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明花山东盟小镇难产

郭鹏

花山东盟小镇到底是什么项目？它与宁侨农场职工的生活有着怎样的关联？

宁明华侨农场（下称宁侨）位于广西崇左市宁明县，近日，该农场职工向《民生周刊》反映，宁侨场部因“花山东盟小镇”建设已被拆得乱七八糟，由县委书记亲自剪彩奠基的花山东盟小镇，因为手续和资金问题似乎成了烂尾工程，而由职工们集资建设的楼房建好后不允许入住，他们只能继续住在危楼里。

宁侨未来发展何去何从，数千名职工不得而知。目前，职工们的生活缺少安全感和幸福感。

对于宁侨职工的上述反映，一位要求匿名的宁明县委工作人员表示，宁侨的问题确实不少，县委、县政府领导也感到头疼，“就在今年，县委书记在一次会上还因为宁侨和小镇建设问题发了脾气。”

而宁侨副场长游建飞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小镇的建设进展符合农场党委预期，开发企业资金充足，目前之所以建设缓慢，是因为相关手续尚未办完。

他表示，随着小镇的建成，宁侨将会发生根本性改变，民生得到改善，农场拖欠政府1.5億元款项的问题也有望解决。

对于小镇建设，几方各执一词。那么，花山东盟小镇到底是个什么项目？它与农场职工的生活有着怎样的关联？小镇建设前途如何？职工们为何会因小镇建设忧心忡忡？

带着这些问题，《民生周刊》记者赴宁明县进行了调查。

从期望到失望

差不多整个6月，宁明县的天气都是阴雨天。但在宁侨场部一家小型超市里，每天仍旧聚满了人。他们大多是农场职工，超市是他们的信息交流站。

61岁的退休职工阿东每天都会来这里坐一会儿，除了打发时间，更重要的是不想漏掉关于小镇建设和职工住房方面的信息。“虽然事情没有进展，也没有新消息，但还是要来，哪怕只是听大家发发牢骚，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阿东告诉《民生周刊》记者，现在职工们人心惶惶，看着面目全非的场部和几乎已经停工的东盟小镇项目，大多数农场职工十分不满。

记者在花山东盟小镇项目工地看到，虽然有四五栋多层建筑已经完成框架建设，但工地上工人寥寥，十分萧条。

阿东说，按照农场的规划，这些只是特色小镇的一小部分，“其实工程早就因为缺少资金而停工了，留几个人在工地，就是想给职工们做做样子，让大家认为小镇没有烂尾。”

采访中可以明显感觉到，很多农场职工已经对小镇建设失去信心。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特色小镇？

在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网站上，至今还能搜索到当地媒体在2018年11月对小镇的报道：宁明县立足建设“世界文化景观，中国花山之城”目标，大力推进中心城区重大景区项目建设，确保城区旅游实现新突破。日前，该县中心城区花山东盟小镇项目建设顺利推进。

报道还提到，花山东盟小镇项目是宁明县利用宁侨场部位于宁明县城通往花山岩画景区必经之路的有利位置，结合花山景区的规划而实施的一个文化旅游项目。项目的实施，将进一步推进宁明华侨农场体制改革，解决农场职工的居住问题、生活就业问题，促进农场三产融合发展。

阿东等职工告诉记者，当初县委书记等领导亲自参加项目启动开工仪式，加上农场领导在做职工拆迁工作时的宣传，农场职工都听说该项目是由县政府主导，“农场场部将变成景区”的说法在宁侨内部不胫而走。

“虽然小镇建设之初就很蹊跷，但职工们考虑小镇一旦建成，大家的居住环境肯定会得到改善，或许还会带来就业岗位。尽管就补偿和安置问题至今尚未谈妥，但当时职工对小镇的建设还是翘首企盼的。”

职工阿兰说，当初大家都在议论项目的选址，因为农场场部紧挨当地一家大型糖厂，污染很严重，“谁有钱愿意投进这样的地方，而且这个地方发展旅游，能行吗？”

“买到定赚到”

事实上，宁侨的广大职工之所以对小镇建设寄予厚望，这与该农场改制后与宁明县政府“不冷不热”的关系有关。阿东等多名职工甚至直言，如今的宁侨就像是“后妈养的孩子，左右不讨喜”。

