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微小说创作中的“常”与“变”
2019-07-15丁慧
丁慧
摘要:魏微的小说创作中存在着“常”与“变”的交融。日常生活与小城风光在魏微的作品中时常出现,对日常生活的平淡书写和两套并行时间体系的建立为其营造了独特的时间观念;在传统生活的“常”和现代文明的“变”中,小说人物产生守旧与开化的冲突,形成了“差序格局”的中国社会下道德评判价值的悖论。在现代生活与传统道德“常”与“变”的紧密交融中,小城之“常”愈加成为现代人的精神原乡。
关键词:魏微;时间;道德观念;精神原乡
一、日常生活的“常”与“变”
在身体写作与都市意象的潮流中转向日常叙事,魏微几乎所有的小说中都贯穿着“常”与“变”的意识。魏微对日常生活的独特认识造就了对小城日常的描写:家门口剥毛豆米的妇人、老槐树下家长里短的闲谈。小城的生活节奏受到传统的影响,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现代社会的冲击。但其中传统的生活节奏并未破碎,而是展开裂痕,现代文明的生活、生产方式侵入小城的裂痕之中。魏微的日常生活描写聚焦于最寻常的生活琐事中,但不被日常生活所困,试图从点滴中找寻深藏其下的汹涌暗潮。小城处于城市与乡村的中间位置,在城乡文明的二元对立中,作为生活之“常”的载体给现代人提供了喘息的文化空间,展示了小城作为现代人精神原乡的特殊意义。作者在此塑造的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故乡”,更是成为现代人的精神皈依之所。
对小城平静的日常生活描写展示了作家独立的时间意识。魏微立足当下的时间,回望过去,在回忆中展开叙事。她对日常生活的描写使得文本中弥漫着生活的惯常性,容易使读者忽视文本中存在的“渗透一切”的时间观,陷入先验的时间体系中。魏微笔下中存在着两套平行的时间轨迹:一种是传统的时间,是静止、循环的;一种是现代的时间,是流动、升腾的,二者共同作用,形成了其中双重的时间体系。日常生活的“常”暗含着时间的“常”,但其笔下并非只存在着这种停滞的时间体系,小城的街道上开始出现发廊、影院、商场,小城不复往昔。现代的时间则往往体现为严格的刻度,人与时间的关系也产生了颠倒:时间本身成为了元场域。现代社会的时间轨迹正改变着中国社会,但小城却以“自己的速度生长”着。大老郑是莆田人,在进入传统的符号体系之后,却极好的融入了日常生活;许子慧逃离吉安,独自在都市生活三年,却在记忆深处保留着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故乡。现代文明的时间体系无声无息地浸入小城,稳定的时间体系为变动的现代时间提供了参考坐标,小城原本的时间体系更加稳定而庄重。历史时间投射到日常叙事中,叙事时间变得缓慢。在传统与现代的共同作用下,小城存在着传统乡土静止的时间,与现代文明不断升腾的时间,两者共同作用产生了“常”与“变”交织的时间体系。
二、道德观念的“常”与“变”
巴赫金指出,“在文学中的艺术时空体里,空间和时间标志融合在一个被认识了的具体整体中。时间在这里浓缩、凝聚、变成艺术上可见的东西;空间则趋向紧张,被卷入时间、情节、历史的运动之中。”[1]在双重时间体系的裹挟下,小城成为一个特殊的时空体:一方面在时间的洪流中不可避免的产生外在形态的现代化转变;另一方面又在长久的历史发展中保留着传统的思维惯性,这尤其体现于小镇的道德体系之中。
