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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

2019-07-13吴钩

读书文摘 2019年7期
关键词:博古

《清明上河图》 植入了这么多广告

商业广告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很早的年代,至迟在春秋战国时期,但商业广告的繁华期,则要到了宋代才形成。在 《清明上河图》 上,商业广告也是随处可见。

千古名画上竟然藏着40多处商业广告

有人统计过,画家捕捉到的商业广告有几十个,其中广告幌子有10面,广告招牌有23块,灯箱广告至少有4个,大型广告装饰—— 彩楼欢门有5座。这些商业广告,又可分为两大类:一是只提示所售商品与服务的产品广告,一是标注了商家牌子的品牌广告。我忍不住要怀疑,画家张择端是不是就如今天的导演拍电影,收了商家的费用,因而在他的作品中植入了商业广告。

产品广告是比较原始的广告类型,功能单一,一般只告知消费者“此处有什么商品销售”。春秋战国出现的“牛首”、酒旗,可归入原始的产品广告。

《清明上河图》 上的许多广告,就是这样的产品广告,如虹桥附近的一家酒楼,大门口的木柱上挂有两块招牌:分别写着“天之”、“美禄”(“天之”、“美禄”为美酒的代称);大门边有一个广告灯箱,上面写着“十千脚店”(“十千”也是美酒的代称);楼上还横架一根竹竿,悬挂一面川字酒旗。这些广告信息都只是告诉过往的市民:这里是一家酒店,内有美酒出售。但我们并不知道这家酒店到底叫什么名字。

在“十千脚店”的对面,有一个撑着遮阳伞的路边摊,遮阳伞下挂着一块小木牌,写有“饮子”二字。从“十千脚店”往城里方向走,城外汴河大街上也有一间“饮子”摊。这是宋代凉茶铺的广告招牌。“饮子”即饮料,由果子、鲜花、中药材制成,相当于今天的广式凉茶。宋人以喝饮料为时尚,市场上当然有各色饮料出售。如果是六月天,还有冷饮解暑。《东京梦华录》 说,六月时节,东京的“巷陌路口、桥门市井”,都有人叫卖“冰雪凉水、荔枝膏”,“皆用青布伞,当街列床凳堆垛”。

汴河大街“饮子”摊斜对面,有一个简易棚寮,门首悬挂着三块招牌,上书“神课”、“看命”、“决疑”,里面坐着一名算命先生,表明这是一个占卦的摊子。宋代占卦之风颇盛,在南宋杭州,“大街更有夜市卖卦:蒋星堂、玉莲相、花字青、霄三命、玉壶五星、草窗五星、沈南天五星、简堂石鼓、野庵五星、泰来心、鉴三命。中瓦子浮铺有西山神女卖卦、灌肺岭曹德明易课。又有盘街卖卦人,如心鉴及甘罗次、北算子者”。这么多卦摊,为了招徕顾客,也很注意做广告:“更有叫‘时运来时,买庄田,娶老婆卖卦者;有在新街融和坊卖卦,名‘桃花三月放者。”可惜这么有创意的广告词,并未出现在 《清明上河图》 的画面上。

看 《清明上河图》,我们会发现,在东京的市郊,尽管已形成热闹的市集,但一些店铺并未挂出广告招牌;出现的商业广告,也主要都是一些产品广告;只有汴河边一家售卖清明祭品的商店打出“王家纸马”的品牌。进入市中心之后,不但店铺与广告更加密集,广告的形式也以品牌广告为主。这也反映了东京市中心的市场更为发达与成熟,因为品牌广告不但提示“本店销售什么产品”,更有意识地强调本店的牌子,以图在同行中脱颖而出。

《清明上河图》 上最显著的品牌是“孙羊店”

