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的自传》中人格三重奏探微
2019-07-13南京林业大学外国语学院210037
(南京林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210037)
引言
奥地利著名精神病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把人的精神状态视为一个动态的系统,即人格。人格是一个整体,包含本我、自我和超我三个既相互关联又相对独立的子系统。本我处在人格结构的最底层,是潜意识形态下的思想,代表人最为原始的,满足本能冲动的欲望,如饥饿、性欲等。本我与生俱来,遵循快乐原则,即最大化地追求个体的生理性需求,而尽可能地避免痛苦。自我处于人格结构的中间层,属前意识形态下的思想,是本能受外界影响的那部分。自我旨在协调本能要求与现实社会要求,使二者达到平衡状态。自我遵循现实原则,是理性的,能审时度势,会选择适当的对象和途径来满足本我的要求。超我是从自我中发展而来的,是人格结构中最道德最文明的部分,它按照道德的要求规范引导自我,压抑满足本我。超我遵循道德原则或至善原则。
《我母亲的自传》(1996)(以下简称《自传》)是当代加勒比黑人作家牙买加•金凯德(1949-)的长篇巨制,以英法前殖民地多米尼克为背景,讲述主人公雪拉70余年痛苦而传奇的一生。西方学界对金凯德及其作品已有相当丰富的研究成果。其中对其代表作《自传》的研究视角大多集中在母女关系、自传体写作模式、语言的作用、加勒比地区的种族关系、女性主体意识建构等方面。国内学界对金凯德的关注始于2004年,北京语言大学路文彬教授在《外国文学动态》期刊上发表了“‘愤怒之外一无所有’—美国作家金凯德及其新作《我母亲的自传》”一文。自此,学者对金凯德研究呈递增趋势,期刊论文已达30余篇,主要集中在后殖民视角、女性主义视角、创伤叙事、自我书写、空间解读等方面。在当下,国内外学界对主人公雪拉心理世界中非常明显的本我、自我和超我行为研究却无人涉足。鉴于此,本文旨在运用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论分析雪拉为人处事时的精神状态,管窥其与周遭之人相处时本我、自我和超我所发挥的效用。
一、本我——快乐至上
本我是人格中最原始、与生俱来、潜意识的结构。本我不知道德规范,是完全非理性的,它遵循快乐原则,目的在于趋乐避苦,满足人性的本能欲望,如饥饿、性欲等。因此,性作为原始冲动总是与文明教化相冲突,性本能的需求不可能与文化的要求相妥协。在《自传》中,情欲描述的场景多次出现,凸显主人公依据本能追求快乐的原则。这种性欲本能在雪拉进入青春期后得以体现出来。雪拉在父亲的安排下到首府罗素读书深造而寄宿在商人拉巴特先生家。她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乳房突出,双腿间热乎乎、湿漉漉,黏液发出新鲜而难闻的味道。在充满肉欲的黑夜,雪拉坐在拉巴特家的后院里旁若无人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用手指穿过她两腿间那片厚厚的毛发,再把手拿开放到脸上,享受着自己的气味,这一切被拉巴特看在眼里,令其欲火中烧。一天夜里,拉巴特引领雪拉至自己放钱的房间里,让其脱掉睡衣,自己也宽衣解带。第一次见到男人裸露的身体,雪拉期盼着,渴望着拉巴特的身体接触到自己时带给自己的震颤。“那个世界是一个整体,其中奔流着一股激流,一股纯粹愉悦的激流,震颤的感觉来自期盼,是期盼令我着迷。他在我体内的力量,再次来临,如一场强力冲击,如巨浪扑打我时的一长串尖锐疼痛,一长串尖锐快感”。这是一次成功愉悦的性体验。事后,雪拉一边擦洗结在两腿间薄薄的血迹,一边重温刚经历过的深刻快感。她全身生疼:当他不想让她再碰他的时候,他便用他的大手抓住她的手腕,直接按在地板上;当她的叫喊惊扰了他时,他就用他的嘴巴抿住她的嘴唇。拉巴特不是一个心怀爱意的人,雪拉也不需要他是。他们各取所需,本能使然,“他以他自己熟悉的方式行动着,我则顺从我所拥有的情感,依据本能而行动。”换言之,他们之间有性无爱,都受着本我欲望的驱使,追求身体的享乐。
