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节不放假

李开周

1918年9月，从北京师范学校毕业的青年老舍走马上任，在京师公立第十七高等小学当了校长，平常住校，假日回家。这年除夕，老舍回了家，他母親很开心，兴高采烈地备办年夜饭，准备跟他过一个团圆年，却听他说一会儿还得回去，学校不放假。两个小时后，老舍果真回了学校。

农历春节是传统中国最隆重的节日，学校、机关和绝大部分企事业单位都会放假，老舍作为一所公立小学的校长，怎么能不放假呢？原因很简单，主管部门不许放假。

1918年11月，北洋政府教育部颁布通告：“为实行国历，废除旧历，绝灭帝王思想，破除迷信旧习，促进革新事业，吾教育界当作表率，凡在旧历新岁，均不能休务，以示提倡。”政府破除传统，就得破除农历;要破除农历，就得破除传统节日;要破除传统节日，就不能再让人民群众继续庆祝春节，所以公职人员得做好示范作用;教育干部和教师都是公职人员，理所当然要带个好头，那么从1918年起，教育界就别过除夕了，大年初一就别放假了……这就是北洋政府教育部的逻辑。

老舍有哥哥、姐姐，姐姐已出嫁，照规矩必须在夫家过年，年后才能回娘家;哥哥在外当差，春节回不了家。老舍本来还有一个姑妈，长年住在老舍家里，但那时候姑妈也已去世。所以老舍一回学校，家里就剩下老母亲一个人，甚是凄凉。

多年以后，老舍在一篇散文里回忆道：“我不知道走了多少时候，才走到学校。路上必是很热闹，可是我并没看见，我似乎失了感觉。到了学校，学监先生正在学监室门口站着。他先问我：‘回来了？我行了个礼。他点了点头，笑着叫了我一声：‘你还回去吧。这一笑，永远印在我心中。假如我将来死后能人天堂，我必把这一笑带给上帝去看。”

那年除夕，学监可能奉上级命令，专门视察各校有没有阳奉阴违，偷着放年假。接连查了几个学校，师生们大概都走了，只有老舍这个新任校长照常奉职，学监不忍心，干脆让他也放假算了。当然，校长们都放假了，学监也就可以回家过年了。这样一来，教育部不许放年假的通令也就成为一张废纸了。

事实上，从民国政府成立那天起，不仅仅是教育系统，各级政府都在不断地遏制传统春节，或者尽量缩短春节假期。

1912年，北洋政府内政部警察总厅张贴告示提醒北京市民：自1913年1月1日起改用阳历，家户店铺应换春联，旧历除夕、元旦不许放鞭炮。1915年，北洋政府交通部通令各地邮局：过去农历春节期间，年轻人流行给亲朋寄贺卡，今后邮政系统再收到这种散发着“旧历”气息的贺卡，一概没收，不再投递。1921年，北大教授吴虞收到通知：公历元旦是新新年，放假七天;农历春节是老新年，放假两天。

但不管民国政府采用什么方法，都没能彻底废除旧历，也没能遏制住人们过春节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