画面上最引人注目的当然要算“孙羊店”酒楼的广告。宋代酒店的标志性广告装饰有三:酒旗、彩楼欢门与栀子灯。“凡鬻酒之肆,皆揭大帘于外”,大帘即酒旗;“凡京师酒店,门首皆缚彩楼欢门”;“酒肆门首,排设杈子及栀子灯等,盖因五代时,郭高祖游幸汴京,茶楼酒肆俱如此装饰,故至今店家仿效俗也”。“孙羊店”不但缚有豪华的彩楼欢门,门首挂红栀子灯;还用一只灯箱打出“正店”的名号,表明这是东京七十二间正店之一;又用另一只灯箱打出“香醪”广告,表明本店出产的美酒品牌;更用长杆挑出一面迎风招展的酒旗,上书“孙羊店”三大字,意在突出“孙羊店”的招牌。

在“孫羊店”对面的街边建筑上,也竖立着两块广告招牌,一块上书“李家输卖上……”,下面的文字被挡住,所以我们只知道这是一家李氏开设的商店,却不知道这商店售卖什么商品。另一块招牌写着“久住王员外家”,“久住”是宋代旅店业的广告用语,含有“这里很舒适,值得长久居住”的意思。看得出这是一家王姓大户开的“民宿”。

“孙羊店”左侧的马路边,有一间香药铺,挂出的招牌是“刘家上色沉檀拣香”。“刘家”显然是这家香药铺有意识地强调的品牌;“上色”为上等之意,“沉檀拣香”则表明此店的主打商品是沉香、檀香、乳香等上等香药。

从刘家香药铺往上方走,可以看到一家店面宽阔的商铺,门首横匾写着“王家罗明匹帛铺”,竖放的招牌写着“罗锦匹帛铺”。这应该不是一般的布匹店,唐朝时,布匹兼作货币使用,到了北宋,锦帛铺还兼营金银、交引(有价证券),是贵重品交易场所。如开封城内“南通一巷,谓之‘界身,并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闻见”。

这么高档的生意,怎么可能不注明品牌?“王家”就是这一家罗锦匹帛铺的品牌。

王家锦帛铺旁边,则是一家医馆,竖着一面“杨家应症”的广告招牌。在 《清明上河图》 的结尾处,还有一家更为“高大上”的医馆—— “赵太丞家”。太丞,是宋代太医局的医生。这家医馆特别强调了“赵太丞家”的品牌,很可能它的创办人就是太医局的名医,具有不一般的权威性。可以看出来,这“赵太丞家”很注意打广告,在大门口安置了四块招牌,上书“赵太丞家统理男妇儿科”、“治酒所伤真方集香丸”、“五劳七伤回春丸”、“大理中丸医肠胃冷”等广告词,既介绍了医馆的医疗范围与专有药品,也宣传了大夫的高明医术。

商业广告的大量出现显示宋朝商家品牌意识的生成

宋代还有一类更高层次的广告,未能在 《清明上河图》 找到,那就是商标广告。商标广告可以视为是品牌广告的升级,不但强调了商家的牌子,还以更富视觉效果的独有图案,增加品牌的可辨识度,强化留给消费者的印象。

宋笔记小说 《夷坚志》 便记述了几个商标广告,当涂县“外科医徐楼台,累世能治痈疖,其门首画楼台标记,以故得名。传至孙大郎者,尝获乡贡,于祖业尤精”。这个“楼台标记”便是“徐楼台”医馆的独特商标。饶州城内德化桥也有个医生,“世以售风药为业”,自制了一个“(一人) 手执叉钩,牵一黑漆木猪”的标志,挂于医馆门口中,人称“高屠”。这个“高屠”,成了饶州城的一块驰名商标。南宋杭州的“金药臼楼太丞药铺”、“陈妈妈泥面具风药铺”、“金马杓小儿药铺”、“双葫芦眼药铺”,从字面判断,也应该分别以“金药臼”、“泥面具”、“金马杓”、“双葫芦”为商标。

