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剪子嘞
—— 戗菜刀
2019-07-12章中林木易
文/章中林 图/木易
“磨剪子嘞——戗菜刀。”一声悠长的吆喝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一抬头,窗外,一位大爷正弓着腰,扛着一张特制的高脚长条凳走进了小区。
小时候,村子里有各种各样的吆喝声——有卖杂货的、有换豆腐的、有算运命的、还有焗木桶的……在这些行当里,我最喜欢的,就是戗菜刀的吆喝声。他们的吆喝声,带有一种表演的艺术性。“磨剪子”三个字,“磨”的发音最轻,到了“剪子”的时候就高了八度,那声音就像抛出膛的子弹,鲜明招摇。而滑到“嘞”字时就紧急刹车,戛然而止;而到了“戗菜刀”就一字一顿,恰如抛在空中的钢丝,虽有起伏,却始终在高音上盘旋跌宕。这样粗犷而悠长的吆喝,如果没有发达的胸肌、强大的肺活量,断然不可能掷地有声。那时,只要听到村头戗菜刀的吆喝声,我们就跟在他们的身后跑着、望着、学着。但,无论我怎么学,就是达不到他们的高度,没有他们那种快意江湖的得意潇洒。
戗菜刀的行头简单——一张长条凳、两块磨刀石,再加上锤子、钢锉、卡具、戗铲、水刷和水布。戗菜刀看着没什么门道,实际上却是一个技术活儿。有经验的老师傅磨出来的剪刀,刀口瞄过去呈一条直线,剪起破布来,迎刃而开,大有吹发可断的利索;而“二把刀”磨出来的剪刀,看上去明亮但就是不快,剪尖还马虎,到了剪刃就更不敢恭维了。在我所遇到的师傅当中,最佩服的是邻村的吴师傅。他人精瘦得像一只鱼鹰,说话讨喜,规矩也奇怪——剪子不快,分文不取。
或许是他真有这个能耐,抑或是以此打广告吧。每次,他进村都会被乡亲们团团围起来。而他呢,慢条斯理的,放下担子,从褡裢里取出一条天蓝色的围裙系上,固定好两片磨刀石,再上老乡家讨来一盆清水,才坐在板凳的一端开始忙碌。
过去的刀一般都是贴钢的,用久了,外面就会有一层锈,有些刀刃还会打卷。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会先用戗铲把铁锈铲掉,再用锤子敲打刀刃,接着用钢锉锉平,放在机油里浸一浸再磨;“嚯嚯嚯”地磨起来了,还得不时地撩一些水到刀刃上,以防温度过高,刀口退火;随着青灰色泥浆的增多,刀刃渐渐地亮了。看看锋刃乍明了,他就会洒些水在锋刃上,用手指肚儿在刀刃上轻轻地划一下。如此再三之后,他会竖拿着刀,刀刃朝脸,对着光端详。他说:“一把刀锋利不锋利?你只要把它对着光,刀刃成一条直线,还有淡紫色的暗影,就说明刀的钢火好,贼平整。”收工的时候,他还会用手指弹一下刀刃,放在耳朵边听一听。他说:“一把真正的好刀,它的声音应该是悠长而清越的,并且能做到吹毛即断。”
师傅在戗刀
师傅在磨剪刀
磨剪刀,相对菜刀而言,难度要大一些。剪刀是两片,磨的时候还不能把它们分开,这握在手里多少有些别扭。而磨起来,还得注意刃口与磨石的角度,必须把刃口紧贴在磨石上才磨得出刀锋来。两片都磨好了,还不成,还得调好中轴。中轴太松,刀刃错位,用不起力;而中轴太紧,刀刃卡住,用力吃紧;只有刀刃左右对齐,中轴紧而不涩,松而不开,剪起来才轻松流畅。剪刀磨好,剪起布来,手腕不需用力,轻轻一剪,布条就应声而断,这才是能耐。吴师傅就是这样。不然,那些肉铺、裁缝铺为什么都会定期把刀、剪送到他的家中去呢?
吴师傅来了,村子里就热闹起来。这除了他手艺好,还在于他会撂花活儿。走街串巷多了,看的人、遇的事也多了。一般人经历就经历了,但是他却能把它编成小段子,冷不丁给你来一段,让人忍俊不禁。他曾说过一个荒诞的故事——一天晚上,他急匆匆地回家,突然看到路边的水塘里有只猪在一沉一浮。那时,一头猪对一个家庭来说是一笔财富。他丢下长条凳,把猪捞了上来。可是,捞上来一看,却是一个人——胡老二。胡老二也不知道自己落水是怎么回事,大概是被鬼牵着吧。母亲听了,就教育我们说:“人作孽,不可活。”这胡老二啊,活着不孝顺母亲,死了还被人编排——他是被车子撞死的。
20世纪70年代前后,“戗菜刀”这个行当还是红火的,但是现在却渐渐地被人遗忘了。听说,吴师傅也“洗脚上岸”了,跟着他的儿子进了城。今天,当我再次和它相遇的时候,感觉还是那么亲切,过去生活的一幕幕就又展现在我的眼前,让我一望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