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评论中的元话语分析
——以“第二十七届中国新闻奖”获奖评论为例
2019-07-15谢娜
谢 娜
(阜阳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阜阳 236037)
引言
“元话语”(metadiscourse)这一术语最早是由美国学者Harris 于1959年提出的,为语言各种使用状况的解读提供了新视角。对这一概念的广泛关注始于20世纪80年代的应用语言学领域,而对它的系统研究则始于以篇章为视角的研究。目前“元话语”的概念常用于语篇分析和语言教育等领域,主要以探索语篇生产者和语篇之间、语篇生产者和使用者之间的关系为目标。自从这一概念提出以来,人们就从不同的视角对其展开广泛深入的研究:国外对元话语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英语写作教学方面(如Williams[1]、Vande Kopple[2]、Crismore[3]、Schiffrin[4]、Hyland & Tse[5]、Hyland[6]等),国内的研究主要表现在元话语的分类及英汉元话语在不同语体中的异同(如成晓光[7]、徐海铭[8]、徐赳赳[9]、李秀明[10]、穆从军[11]等)。但新闻评论中的元话语现象尚未引起学界的普遍关注。
新闻评论通过发表对新闻事件的态度来传播信息,属于论说文的范畴,表达作者对具体新闻事件的特定认识,对引导社会舆论、维护主流价值体系有重要作用。新闻评论具有劝说和评价的交际目的,以透彻精辟的观点对当前社会热点问题作出评述,感染和影响读者。而元话语在实现劝说功能上也能发挥重要作用。两者有很强的契合性,以元话语的视角来分析新闻评论也具有较强的针对性。本文拟对新闻评论中元话语的使用情况做细致的分析,考察元话语在新闻评论中所发挥的独特作用,以期对新闻评论的理解与写作,提供一定的借鉴,同时拓展元话语的研究范围。
一、元话语研究
(一)元话语的界定
“元话语”这一概念最初提出时并没有明确的定义。此后,学者们尝试从不同的视角和研究侧面对其进行界定。Williams[1]211-212将“元话语”界定为“ 有 关 话 语 的 话 语( discourse about discourse)”。Hyland[12]457-458则将“元话语”看作是体现篇章特征的一套机制,涉及话语的组织、作者对话语内容的看法、作者对读者态度的预测等。Hyland 和Tse[5]157从狭义和广义两个层面来理解元话语,狭义层面着重于元话语对篇章的组织功能,广义层面则强调作者运用语言和修辞的方法。Vande Kopple[2]82-93认为,元话语可以引导读者对篇章中的信息进行分类、解释和评价,是基本命题信息以外的话语。
虽然学者对元话语的界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普遍接受的观点是,元话语涉及话语的组织、作者对观点的表达以及读者对篇章的反映。本文对元话语的分析就是基于这一普遍认识。
(二)元话语的分类
徐赳赳[9]通过对前人研究的总结,将元话语分为三大类:词汇元话语,不单独显示基本命题,包括词语和短语;标点元话语,指标点、符号、下划线等标记;视觉元话语,包括版面排版、颜色搭配等视觉成分。其中,词汇元话语是目前对元话语分类讨论的焦点,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1)Vande Kopple[13]233-272借鉴Halliday[14]的元功能三分法,将7 种元话语分为篇章元话语(Textual metadiscourse)和人际元话语( Interpersonal metadiscourse)两大类,前者指连接篇章层次的词和短语,后者指表明作者和读者关系的词和短语;(2)Hyland 和Tse[5]认为篇章-人际的分法不够确切,打破了Halliday 元功能的整体性,他们将引导式元话语(Interactive resources)和互动式元话语(Interactional resources)界定为元话语的两种不同类型,这种分类较能反映元话语的本质特征;(3)Ifantidou[15]则把元话语分成内部篇章元话语(Intra-textual) 和外部篇章元话语(Inter-textual),前者指同一篇章内部的所指关系,后者涉及的所指关系往往体现在不同作者所著的篇章、同一作者在不同时期所著的篇章或者不同篇章中。本文采用Hyland 和Tse 的分类框架对新闻评论中的元话语进行分析。这一分类框架被认为较科学、合理,受到研究者的广泛青睐(如辛志英、黄国文[16];于建平[17];杨信彰[18]等)。