从出土的宋代铜镜、瓷器、漆器、金银器等,都可以看到各种“铭记”,如杭州老和山南宋墓出土的漆碗、漆盘,外壁均有“壬午临安府符家真实上牢”的铭记;常州村前南宋墓出土的戗金人物奁盖,内有漆书“温州新河金念五郎上牢”铭记;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的宋代景德镇窑青白釉印花盒,外底有“蔡家盒子记”铭记;1993年彭州西大街宋代窖藏出土的大量金银器,也发现有“罗祖一郎”、“汪家造十分”、“寺街陈家”等铭记。

这些铭记其实就是商标、LOGO。铭记起源于古老的“物勒工名”制度:“物勒工名,以考其诚,功有不当,必行其罪。”即官府要求工匠在自己制造的器物上铭刻自己的名字,将来如果此一器物出现质量问题,即可根据名字追究制造者的责任。“物勒工名”刚开始时,只是政府强制的责任认定,还不能说是商标。但在漫长的演进过程中,随着市场经济的展开,它使一部分优秀商号脱颖而出,成为获得广泛信任的品牌。当品牌形成之后,拥有这一品牌的工商从业者就会一改被动的“物勒工名”,而主动地在自己的产品中留下独有的标志,以便跟其他人的同类产品区分开来。于是商标便诞生了。

品牌广告与商标广告的大量出现,显示了宋朝商家品牌意识的生成,它们不但注意对产品的推广,也懂得对品牌的经营。尤其是宋朝的酒店,特别注重做品牌广告,因为获得酿酒权的酒家非常多,它们都有自己的酒品牌,如开封孙羊店出品的酒叫“香醪”,杭州八仙楼出品的酒叫“仙醪”,谁家酿造的酒品质更好,名气更大,能让大众记住牌子,谁家就能抢占更大的市场份额。南宋时,每当新酒上市之际,杭州每一年都要举办盛大的评酒会,在评酒会中获得名次的酒家,都会大做广告,标明“某库选到有名高手酒匠,酝造一色上等醲辣无比高酒,呈中第一”。宋诗“君不见长安两市多高楼,大书酒旆招贵游”、“人家卖酒绕官地,争插青旗曲作围”、“每怜酒旆能留客”、“小市酒旗能唤客”,说的也都是酒广告及其广告效应。

送人怎么玩收藏

知名书画收藏家刘文杰先生曾经提出 :“从中国书画鉴藏史上讲,中国有五次收藏高潮”,第一次是宋朝,第二次是明朝,第三次是清代乾隆年间,第四次是清末民国时期,“以1993年中国成立收藏家协会为标志,中国进入了第五次收藏高潮”。

无独有偶,另一位知名收藏家马未都先生也认为,中国历史上经历了五次“收藏热”,第一次是北宋时期,第二次是晚明时期, 第三次是“康乾盛世”,第四次是晚清到民国初期,“第五次就是今天,每一个普通收藏者都可以感受到收藏带来的愉悦”。

也有学者说,纵观历史,收藏热潮出现过三次,分别是北宋末年、清代康熙年间与清末民初。不管是多少次,有一点是没有疑问的 :其中一次收藏热产生于宋代。

博古图

宋人说收藏,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博古”。考“博古”之意,既有鉴赏古器、古玩的意思,也包含了“博古通今”的意义。作为收藏热的体现,宋代开始出现了大量的“博古图”,主要有两大类,一种是金石学著作中摹绘古器形制的插图 ;另一种是描绘收藏者鉴赏文物古玩情景的卷轴画。为了叙述方便,我们不妨将前者叫做“博古图谱”,将后者叫做“博古图轴 (卷)”。

博古图谱是宋代金石学非常发达的副产品。尽管早在西漢时,已有学者考释古铜器,但金石学成为一门学科,则是宋代的事情。按近代大学者王国维先生的说法,“近世学术多发端于宋人,如金石学,亦宋人所创学术之一。宋人治此学,其于搜集、著录、考订、应用各面,无不用力。不百年间,遂成一种之学问”。现代中国的考古学其实就是在宋清两朝的金石学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今天考古学界还在使用的青铜古器名称,如钟、鼎、簋,“皆宋人之所定”。