弗洛伊德认为心理动机的力比多被围困在本我当中,并通过减少紧张的意志表现出来,诸如性欲的满足、饥渴的解除等。成年后雪拉在父亲的安排下成为白人医生菲利普的助手。繁忙的工作关不住雪拉那颗躁动的心,她需要一个男人方能缓解。本能驱使她非常直白地告诉了菲利普,并故伎重演拉巴特家后院的一幕。雪拉迷恋那种感受,一种动人但又空洞的感受正渴求着被填充,直到精疲力竭。各种姿势的性爱尝试使雪拉欣喜若狂,以至于分不清是痛苦还是快乐。“户外的黑暗挤压着房间的四面墙壁,屋内,因充满着爆发出的呼哧、急喘、呻吟、叹息、眼泪和大笑,空间变得越拉越小。”声音被严重扭曲,一反常态地变调和尖利,而这些声音都是在雪拉极度愉悦的性体验时从她的身体里不由自主地传出来的。她的本我得到了满足,情欲导致的紧张情绪最终得以消除。
在雪拉看来,一个女人的身体是她所拥有的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有绝对的支配权和控制权。因此,在菲利普给她带来的快感逐渐消退时,雪拉另觅新欢,转向另一个快感之源—码头装卸工罗兰。与拉巴特、菲利普不同,雪拉爱罗兰,因为他的存在普通而完美,与自己相似。他的腿笔直,两只手宽大有力,嘴似海面上凸起的岛屿。强烈的视觉冲击增加了床第之欢的快感,“他初次趴在我上面时,我特别羞于我所感觉到的那么强烈的快感。”贫穷使他们的第一次同床不得不睡在一块铺着旧布的薄木板上,这对雪拉欲望的满足却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因为它可以使她绷紧身体,同罗兰比谁喘得更厉害。这抑或是一种阿Q似的精神胜利法,却是雪拉以往从未体验过的幸福。
二、自我——现实至上
青春年少的雪拉追求本我快乐的最大满足,但作为社会动物的人又不得不受现实世界的局限与束缚。当美好理想与残酷现实发生冲突时,自我粉墨登场。自我作为人格结构的中间部分,旨在协调本能要求与现实社会要求,使二者达到平衡状态,以避免不愉快和遭受痛苦。自我遵循现实原则,是理性的,能审时度势,会选择适当的对象和途径来满足本我的要求。雪拉遵循本能行事,寻找性与爱的快乐,但不管愿意与否性爱之后她承担着受孕的风险。少不更事的雪拉与拉巴特几经风流之后怀了孕,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不愿未出生的孩子重蹈覆辙,呱呱坠地就失去生母,雪拉拒绝成为一位母亲,因此她选择了堕胎并离开拉巴特宅邸。在利益冲突下自我必须遵循现实原则,暂时压制本我的需求,从而达到平衡状态。
当自我与本我相安无事,和平共处一段时间后,本我往往又会蠢蠢欲动,寻找新的快乐之源—菲利普。雪拉一贯依据本能行事,追求身体感官的快感,但她不爱菲利普,因为他们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不同种族,不同阶级,且菲利普的妻子莫伊拉还存活于世。一个加勒比土著黑人女子插足白人夫妇的婚姻在现实与法律上都是不允许的,雪拉不想冒天下之大不讳。因此,当快感逐渐消退后,雪拉依据自我审时度势,选择更适合自己的对象来满足本我的需求。罗兰就是那个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出现的正确的人。他们几近相似,相爱,甚至相守了一些时日,直到罗兰妻子的出现才使雪拉的幻想破灭,重回现实中来,最后选择离开。首先,雪拉认为为一个男人打架有失她的尊严;其次,罗兰地位卑微,一无所有,不值得留恋。斟酌再三,雪拉回到了菲利普身边,那个在情爱交流中爱上自己的白人医生。人到中年,雪拉着手为自己的后半生谋求打算。菲利普属于征服者阶级,位高权重,若能嫁予他,成为其合法的妻子,那么雪拉即可衣食无忧地度过余生。万事俱备,只是莫伊拉还苟延残喘地活着。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雪拉介绍莫伊拉喝一种可以令人舒爽的野花茶到头来加速了后者的死亡,自己最终心想事成,从此开启了不一样的人生。放弃真爱,攀附权贵是雪拉抉择时遵循现实原则的真实写照。