小城狭小的地域空间提供了建立“熟人社会”的先天条件,这对道德观念的形成意义重大——家长里短的闲谈与妇孺邻里的议论之中都滋生着小城道德风气的标准。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将中国社会视为与西方的“团体格局”相异的“差序格局”社会。在“差序格局”的社会结构下,道德观念内化在于“关系”之中,更加突出了自身所处位置的影响。《大老郑的女人》中,处于城市与乡村、现代与传统的交界位置的小城居民在关系网中展现着时代带给道德的“常”与“变”。章小姐“暗娼”的身份未被指明之前,她和已有家室的大老郑的关系受到了普遍认可。章小姐丈夫的出现使矛盾爆发,碍于面子,母亲结束了与大老郑的租赁关系。“克己复礼”是差序格局中道德体系的出发点,个人道德标准与社会道德网络形成的牵制关系,社会形态的“常”与政治经济改革带来的道德观念的“变”共同作用于人们的生活。《异乡》亦然,都市归来的许子慧朴素的装扮反倒刻意,饱受风言风语。道德观念的开化是向外;对于小城内部的人与事,传统道德仍占据着主导性的地位。章小姐暗娼的身份未见分晓时,“我们”对于两人私情的默认,确有“开通豁达”之处;然而在章小姐“暗娼”身份揭露之后却无法坐视不理。一为男,一为女,对不同性别的不同应对不能不被视为守旧。大老郑是外来的莆田人,章小姐是归属内部的乡下人。一为外,一为内,展示了不同的评判标准。冯奶奶的故事将《大老郑的女人》中存在的道德矛盾与冲突再次强化。冯奶奶与章小姐从事相同的“营生”,但却因多年如一的坚持得到谅解。对此,在城里工作的父亲做出“小城特色”、“古风未泯”[2]的评价;而代表内部的母亲则做出“比娼妓还不如”[3]的谴责,不同的发言位置与关系网络产生了不同的道德评判标准。
魏微并未在作品中将小城镇作为完全正面的价值体系来塑造,魏微的批判性眼光内化于创作过程中。“差序格局”的中国社会必然会产生二律背反的矛盾,中国文化以克己复礼为内核的、表达儒家道德的大传统与以自我主义为内核的、在日常生活中践行的小传统,赋予了“差序格局”双重属性。于魏微的小说创作中,体现为时常产生的道德观念的悖论,内外之别直接影响了中国差序格局社会下的道德观念与体系建立。
三、“常”与“变”中显现的精神原乡
魏微成长于时代的历史巨变中,她在小镇的日常生活中成长,并在此展开自己的文学创作道路。《大老郑的女人》将平静的小镇受到的外来冲击逐层展开,展示在变动的外部条件下小镇人的应对。而《异乡》中的小镇女孩许子慧则怀着“生活于别处”的隐秘动机出走,当她于都市中辗转,又重回故乡,才发觉故乡似乎已成为异乡,同时处在都市与小城镇的漩涡中,她无处皈依。在独特又寻常的“都市”与“小镇”的双重文化语境下,以人为故事的中心展开社会的“常”与“变”,其中的小镇并非作为“乌托邦”而存在,而是成为一个过渡体系,连接了代表现代文明的都市与代表传统原始的乡村——过去与现在,传统与先锋在这里产生碰撞与交融,展示出“常”与“变”的矛盾。在城乡的二元对立中,魏微对小城镇这一复杂的空间怀有眷恋与依赖,同时又对小城镇中深藏的愚昧与守旧怀有冷峻的揭露与批判意识。在魏微的小说创作中,不难发现“常”与“变”的矛盾,两者既对立又交融形成了魏微小说创作的独特风貌。
魏微的小说创作以日常生活为窗口,以小镇为载体。在呼啸的时代洪流中,小城的“变”是无可避免的,但其“变”是否真正浸入肌理成为新的小镇风光尚值得考量。关于过去与现在,关于怀旧与进步,魏微的小说创作中充满着复杂情绪的重叠与交融。在时代巨变的迷思下,小城镇之人、之物以“变”迎合当下的時代特征,同时保持受传统观念影响而成的“常”,“变”的表象并未真正影响其维持已久的常态,小城镇仍以惯有的姿态生长着,这种惯有的姿态为那些在资本与欲望的漩涡中翻滚的现代人提供了休憩的时空环境——这正是作者小说创作构建起来的文化体系的终极关怀。面对严峻的时代拷问、面对被现代性不断解构的日常生活,魏微为代表的同时代作家同其笔下的人物一样,在现代化的都市中、在断裂的文化体系中、在经济与资本的挟制中,苦苦寻觅生存之道。
参考文献:
[1]巴赫金.小说的时间形式和时空体形式[M].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269.
[2]魏微.大老郑的女人[J].人民文学,2003(4):59-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