据研究者的统计,宋代有姓名可考的金石学家超过60位,宋人编撰的金石学著作有119部之多。我们熟悉的女词人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便是一位热爱收藏的金石学家,撰有 《金石录》 三十卷,收录了近2000件古代金石器物、碑刻、书画。

为便于收藏者直观地了解、鉴别文物古玩,一些宋代金石学著作还附上摹画了古器形制的插图,此即博古图谱,包括北宋官修的 《皇佑三馆古器图》,金石学家刘敞的 《先秦古器图》、吕大临的 《考古图》、王楚的 《博古图》。王国维评价说:“《考古》、《博古》 二图,摹写形制、考订名物,其用力颇巨,所得亦多,乃至出土之地、藏器之家,苟有所知,无不毕记。后世著录家当奉为准则。”

北宋著名画家李公麟也绘有博古图谱:“元丰后,又有文士李公麟者出,公麟,字伯时,实善画,性希古,则又取生平所得暨其闻睹者 (古器),作为图状说,其所以而名之曰 《考古图》,传流至元符间。”北宋末,宋徽宗下诏官方编纂 《宣和博古图》 三十卷,著录了皇家收藏的自商代至唐代的古铜器800多件。后来晚明时收藏风气复兴,《宣和博古图》 多次重修、再版,乃至制成小开本,“使人易藏,虽寒生俭士,皆得一见商周重器,大有裨于鉴藏家”。对此,我们可以从明代万历年间刻印、刊行的 《重修宣和博古图》 插图窥得一二。

顺便一提,在艺术史上,宋徽宗宣和年间,实在是一段标志性的时期。除了器物考古学领域出了 《宣和博古图》 之外,绘画艺术则有 《宣和画谱》,书法艺术有 《宣和书谱》,篆刻艺术有 《宣和印谱》,茶艺有 《宣和北苑贡茶录》,棋牌艺术有《宣和牙牌谱》,观赏石鉴赏有 《宣和石谱》,琴艺方面尽管未见 《宣和琴谱》,却有“宣和式古琴”。

收藏家鑒赏、品评古器的画面,也多次被宋朝的画家绘于笔下,显示“博古”已经是常见的生活图景,成了热门的绘画题材。我们目前还能看到的宋代博古图轴,有刘松年 《博古图》、张训礼(一说为刘松年) 《围炉博古图》、钱选 《鉴古图》、佚名 《博古图》 (均为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宋人博古图》 等等。想看看宋人如何玩收藏,这些博古图轴是不可错过的。

其后晚明社会再现收藏热,也多有博古图轴问世,如仇英画有 《竹院品古图》,崔子忠画有 《桐荫博古图》,张翀画有 《育鉴图》,杜堇画有 《玩古图》,尤求画有 《品古图》。有意思的是,明代画家笔下的博古图轴,多为临摹、模仿宋人作品 (一些学者提出,上引宋代博古图轴当为明人仿作),或者干脆以宋人鉴赏古器为题材,仿佛宋朝就是明人描绘繁华世象的一面镜子。

古玩市场

宋代收藏热的另一个表现,是出现了热闹的古玩市场,古器成为价值不菲的商品。据叶梦得《避暑录话》,宋徽宗宣和年间,因皇家“尚古器”,士大夫之家竞献所藏文物,“而好事者复争寻求,不较重价,一器有直千缗者。利之所趋,人竞搜剔山泽,发掘冢墓,无所不至。往往数千载藏,一旦皆见,不可胜数矣”。蔡绦 《铁围山丛谈》 也载:“世既知其所以贵爱,故有得一器,其直为钱数十万,后动至百万不翅者。于是天下冢墓,破伐殆尽矣。”为了发掘到古器,卖个好价钱,民间甚至刮起盗墓之风。