在雪拉眼里,爱可能会给别人以优势,爱可能会令其失去自我,而自我是不可失去或不可与其他人的自我交换的部分,是无论遭受何等情感压力或焦虑,坚持自己的原则和锁定确定目标的综合能力。保持自我,不失自我亦是主人公传奇人生的必备条件。
三、超我——道德至上
超我源于自我,是人格结构中最文明最道德的部分。超我是通过父母的奖惩权威树立起来的良心、道德律令和自我理想,它们阻止本能的能量直接在冲动性行为和愿望满足中释放出来,或间接地在自我机制中释放出来,竭力终止行使快乐原则和现实原则。超我代表理想的部分,它是个体在成长过程中通过内化道德规范、内化社会及文化环境的价值观念而形成,超我的特点是追求完美,要求自我按社会可接受的方式满足本我,它遵循道德原则。雪拉对父亲、对同父异母的妹妹所尽的义务与责任是超我的表现。
雪拉一出生就死了母亲,父亲扔包袱般将其丢给洗衣工尤妮丝抚养,因此父女间毫无感情。雪拉不爱父亲,埋怨他在有能力保护自己时没那样做、怨恨他在早年时将自己置身于死神的唇边。但这仅限于父亲活着的时候,待父亲死后,雪拉开始想念他,并尽长女之职,为父亲挑选入殓时穿的衣服,瞻仰父亲的遗容,“在死后的数个小时里,我父亲看上去和生前一模一样:他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笑意,双唇微微张开,他的耳朵从头上向外立起,…如果它们这样令你快乐,你便会觉得这很美。我喜爱父亲的耳朵。”此时的父亲容貌安详,宛若已进入极乐的天堂,早已不见生前作恶多端的模样。随着父亲的下葬,雪拉对父亲的怨恨也烟消云散。道德良知因血缘关系被激发出来,引导雪拉做出符合社会道德伦理规范的行为,从而使自己的精神回归平和状态。
雪拉对待同父异母的妹妹伊丽莎白同样是超我的完美体现。她们的关系自始至终并不和睦。雪拉不受继母待见,甚至几经后者的毒手而幸免于难,这使雪拉学会了自立自保。在继母的教唆影响下,伊丽莎白视雪拉为仇敌,继承财产的竞争者。她们的生活本无交集,直到伊丽莎白怀孕被撵出学校,她脸上表现出的敬畏和迷惘博得了雪拉的怜悯。于是雪拉决定帮助她摆脱困境,给她煎煮堕胎的汤药,照顾她度过难关。在这一过程中,伊丽莎白成了雪拉的妹妹,而雪拉却从未成为伊丽莎白的姐姐。事实上,等她从堕胎中完全康复后,伊丽莎白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说完她认为能够极大地伤害雪拉感情的话后,朝后者面前的地上吐唾沫。在妹妹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情况下,雪拉表现异常淡定,“她的话并没有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我不指望感激,尽管我会欢迎她的感激。我不指望友谊。”雪拉以德报怨,遵循至善原则的超我得以体现。
四、结语
纵观雪拉一生,虽然历经坎坷,但终究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理想生活,晚年的雪拉生活平静而富足。追求完美的性爱是本我的体现;在残酷无情的现实面前拒绝成为一位母亲,最终又选择婚姻是自我的表现;以德报怨,尽长女,长姐之职乃超我的体现。本我,自我和超我三重人格结构在主人公雪拉心里既有冲突,又相互妥协、和平共处,最终回归和谐的精神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