据宁明县政府在2018年面对部分职工质疑小镇建设的答复显示：宁侨是国家在特定历史条件下为安置回归难侨而设立的国有企业。在上世纪90年代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中，宁侨原有的工厂企业不能适应转型发展而纷纷倒闭。经过20多年发展，截止目前这个国有企业还很困难，拖欠历史债务、社保金等1亿多元，职工群众住的多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建的预制板房（多栋在2014年经专业机构鉴定为危楼），倒闭工厂企业的职工生活极为困难。

“改制后，宁侨的管理权从自治区侨办转到地方，但宁明县却把宁侨视为烫手山芋，对农场的民生发展鲜有作为，生活在场部的职工只能靠外出打工为生。”有职工抱怨。

而在宁明县委，一位官员也向记者直言，宁侨的管理归到地方后，宁明县地方确实有压力，农场问题很多，想解决职工的生活问题，却要面临财力有限的事实。

游建飞告诉《民生周刊》记者，宁侨尚欠县里1.5亿元社保，这让宁侨和县里都很为难。为了改善这一局面，花山东盟小镇项目应运而生。

相关报道显示，花山东盟小镇核心区为宁侨场部，旨在打造一个集文化体验、生态度假、文化教育、国际商务等功能于一体的东盟文化高端度假休闲特色小镇，内含东盟各国风情馆、骆越文化展示园、四合院、酒店、职工安置楼、东盟特色商业街、华侨幼儿园及公共配套设施等建筑，总投资5.5亿元。

“当时所有的宣传都是这些内容，这也让职工们打消了该项目是以特色小镇之名进行商业地产开发的顾虑。”阿兰苦笑道，“谁能想到，我们的顾虑成了现实。”

在农场场部附近的小镇售楼中心，记者以购楼者身份进行咨询。销售人员说，小镇建设正在如期进行，并表示现在可以认购的房屋已经不多，建议尽快缴纳房款。房屋可以自己住，也可以做民宿。

当记者问起为何没有建设及销售手续，为何不见各国风情馆和商业街施工时，销售人员说，不用担心，毕竟这是个政府主导的项目。

而在售楼处及华侨农场四周，随处可见“花山东盟小镇，开盘抄底价，买到定赚到”等内容的巨幅广告标语。

违法拆迁及未批先建质疑

其实，在花山东盟小镇建设之初，就伴随诸多质疑声。

2018年8月22日，宁明县电视台播出了一条新闻，“为确保宁明县东盟小镇项目建设工作顺利开展，县两违办、国土局、住建局等部门组成联合执法队，对宁明华僑农场内一家食品公司进行合法拆迁……”

这家食品公司是广西宁明金宝师食品有限公司。事发后，该企业曾多次反映此次拆迁没有任何手续，“是当地政府明显的非法强拆行为。”

事后，宁侨副场长马征安向《民生周刊》记者证实，这起针对金宝师公司的拆迁行为，确实没有按照相关规定和要求，就进行了强制拆除。

他强调，这也是为了保障项目工期的无奈之举，“如果和企业谈补偿，或者通过法院判决，都太耽误时间了。”

时至今日，金宝师公司负责人告诉记者，宁侨虽然换了领导，但企业拆迁问题仍未解决，他们未获得一分钱补偿，贵重的生产设备及物资也尚未归还企业，“宁侨和县委、县政府对此事只字不提，没有任何诚信可言。”

记者了解到，该企业已经将生产项目搬至广东，他们表示，如果宁明县不从根本上改善营商环境，外地企业将愈来愈少。

就在金宝师公司被拆后不久，宁侨场部行政办公楼也被拆除。

这在众多宁侨职工眼里，对企业的“被动拆除”和行政楼的“主动拆除”，都是为了让县领导和职工们打消小镇建设不下去的顾虑，“农场办公楼都拆了，小镇能不建吗？”

职工们对于小镇的担心还包括相关建设手续问题。他们猜测，目前该项目尚未办理用地等建设手续，“一个违法建设的特色小镇，如何让我们安心？”

面对职工的质疑，游建飞告诉记者，小镇已经取得用地、规划等手续，正在办理施工许可等。至于为何未批先建，游建飞未做答复。

对于该项目已取得的手续，游建飞表示，会在采访结束后提供给记者，但截稿前，记者仍未见到任何相关手续证明。

2018年初，有数百户职工共同集资筹建的居民楼顺利交工，但宁侨至今不准职工入住，楼房始终空置，许多职工仍生活在被认定为危楼的老房子里。

对此，游建飞告诉记者，在花山东盟小镇的规划里，已有职工安置楼，而职工的集资楼会被重新规划为景区其他功能使用，“如果职工等不及，可以向农场申请退回集资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