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无选择》人物形象及启示意义解析
2019-07-12贺金茹天津商务职业学院天津300350
⊙贺金茹 [天津商务职业学院,天津 300350]
一
刘索拉的中篇小说《你别无选择》创作于1985年。小说中,某音乐学院的几个学生在探寻自己专业和人生价值的过程中,与代表陈旧僵化教育体制的“功能圈”以及现实代言人贾教授发生了尖锐冲突。小说出版后曾在全国引起轰动,被港媒称为“刘索拉旋风”;2018年,该小说入选“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最具影响力小说”。
改革开放初期,思想解放、张扬个性、开拓创新渐成社会发展主流,但传统保守思想及其影响下的一代人在相当程度上处于优势地位。小说中以贾教授为代表的保守派,固守传统教育观念和艺术理念,成为所谓“功能圈”的代言人和监管者,不允许新一代学子在艺术世界探寻和创造属于自己的风格、价值和高度。在“功能圈”的阴影笼罩之下,学生们陷入不同程度的茫然与困惑中,但不同个体选择了不同的应对方式:有的执着、坚定,虽承受沉重代价,但义无反顾,如森森;有的困惑茫然,找不到方向感、价值感,失落了目标和人生动力,如马力;有的在茫然中探寻着希望所在,始终保持清醒意识,且能够敏锐把握机会,如李鸣等;有的则受到伴随改革开放而来的物欲之风的侵染,进而扭曲了人生观、价值观,如董客。
纵然小说反映的是20世纪80年代大学校园里的师生故事,但他们的茫然、痛苦、奋斗和求索,背后实质是个性与共性、自由与规则、创新与传统之间的矛盾与冲撞。而对个性、自由与创造的渴望、渴求,不仅属于20世纪80年代,同样属于当下和未来,具体的冲突和抗拒方式会有所变化,但本质不变。因此,虽已时过境迁,解析小说中主要人物形象及其教育启示意义,仍具有当代价值。
二
小说主要刻画了森森、孟野、李鸣、小个子、石白、董客等大学生形象,不同人物形象具有不同的典型特征,可因应对传统教育观的不同策略,将其细分为不同类型。
森森,典型的追寻者形象。作家用永远不肯趴在头顶上的鸟窝式长发,形容其不肯安于现状的性格;用不洗衣、不洗澡的漫画式笔法,勾勒出一位沉醉于个人艺术探索世界、无暇他顾的探索者形象。森森有明确的艺术追求,即“我的作品一定得有我的力度。不是先生说的那种力度,是我自己的力度,我自己的风格”,并向着既定目标执着前进。但是,他在探索道路上遭遇了困惑:贾教授告诫众学生,贝多芬是不可超越的,即不论“森森们”怎样努力,依然是贝多芬这座宏伟高山脚下的一棵小草,最多是半山坡上的一棵小树。森森不甘心,可一次次的探索实践,均以失败告终:“贝多芬的力度征服了世界,他树立的可怕的高峰,靠着顽固和岁月,罩住了所有后来者的光彩。” 在几近绝望时,他从“小个子”那了找到了希望。茫然中的“小个子”,用一句“去找找看”,在绝望之前给了自己一个希望,也拯救了像森森这样的追寻者。最后,森森的作品在国际上获奖,他的风格终获认可。
孟野,既是追寻者,又是反思者。他学业突出,被金教授夸奖为“结构感好,分寸把握好”;常常不照章办事,喜欢用非常规的方式审视世界,因而会做出各种“不规矩”之事,如敢于在大学期间与女友结婚。比较而言,森森更追求力度,使被压抑的青春生命得以自由迸发;孟野更喜欢倒退走、回头看,既渴望追寻属于自己的天空,又努力探寻回归大地,或曰生命本初之境,试图在对本初、对既往的反思中,建构别具一格的音乐风格。孟野以其独创性的作品在同学中引起轰动,却被贾教授视作“疯子”“法西斯”。森森和孟野虽然追求的具体方向有所区别,但二者都具备成为天才音乐家的潜质;都全身心且执着地投入音乐世界,力求在音乐中彰显自我个性和价值,即使为此付出沉重代价,也决不后悔。为了艺术,为了展现其内在精神力量的“妈的力度”,森森注定与单纯和谐的世界无缘——他爱同学“猫”,但却无法与之携手;孟野在即将大学毕业之前,被勒令退学,但他依然心无旁骛地追求着自己的风格。