按宋朝对于物权归属的立法,居民在官地或自家土地发现地下“宿藏物”,可自动获得其所有权:“诸官地内得宿藏物者,听收”;如果在他人土地发现“宿藏物”,则需与业主平分所得物的价值:“凡人于他人地内得宿藏物者,依令合与地主中分”;如果发掘到国家保护性文物,则要求送官,官府再给予相应的报酬:“得古器钟鼎之类形制异于常者,依令送官、酬直”。这些立法规定,构成了宋代文物交易的法律基础。根据法条,“形制异于常”的保护性文物是不准许自由交易的,但一般的古器珍玩,显然可以自由流通于市场。

张邦基在 《墨庄漫录》 中记述了一次文物交易:“宣和中,予客唐州外氏吴家。时襄阳府光化县村人耕穴一冢,得一器,类鼎而有盖,盖及鼎腹皆雷纹,中有虬形,两耳为饕餮,足为蚩尤,制作甚精。一足微蚀损,尚可立也。表舅唐悊端仲数金得之,以与舅氏顺图好古博雅,乃以归之。”而有的文物发现者为了规避“形制异于常者”法律条文的限制,甚至将出土的文物肢解后再卖出:“宋元丰二年夏,霖雨,安阳河涨水,啮冢破,野人探其中,得古铜器。质文完好,略不少蚀。众恐触官法,不敢全货于市,因击碎以鬻之。”

可惜我们未能从传世宋画中找到古玩交易的图像。倒是明代仇英版的 《清明上河图》 (辽宁省博物馆藏) 画出了一家古玩商店、一个摆卖古器的街边摊。

虽然仇英版 《清明上河图》 反映的是中晚明的城市生活,不过,证之文献,我们可以确知,宋代的城市亦出现了类似的古玩商店与摊子。《东京梦华录》 载,开封东十字大街的茶坊,“每五更点灯博易,买卖衣物、图画、花环、领抹之类,至晓即散,谓之鬼市子”;潘楼附近的集市,“每日自五更市合,买卖衣物、书画、珍玩、犀玉”;大相国寺也有古玩市场,“殿后资圣门前,皆书籍、玩好、图画,及诸路罢任官员土物、香药之类”。耐得翁《都城纪胜》 也记载,杭州“自大内和宁门外,新路南北,早间珠玉、珍异及花果、时新海鲜、野味、奇器,天下所无者,悉集于此”。这里的图画、珍玩、玩好、珍异、奇器,都是古董。

李清照与赵明诚这对小夫妻当时就经常跑到大相国寺“淘宝”,乐而忘返。这段美好的时光成了李清照一生中最难忘的记忆,多年之后,她写文章回忆说:“予以建中辛巳归赵氏,时丞相作吏部侍郎,家素贫俭,德甫 (赵明诚,字德甫) 在太学,每朔望谒告出,质衣取半千钱,步入相国寺,市碑文、果实归,相对展玩、咀嚼从宦,便有无穷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传写未见书,买名人书画、古奇器。”后赵明诚果然著成 《金石录》 三十卷。

收藏家

宋代收藏热的第三个表征,是涌现了一大批收藏家。名单我们能够列出一长串:刘敞、欧阳修、夏竦、李建中、吕大临、王晋卿、李公麟、苏轼、米芾、赵明诚、贾似道、洪迈、赵孟坚、单炜……

刘敞藏有“先秦鼎彝数十”;欧阳修“喜集往古石刻”;夏竦“性好古器奇珍宝玩。每燕处,则出所秘者,施青毡列于前,偃卧牙床,瞻视终日而罢”;李建中“好古勤学,多藏古器名画”;王晋卿“藏古今法书名画,常以古人所画山水置于几案屋壁间,以为胜玩”;李公麟“平日博求钟鼎古器,圭璧宝玩,森然满家”;米芾“遇古器物、书画则极力求取,必得乃已”;贾似道“广收奇玩珍宝”;洪迈“家蓄古彝器百种”;赵孟坚“多藏三代以来金石名迹,遇其会意时,虽倾囊易之不靳也”;单炜“好古博雅,所蓄奇玩甚富,乃精于辨别,平生俸入,尽费于此”。

