实”与否的考量在于文本是否能够与读者期待之间达成一致、在情感上产生共鸣以及在价值观念上达成认同。第三,由于非虚构小说内容的时效性与多样性、读者的认知水平和理解能力的差异,不同的历史语境下文学之“真”的含义和检验“真实”的标准不尽相同。历史化不可靠叙述要求对真实的考察既要基于基本事实和读者接受,也要充分考虑不同时代背景下社会、思想、经济、政治等因素对文学叙事的作用和影响,以动态和辩证的思维来认识和看待非虚构小说中的真实问题。对非虚构小说而言,“真实”是立足于客观真实基础的艺术真实。它不仅包括了叙述真实、情感真实、历史真实等多个纬度,也是一种将不同历史背景下的社会、思想、经济、政治等因素纳入考量叙事真实与否的辨证思维方式。

写作现象与社会生活和时代内容密切相关,当传统的虚构文学变得越来越成熟、封闭,对现实表达日趋程式化的时候,非虚构叙事作品以独特的表达形式,成为连接文学与社会、疏通文学叙事与社会生活之间的新途径。非虚构小说反映出文学对现实变化的积极回应和改变,旨在以一种更丰满、生动、有效的形式去反映我们这个不断发展的时代。不可靠叙事作为现代文学的一种重要叙事特征,不仅拓宽了文本的主题意义,而且也要求读者在历史化的语境下,以存疑求真的态度对文本进行再度审视。非虚构小说旨在讲述真实,但也只是“另一种接近真实的方式”26,因为真实永远比被呈现的更为复杂。

注释:

①16[美]约翰·霍洛韦尔:《非虚构小说的写作》,仲大军、周友皋译,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112页。

②[美]厄尔·迈纳:《比较诗学》,王宇根、宋伟杰等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年版,第324页。

③Booth,Wayne.The Rhetoric of Fiction.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61.p.159.

④Phelan,James.Living to Tell about It.Cornell University Press.2005.p.51.

⑤Tuttle,Jon.Glimpses of A Good Man in Capotes in Cold Blood.ANQ: A Quarterly Journal of Short Articles.Notes and Reviews.1988,(1),pp.144-146.

⑥刘弟娥:《真实性写作与“非虚构文学”文体关系探析》,《扬子江评论》2018年第3期。

⑦13梁鸿:《中国在梁庄》,中信出版社2014年版,第125页,第1页。

⑧乔叶:《拆楼记》,河南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12页。

⑨李祖德:《“非虚构”的踪迹、可能性与问题》,《文艺评论》2017年第5期。

⑩李云雷:《非虚构的叙事伦理与理论问题》,《长江文艺》2016年第10期。

11石群山:《后经典叙事学的接受转向》,《广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3期。

12尚必武:《对修辞方法的挑战与整合——“不可靠叙述”研究的认知方法述评》,《国外文学》2010年第1期。

1417刘琼:《从梁庄到吴镇的梁鸿》,《文学报》2015年11月19日第18版。

15李娟:《羊道·春牧场》,中信出版社 2017年版,第4页,第13页。

18孙慧芬:《生死十日谈》,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4页。

1920Bruno,Zerweck. Historicizing Unreliable Narration:Unreliability and Cultural Discourse in Narrative Fiction.Style.2001.(1),PP.151-176.

21孙桂榮:《非虚构写作的文体边界与价值隐忧——从阿列克谢耶维奇获“诺奖”谈起》,《文艺研究》2016年第6期。

2223禹权恒:《探赜历史与照亮现实——阿来〈瞻对〉的一种读法》,《西部学刊》2018年第11期。

24高玉、谢圆圆:《文学真实:“非虚构”的内在逻辑》,《中国社会科学报》2015年12月29日第8版。

25Jack, Hart. Story craft: The Complete Guide to Writing Narrative Nonfictio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1.p.45.

26李敬泽:《关于非虚构答陈竞》,《衫乡文学》2011年第6期。

(作者单位:浙江大学外国语言文化与国际交流学院,安徽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本文系安徽省教育厅2018高校优秀青年人才支持项目“后殖民文化批评视阈下诺蒂奇作品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编号gxyq2018013)

责任编辑:蒋林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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