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秘境——沃扎·瑟尔闵斯架上绘画探析

（昆明学院 650214）

罗元园 （云南民族大学 650504）

井 菲 （昆明学院 650214）

沃扎·瑟尔闵斯（Vija Celmins）于1974年完成了架上绘画作品《无题，沙漠-星系》（Untitled，Desert–Galaxy）。近看时，只见到石墨铅笔安静、柔和而精细的灰色笔迹所营造出的微妙层次，逐渐走远则开始缓慢的看清全貌，星空与沙漠在丙烯底材上平静地铺展。而当精心描绘的星空与沙漠两幅独立的画面作为一张作品出现，观者起初无法接受这双重的视觉，只能任由视线在两幅画面间有节奏的来回移动。最终，观者的注意力集中于沃扎·瑟尔闵斯所绘之物，亲眼看见相同的宇宙尘埃是如何变成截然不同的天与地，看到来自天空的光如何在沙漠上创造焦躁的光亮与阴影，而的静谧的星空中不知名的星体是如何安静地闪耀，发现画面的魅力源自其本质的力量，也使架上绘画再次显现其自身的独特性。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洛杉矶，已经踏上了波普艺术（Pop Art）的轨道。在这个“时髦放纵的六十年代”里，安迪·沃霍（Andy Warhol）举办了他的首次商业画展；大卫·哈蒙斯（David Hammons）从美国中西部地区来到洛杉矶，用空酒瓶、沾染了鸡油的袋子以及人的毛发做成作品以批判种族主义；爱德华·凯恩霍兹（Edward Kienholz）已经开始探索他著名的“观念造型”（Conceptual Tableaux），直观展现代西方社会的分裂与破裂。而刚刚步入职业艺术家生涯的沃扎·瑟尔闵斯坐在画室里，像她所崇敬的乔治·莫兰迪（Giorgio Morandi）一样，做着“画静物的画家”。她用无与伦比的耐心绘制台灯、电视、暖气等一系列日用品，展现由电——现代科技的不可或缺的能量——所带来的色彩与温度，展示现代日常生活所饱含的朴素与强烈。

在二十世纪70年代中期所兴起的照相写实主义，常被认为表现了后工业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精神情感的疏离和淡漠。而沃扎·瑟尔闵斯的作品，却拥有同时期的照相写实作品中少见的简练、节制与温情。她关注海洋、沙漠、星空、月球、蜘蛛网等一系列自然物。对此类对象的重复创作与诠释，使她能够将注意力集中于将“图像”转移为“绘画”的媒介材料上，对其特定的材质和画面效果进行探索与研究。沃扎·瑟尔闵斯常用的作画工具——木炭、石墨铅笔与铜版画——都拥有天然密度和稳定的性质。它们特殊的物理性质使画面在拥有强烈效果的同时，亦能保持安静柔和。在描述自身的创作过程时，沃扎·瑟尔闵斯曾解释说：“我通常从右手边的角落开始绘制，然后延续着画下去，就像是在记录一种双重的意识：一种意识来源于纸张表面，另一种则在照片上。”

而这幅完成于1983年的《铜版-海洋表面》（Drypoint -Ocean Surface）则拥有细致柔软的线条，微妙的黑白灰对比。由于创作时所使用的参照对象为照片，作品没有传统绘画作品拥有的中央点、参照点以及景深，海面在某种程度上像如同纸面，冻结在无声的、短暂的瞬间，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慢思绪，看着海面的同时也感受到天空中湿润的微咸的光，引人遐思。

贡布里希（E.H.Gombrich）在《艺术的故事》（The Story of Art）中提到，一个艺术家确实能够做到既十分伟大又不“先进”，因为艺术的伟大并不在于有新的发现。 沃扎·瑟尔闵斯并不是那种书写自传体式的画家，终其一生用以表达自我，抒发“自我”的内心情感。她更像个外部世界的叙述者，用温和而诚恳的语调，一遍又一遍的讲述，每个细节都由她精心筛选，比如绘制了多遍的信号枪，每幅作品中针对色彩饱和度与构图饱满程度的微妙调整，展现她如造物者般的精心与自如。

在《抵抗的群体》（The Shape of a Pocket）中，约翰·伯格（John Berger）评价沃扎·瑟尔闵斯“太聪明且太好怀疑而不愿复制”，并且把她比作珀涅罗珀（Penelope）——著名的特洛伊战争英雄尤里西斯（Ulysses）之妻。珀涅罗珀在丈夫远征离家的二十年中，以丈夫既已亡，需为其织制完寿衣才能改嫁作为借口，阻止、拖延络绎不绝的求婚者，白天动手织布，夜晚又拆毁白天的劳作，直至尤里西斯凯旋返乡。在传统的男权思想中，珀涅罗珀这样的行为堪称忠贞不渝的典范。但古希腊神话中，被诸神所惩罚的西西弗斯（Sisyphus），余生都被迫沉陷于推巨石艰难上山顶，又看着巨石滚落所带来的永无尽头的折磨之中，精神与肉体在日复一日且无效的劳作中消耗殆尽。与之相比，珀涅罗珀的自律与决绝显得更加自主和清透。而如同珀涅罗珀的编织一样，沃扎·瑟尔闵斯经纬纵横、布质细密的绘画作品，便是她智慧、耐心与真诚的直观象征。

沃扎·瑟尔闵斯的大部分架上绘画作品，都是基于照片非直接观察对象。她剥离对象的原始语境，在新的媒介中重新解读、转译。而对绘画主题连续性的探索，使她能够充分利用她所使用的各种绘画媒介的独特特征，通过细心描绘与精心布局，控制观者的视线与节奏，不紧不慢，带领观者探索源自现实的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