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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匿的秩序与乡村公路寓言
——电影《过昭关》的美学意蕴

2019-07-12刘晓东山东艺术学院济南250014

名作欣赏 2019年24期
关键词:养蜂人公路

⊙刘晓东[山东艺术学院,济南 250014]

2018年荣膺第二届平遥国际电影展“费穆荣誉”最佳导演、最佳男演员等奖项的电影《过昭关》讲述了乡村老者李福长带领孙子宁宁在暑假里跨越千里探访危重老友的故事,影片以历史典故“过昭关”实现了对生命、生存、生活价值的探寻与转喻。影片借助乡村公路这一叙事空间呈现的文化语境,构建起了时代隐喻、诗意审美与现代性批判等多重意义单元。

一、《出昭关》的时代症候转喻

福柯有言:“重要的不是话语讲述的时代,而是讲述话语的时代。”霍猛导演截取中国乡村的横断面作为透视社会的切口,并且将占据影片主要篇幅的暑假旅途与李福长对人生过往和历史典故的口述交叉剪辑,携时代焦虑回望历史,以历史维度反思时代症候,是对社会转型期群体失序与对峙的一次反思与追问。

影片中爷孙在旅途邂逅的垂钓者、卡车司机、养蜂人等角色先后出场,正是社会症结的具象呈现。垂钓者因生意场上的失意而选择避世,看似无法排解的愁苦背后其实是新生代年轻人“草莓族”特质的再延续。相较之下,主人公李福长对于死亡话题的陈述却举重若轻,同时,面对未知的旅途仅凭一个探望老友的信念和一辆三轮车便在真正意义上开启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在主人公的台词中,“不了解的事物不要去害怕它,要去了解它,了解了你就不害怕了”这一句显得尤为深刻。垂钓者因害怕面对而选择消极度日,而老人用自己历经岁月洗礼的人生智慧和拥抱苦难的从容为其重拾了面对生活的勇气。其后,在面对卡车司机数次求助路人未果的困境之下,爷孙俩主动施以援手,用耐心等待和拒绝回报的举动改变了他对“世界本恶”的判断,令他重新建立起对社会的信任,也由此成就了一段如风车般美好的顺风车之旅。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里说:“人是一种理性的存在——他们都知道是非善恶,也知道趋利避害,但这种现象只限于个体或非群体的时候才会发挥作用。”然而,处于发展与转型关键阶段的中国社会,是非善恶的界限拥有了更多的个人判断标准,凌驾于道德之上的趋利避害几乎成为社会的集体无意识,信任危机的普遍存在甚至爆发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必然。司机驾驶的卡车与行走的运输路径已将信任危机下沉至乡村。而后,借助养蜂人,导演更是将大批青壮年逃离农村造成的空巢危机进行了原生态的呈现。乡村与城市因人口流动而产生的过分勾连造成了家庭与情感断裂的可能,这是有序背后被隐匿的无序,而这种无序正在成为时代无法自愈的症候。影片中依次出场的垂钓者、卡车司机、养蜂人构成了社会群体中青、中、老三代人的代表,而他们身上鲜明的逃避生活、信任危机、被动孤独等标签更是拼贴成了一份当前社会共通困境的“病历单”。

二、祛魅化的乡村电影美学窥探

作为世界上农村人口占比最大的国家,乡村往往成为艺术电影导演备受青睐的电影叙事空间,而通过梳理可以发现,低照度、长镜头、手持摄影、非线性叙事等手段的大量使用成为艺术电影中以乡村为叙事空间的作品标配,以影像风格粗粝、人物塑造浮夸、主题晦涩难懂为关键词的电影美学长久影响着这一类型的电影创作。《过昭关》的出现让观众在类型观影的审美疲劳中看到了新的可能。

传统乡村电影中,视听语言的独树一帜往往成为其最鲜明的影像附魅。此类作品中幽暗的自然光线、大量手持摄影与长镜头的使用在服务作品主题与拍摄需要的同时,也催生了这一吊诡的美学风格,似乎没有非常规的创作手段加持,作品便丢失了引以为傲的艺术标签。然而《过昭关》中,自然光线、稳定构图与细腻镜头,连同主人公李福长那饱含深情唱腔的原声重现完成了乡村电影视听语言层面的袪魅。在影片叙事层面来看,《过昭关》选择了平铺直叙的线性叙事,关键节点上两次闪回的使用并未造成结构上的摇摆,忠于故事的讲述为影片提供了某种超越复杂结构的真实力量,将观众的目光聚焦到剧情本身,电影的情感与诗意也在这种缓慢却流畅的叙事中得以确认。