最著名的古器收藏家当属皇帝宋徽宗。大观初年,内廷“凡所藏者,为大小礼器,则已五百有几”;政和年间“为最盛,尚方所贮至六千余数百器,时所重者,三代之器而已,若秦汉间,非殊特,盖亦不收”;宣和之后,“则咸蒙贮录,且累数至万余”,“宣和殿后,又创立保和殿者,左右有稽古、博古、尚古等阁,咸以古玉印玺、诸鼎彝、法书图画咸在”。完全是大型博物馆的规模。

宋人为什么如此热衷于收藏?这里有时代思潮在推动的因素。我们知道,宋人心存“回向三代”的复古之志,同时又盛行疑古、疑经之风,文献经典的记载不再被宋人奉为金科玉律,他们更愿意将目光从纸本文献转向古代金石器物,以图发掘出比文献记录更真实的礼制原型。当宋人说起自己的收藏之好时,常常要极力撇清玩物丧志的嫌疑:“当天下无事时,好事者蓄之,徒为耳目奇异玩好之具而已。……(我们收藏古器) 非敢以器为玩也,观其器诵其言,形容仿佛以追三代之遗风,如见其人矣。以意逆志或探其制作之原,以补经传之阙亡,正诸儒之谬误。天下后世之君子,有意于古者,亦将有孜焉。”实际上,这正是后人设立博物馆之意旨所在。

还有一大原因,为王国维所点出:“缘宋自仁宗以后,海内无事,士大夫政事之暇,得以肆力学问。其时哲学、科学、史学、美术,各有相当之进步,士大夫亦各有相当之素养。赏鉴之趣味与研究之趣味,思古之情与求新之念,互相错综。”有赖于社会的安定、商业的发展、生活的富足、文化的进步,收藏活动在宋代成为士大夫文化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们从描绘士大夫雅集的北宋李公麟 (传)《西园雅集图》 (中贸圣佳拍品),以及传为南宋刘松年摹画的 《西园雅集图》、表现宋人文娱活动的李嵩 (传) 《听阮图》 (均为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反映消暑生活的宋佚名《消夏图》 (苏州博物馆藏),都可以找到士大夫把玩、欣赏书画古玩的画面。

换言之,宋朝士大夫玩收藏,追求的是博古通今的学术趣味,是士人生活的格调展示。他们在休闲、举办雅集与音乐会的时候,往往都会陈列古董,以供清玩。宋代最著名的一次文人雅集,当属王晋卿发起的“西园雅集”,据称苏轼、苏辙、黄庭坚、秦观、李公麟、米芾、晁补之、张耒等名动一时的名士都参加了,王晋卿还邀请李公麟将这一次雅集绘成 《西园雅集图》,后来诸多画家包括马远、刘松年、唐寅、丁观鹏等,都摹绘过此图。据米芾所撰 《西园雅集图记》,西园雅集中就有鉴赏古玩的节目:“孤松盘郁,上有凌霄缠络,红绿相间。下有大石案,陈设古器瑶琴,芭蕉围绕。”

而从上文提到的刘松年 《博古图》、张训礼(传) 《围炉博古图》 中,我们又可以看出,宋人在鉴赏古玩的时候,又会摆上茶具,煮水烹茶,好不清雅。难怪王国维说,“汉、唐、元、明时人之于古器物,绝不能有宋人之兴味”。今天许多人跟风玩收藏,恐怕更是抱着捡漏发财的功利之心。

(选自《风雅宋:看得见的大宋文明》/吴钩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8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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