表1 Hyland 和Tse 的元话语分类
通过对表1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引导式元话语主要用于保证篇章结构的连贯性和内容的顺畅,涉及作者对篇章的组织方法和对读者认知的评估,以使读者按照作者所期望的方向理解语篇;互动式元话语体现的是话语的动态性,涉及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亲疏程度、作者的态度及读者在话语活动中的参与程度。
二、新闻评论中的元话语分析
本研究的语料来自第二十七届“中国新闻奖”的获奖评论(源自新华网,网址为 http://news.xinhuanet.com)。作为全国性年度新闻作品最高奖,中国新闻奖获奖作品中评论类文章语言的权威性与地道性能得到有效保证,研究的结论能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元话语的使用情况与新闻评论写作质量之间的关系。本研究共选取8 篇获奖评论,共计19 942 字。按照Hyland 和Tse 的元话语分类框架,我们对每篇新闻评论都进行逐字逐句的判断和标注,并经过多次核对,最终得到表2中的统计数字:
表2 新闻评论中元话语的使用状况考察
通过对新闻评论中元话语使用情况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
1.总体来看,与引导式元话语相比,新闻评论更倾向于使用互动式元话语。互动式元话语的使用有利于新闻评论作者构建与读者的互动关系,使自己的观点和态度更易于被接受,这也从一个侧面验证了新闻评论劝说性的特点。
2.引导式元话语中,过渡标记语(Transitions)在新闻评论中出现的频率最高。过渡标记语表达话语中的增加、对比、因果等内容,体现了语篇内部的逻辑关系,反映了作者的逻辑思维,可以帮助读者理解语篇中的语用关联,形成作者与读者的互动。例如:
(1)这本沉甸甸的册子,收录了当时的报纸对日军侵略行径的报道、遭日军射杀的无辜百姓名单,又有教材、海报等日军在东北实施奴化教育、操纵并建立傀儡证据的大量铁证。当中一份详细的被派往东三省实施傀儡统治的日本人名单。(《历史深处的证言:寻访联合国珍藏的“九一八”真相》《中国新闻社》2016-09-17)
在这部获奖作品中,作者利用联合国档案馆珍藏的珍贵史料,向世界揭示了日本侵华的罪行,有力地回应了日本国内一些人通过历史教科书等手段企图掩盖甚至篡改历史的丑恶嘴脸。这句话中,过渡标记语“既”“也”“还有”的使用,表达了递进的逻辑关系,列举了史料中日本侵华的残酷罪行。这些过渡标记语资源与前文中“沉甸甸”的呼应,传达了作者在陈述事实的同时表达了愤怒和沉痛之情。
语码注释语(Code glosses)在新闻评论中的使用频率也较高,它是对概念信息的重新陈述。借助语码注释语添加的新信息,读者能够更容易理解作者意欲表达的内容,这反映了作者对于读者知识水平的预期。例如:
(2)2013年11月12日,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明确了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即“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走向经济治理现代化的中国探索——深入学习 习近平总书记经济思想述评》,《经济日报》2017-06-15)
作者在进行写作的过程中对读者的认知水平有自己的预期,考虑到我们党“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可能不为多数读者熟知,作者用语码注释语“即”引出对这一概念的解释说明,帮助读者理解所提供的命题信息。
另一种使用频率较高的引导式元话语是言据标记语(Evidentials),它表明证据的来源或观点的出处,是来自篇章以外的信息。例如:
(3)记者金振娅23日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获悉,该中心传染病所研究员张永振的团队在病毒起源和进化的研究中取得重大突破——发现了1445 种全新的病毒科,极大丰富了RNA 病毒的多样性,并从遗传进化的角度揭示了RNA 病毒发生和进化上的基本规律,其中一些病毒与现有已知病毒的差异性之大,以至于需要重新被定义为新的病毒科。(《1445 种全新病毒科被发现——“RNA 病毒圈”或被重新界定》,《光明日报》2017-06-14)
这句话中,言据标记语“从……获悉”的使用表明作者要报道的医学领域重大突破这一消息的来源,具有可考证性。同时,“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使用也表明了这一说法的科学性和权威性,为作者传达信息、表达观点提供了有利证据。
回指标记语 (Endophoric markers) 指的是篇章的某一部分与其他部分之间的照应关系,作者通过回指标记语指向之前已经交代的内容或接下来要交代的内容,这种不同内容之间的关联能够帮助读者理解篇章。框架标记语(Frame markers)标示篇章的边界或篇章的结构成分,能够表达序列、篇章的进程或话题的转换。这两种类型的引导式元话语在新闻评论语篇中使用的频率较低,可能的因素包括:一般新闻评论的篇幅较短(本研究所选取的获奖新闻评论的平均长度为2000 字左右),无需在篇章中使用过多的回指标记语表达过多的前后照应关系,或者使用过多的框架标记语表达篇章的进展;一篇新闻评论往往只围绕一个主题展开,一般不需要框架标记语来表明话题的转换。
3.在互动式元话语中,增强语(Boosters)的使用频率最高。增强语表达对命题的肯定和强调,体现作者对所表达内容的确定性、拒绝商谈的态度及对相左观点的封锁。例如:
(4)今天,距离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目标从未如此之近,这个国家和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信仰的光芒和力量。(《以信仰之光照亮奋斗之路》,《人民日报》2017-06-29)
在例(4)中,增强语“如此”“任何”“都”的使用,凸显了作者对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一目标的肯定态度,以及对信仰的力量的重要性的强调。同时,作者通过对其观点正确性的确切表达,加深了读者对这一观点和态度的印象,这能在情感上感染读者,引起读者的共鸣。
态度标记语(Attitude markers)是另一使用频率较高的互动式元话语类型。它主要用于对作者个人情感的表达和命题信息的评估,而非理性推断,往往传递惊奇、赞同、重要性、义务、沮丧等情感信息。Hyland[6]53认为,态度标记语主要包括表达态度的动词( 如 agree,prefer) 、副词( 如 unfortunately,hopefully ) 和形容词 ( 如 appropriate,logical,remarkable)。例如:
(5)然而,与英国公投结果一样出乎所料,特朗普胜选了,法国《世界报》将其与2001年骇人听闻的“911”恐怖袭击相提并论。(《民主失算与媒体失范》,《中国社会科学报》2016-12-29)
在上面例子中,态度标记语“出乎所料”的使用表达了作者对特朗普胜选的惊奇,“骇人听闻”表达了作者对“911”恐怖袭击的震惊之情。作者在这里通过入选国际十大新闻的英国脱欧公投和美国总统大选分析来揭示西方民主模式和新闻自由范式所带来的问题,态度标记语的使用反映了作者对所论述命题的态度。态度标记语在新闻评论中的大量运用,除了可以表达作者对某一命题的个人态度,对读者而言也是说服性的工具。这也从话语的层面验证了新闻评论语篇表达态度、感染和说服公众的特点。
模糊语(Hedges)是作者对命题信息表达的间接方式,凸显了作者的主体地位。模糊语的运用表明作者的陈述是基于个人的推理而非确定的知识,表达的是观点而非对事实的描述,这样就提供了商讨空间。例如:
(6)当然,中国是有着13 亿多人口的发展中国家,内部发展还十分不均衡,所以我们还必须面对扶贫攻坚的重任、转型升级的阵痛,也很难完全避免某些个案的发生。(《不能以极端个案指责社会否定时代》,《北京日报》2016-09-14)