电影中为观众呈现的乡民形象亦区别于观众记忆中固有的乡下人刻板、愚昧、自私的印象,充满智慧、与世无争、乐善好施成为李福长的人物光芒。进入新时代,电影创作是否还要在拥有七亿多农业人口的中国继续将本该成为主流的农民群体边缘化?显然,《过昭关》给出了答案,导演借助朴实但不失睿智的农民李福长完成了乡民形象的重塑。影片结尾,探望老友的愿望达成,以友情之名的旅途画上句号。返程的车上,面对早已长大成人的儿子轻声说出的道歉是在亲情里完成的与自己前半生的和解。这种在剧情上类似于《史崔特先生的故事》,却又在文化上存有巨大差异的处理,巧妙地实现了用中国影像讲好中国故事。

三、反类型主题与乡村公路寓言

公路片通常指电影的叙事是以一段旅程为背景,电影的主人公在占电影绝对篇幅的公路旅行情节中,完成生命体验、思想变化、性格塑造,产生一系列戏剧冲突,或者与别人、与自我心灵的交流。在形式上,《过昭关》显然属于公路片的范畴,然而,以公路片中常见的叛逆、释放、流浪、寻找等主题参照,却又很难将其归于此类。因此,影片呈现出的反类型主题凝结着创作者有关文化、艺术和人生的哲思,是一部关于社会与人生的当代电影寓言,极富象征意味。

《过昭关》是一部借公路片外壳完成社会观照的严肃电影,其主题内容与传统公路片具有尖锐的文本形态对立。影片中,李福长并未在这场意外成行的旅行中期待孙子宁宁的成长或者自我价值的再肯定,探访老友和满足孙子假期旅行的愿望是电影中可以被轻易解读的叙事动力。然而,评论家往往借助丰富的理论对影片过度解读,似乎一提起公路电影,成长与救赎在评论中的出现便不可避免。但影片《过昭关》显然缺乏被“读写”的诚意:“成长与救赎不一定是官方指定美学,你解读的是他们重现了人生,其实他们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在这种反公路片主题的叙事策略探索之下,影片在形式和内容上都实现了突破。

在电影里,创作者的意旨必须借助形象彰显出来,同时,作品社会价值的实现过程又必须与电影的艺术形式紧密契合在一起,而《过昭关》中失语者的选择与塑造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导演霍猛创作人物的突破与升级。影片中,李福长的堂弟“哑巴”因为对死去的哥哥心存内疚而放弃说话,直至不能说话;借助仪器才能维持正常交流的养蜂人,因为形同空巢的村落只能寻找倾诉的对象,其面临的困境是无人能对话;而主人公李福长面对儿子“布置”的照顾孙子的任务,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遍尝人生滋味的他不愿成为子女生活中的绊脚石,因而,已不再愿意多说话。然而,无论是“哑巴”、养蜂人还是李福长,都在不同程度上与乡村公路发生着联系。“哑巴”的哥哥因为自己的谎言而服毒自杀,并且最终死在了去往医院的路上,因此,“哑巴”的失语与自闭是以很难再踏上出村的公路为标志的;养蜂人将蜂箱和住所安置在公路旁,意欲排解的是孤独带来的恐慌,公路相对的热闹成为其确认存在感的重要符号;而李福长在跨越千里的公路上解开了垂钓者的心结、重树了卡车司机对社会的信任、收获了养蜂人的蜂蜜,并最终依靠步行,到达了百里公路之遥的老友病房,完成了探望。在电影中,乡村公路作为叙事空间,承载了导演的创作意旨与询唤野心,更经由前述人物的行为,成为描绘时代的寓言。罗德威将认识空间的方式分为两种:“认知绘图”(cognitive mapping)和“感官地理”(sensuous geography)。对于城市来说,“认知绘图强调街道、建筑、名胜古迹等地标的重要性,重视认知者的历史和地理知识,是理性的认知”。相较于城市道路,乡村公路具有城市公路无法比拟的无序流动性,而正是这种无序的流动使得其作为叙事空间为展示社会群像与透视人生提供了天然的合理性与准确性,进而升华为人生之路的电影意象,直至完成电影的乡村公路寓言构建。

四、结语

电影《过昭关》依靠一场平静的简配版旅行和那些将暴风骤雨的过往消解为云淡风轻(举重若轻)的转述,完成了有关人生哲学的去魅化赋值,并且固定为时代前行与社会巨变中极具符号化与共识感的人文景观。一如电影主人公李福长在旅途中不厌其烦的布道:“人生就是过完昭关是潼关,还有山海关嘉峪关,一重关又一重关。”影片以孙子的归家作为开始,以孙子的离家作为结束,一切似乎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在这一场不被关注的旅行中,李福长获得的,是在冬日的电话铃声中,拥有足够心安的理由,在照片上画下一个圈。

[1]“草莓族”是21世纪初在网络上出现的、多用来形容一部分1980年后出生的年轻人的说法,形容他们像草莓一样,尽管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却承受不了挫折,一碰即烂。

[2]〔法〕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戴光年译,新世界出版社2010年版,第19页。

[3]Paul Roadway.

Sensuous Geographies:Body,Sence and Place

.London:Routledge,199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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