在上例中,“某些”这一模糊语的使用为内容表达的确定性留下商讨的余地,显示作者在对命题进行评价时所采取的缓和态度,是作者的一种隐性说服策略,表明作者想要与读者协商、交流的意愿,减少与读者的距离感,发挥与读者的互动作用,达到交际的目的。在新闻评论中,作者需要表达自己的观点、态度和立场,如果过于绝对化或极端化,就容易被读者否定。因此,作者往往借助模糊语,采取一种探讨的态度,减弱话语的力度,这样既给读者留有考虑和选择的余地,又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作者对自己表达的观点所承担的责任。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我们也可以说这正体现了话语表达的准确性。
综合以上对增强语和模糊语的分析,我们可以说,两者构成一个连续统(continuum),作者根据不同的目的在连续统内进行语言的选择。增强语关闭了协商的渠道,体现作者对所表达内容的确定性,凸显了作者的主体性;而模糊语则留有协商的余地,强调与读者的互动,表达了作者考虑其他选择的意愿和对读者的维护,更多地体现了作者的主体间性。
自称语(Self mentions)明确表达作者的存在,反映作者在篇章中外显的程度,作者无法避免地会将自己的印象、与读者的关系等投射到话语中。一般说来,作者身份的外显或缺席是作者有意识的选择,与特定的立场和情境有关。例如:
(7)我们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但不能坐享其成。“泰山不拒细壤,故能成其高”,真理和道义的高山从未停止它伟大的造山运动,需要我们不懈垒土,让它不断长高。这样,我们就一定能稳稳站在真理与道义的高山之巅,达到“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的境界。”(《站在真理和道义的高山上》,《湖南日报社》2016-09-08)
在例(7)中,作者连用了四个包括作者在内的自称语 “我们”,第一人称复数形式的使用体现了汉语新闻评论的特点,即权威性和坚守党性原则性,较少凸显个人。同时,这也增加了话语的客观性,压缩了读者对观点的协商空间。通过对语料的考察,我们发现,新闻评论中的自我提及极少使用用于个人目的表达的第一人称单数形式“我”“我的”,这反映了中国重集体的思维方式。这一点在对中美报纸社论的对比分析中得到验证(段瑞云,黄莹 2009)[19]
介入标记语(Engagement markers)通过对读者的外显来吸引读者的注意力或者将读者囊括进话语的参与者中,引导读者按照自己的意向理解话语,接受自己的立场。介入标记语强调与读者的互动,强调的手段包括第二人称“你”或“你们”、祈使句、问句、插入语等的使用。例如:
(8)当梵高、巴斯奎特、盖斯特尔等等早就把该加诸自身的伤害都做了个遍,某些当代艺术家以健康或生命换来作品又能在艺术长河中激起几许浪花?(《无病呻吟、离经叛道怎能成艺术支点》,《文汇报》2016-01-14)
上例中,介入标记语是以问句的形式呈现的,它营造了对话的氛围,读者被邀请加入到对话中,对作者提出的问题进行思考,使读者与评论的内容相融,并与作者的思想感情产生共鸣。这是一种与读者互动的积极方式,是一种协商的交际过程,很好地构建了作者与读者的关系,能有效达到交际目的。
进一步地分析发现,自称语和介入标记语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作者在主体性与主体间性之间的选择倾向,它可以反映作者在凸显自身观点和引导读者思想之间的取舍关系。在实际篇章写作中,作者会根据交际目的决定两者的使用策略,体现了作者的意向与目的。
结语
本文对新闻评论中的元话语使用情况进行了分析,并总结了不同类型的元话语在新闻评论语篇中的使用特点,有助于加深人们对元话语的理解,同时也从另一个侧面阐释了读者如何从元话语的视角理解作者怎样在新闻评论中实现其评价和劝说的交际目的。相关的后续研究可以增加语料样本量,增强研究的信度;可以扩展到机构性话语、学术论文等其他语篇;可以对标点符号等其他元话语子类进行研究。
虽然人们已经注意到元话语在语篇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但是对元话语的研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Hyland 和Tse[5]156认为应加强对“元话语”这一概念的界定和研究,以使其在语篇分析中发挥更重要的作用。除了对元话语概念的深入研究,徐赳赳[29]还提出了其他值得研究的课题,如:话语与元话语的关系、元话语与元语言的区别、对汉语元话语的系统研究、英汉元话语的异同分析等,这些研究将会进一步拓展元话语的研究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