李鸣,是黑夜中的沉潜思考者,是黎明(李鸣,谐音“黎明”)的迎候者。老师对他的评价是有音乐家的才能、气质,富于乐感。但在当时教育体制下,李鸣发现无法释放自己对音乐的激情和创造力,现实让他感到压抑和无价值,因而,在因循现实抑或坚持自我的问题上产生动摇,一度怀疑自己存在的合理性,于是自我否定并萌生退学想法。但当王教授告诉他“你别无选择,只有作曲”后,虽然当时他并不明白老师的意思,但仍听从了老师的建议。由此可知,他内心深处仍然存有希望,并愿意为此等待。在等待过程中,面对现实困境,他选择出局。一方面,在教室,他不认真听讲,以给老师和同学作画的形式消磨时光;在宿舍,他“享受”窝居生活,宣称要“躺到毕业,躺到老,躺到死”;另一方面,似乎以戏弄同学为乐,如夜里十二点以后,推醒早已睡着的马力,以确证他没有睡死过去。种种不务正业的行为背后,是李鸣的理智与深刻。虽然他躲进被窝,暂时跳出了孟野、森森等因不断求索而制造出的各种喧嚣之外,但一方面,他用推醒早已入睡的马力这一形式,时刻提醒自己,即使暂时看不到希望,也不能放弃希望,绝不可沉湎于睡梦中,乃至睡死过去;另一方面,他始终冷眼观察同学们的茫然、困苦、失落与收获,当发现机会即森森作品在国际上获奖后,便毅然告别被窝,开始奋斗。与森森等同学相比,躲在被窝里的李鸣,似乎消沉且堕落,但实际上,他是置身于革新与守旧斗争旋涡中心之外的清醒的、深刻的旁观者,因而堪称小说的第一主人公。如果说,最后睡死过去的马力象征着看不到希望,便主动放弃希望的“黑暗”,那么,李鸣则象征着最终突破“黑暗”的“黎明”,给人以启示和希望。
石白,彻底的失败者形象。他是贾教授的忠实追随者,将老师的每句话奉为不二真言。学业上,一本和声学教程,能够坚持学七年,做到倒背如流,但理论学习与实践应用完全脱节,他的作品演奏出来“如大便干燥”。在贾教授的影响下,石白坚信创新无用,认为只有模仿音乐界的大师先贤,才不会出现方向性问题。虽有短暂的觉醒,并大着胆子对贾教授说“也许他们(孟野、森森等)是对的,艺术家的创作不应当受局限”,但是很快又被贾教授扼杀,甚至完全丧失了个人独立思考和判断的能力,成为贾教授批判、攻击孟野的枪手,直接导致孟野被勒令退学。石白在盲目崇拜权威的过程中,不仅学业上一无所成,甚至扭曲了为人之本性,丧失了正常人应有的爱他人的能力,是小说中典型的“失败者”(石白,谐音“失败”)。
董客,深刻的庸俗者形象。董客之深刻,在小说中主要体现在对生活真谛的把握上,能够在不经意间吐露对生活的深刻理解:“人生就是沉沦的音符,你永远不知道它的底细和音值。”首先,人是天地间最大的谜,其“底细和音值”确实难以解析。第二,人生天地间,难以与天地共享永恒,本质而言,只是天地间行色匆匆之过客而已。作家给他命名为董客(董——懂;客,客居天地间、人乃世间过客),可以理解为,借该人物形象,表达对人在天地间之本体地位的理解。从此意义上讲,董客是深刻的思想者。但是,董客又是自甘沉沦的庸俗者。他将人生理解为沉沦的音符,在行为处事上选择了自我沉沦——为世俗名利,放弃真实自我。为获得参赛资格,他将不同风格的片段集成一部作品,力求使不同风格的评委能从中找到自己喜欢的风格。当同学质问哪个是他的风格时,他的回答是“个人风格一文不值”,“获了奖你就获得了一切” 。渴望参加国际比赛,渴望得到师长认可,本无可厚非,但为此放弃自我主体性的努力方式,必然以失败告终。
“小个子”,众男生中唯一没有名字的人,但这一绰号颇有象征意味。“小个子”身上具有其他众多学生的身影:崇拜功能圈,善意提醒同学们“牢记功能圈,你就能创作出世界上最最伟大的作品”,并不停擦拭代表功能圈的镜框,甚至达到近乎痴狂的地步,在此层面上,“小个子”如石白;对功能圈的信仰动摇后,转移到宿舍打扫卫生,试图在无意义中寻找意义,恰如在睡觉中寻找寄托的马力,也如在上课时给老师、同学画脸谱的李鸣;其不停擦拭的过程,也是不断探求和思考的过程,正如在努力构建自己风格的森森;当认识到“我在这里什么都没有找到”时,他表达的是渴望有所突破、有所建树的青年学子共同的困惑与痛苦;最后,他决定出国“去找找看”,表现出青年一代不甘自我埋没和压抑,渴望开拓新世界,哪怕一切从头开始也在所不惜的拼劲和韧劲;此外,“小个子”选择出国,也预示着青年学子的眼界、胸襟在向外拓展,也必将在适当的时机,被世界所认可,如金老师所言:“让世界知道他们。”
三
《你别无选择》既有文学价值,也有教育启示意义。在当下,重读这篇20纪80年代的作品,分析文中不同人物形象的求索路径以及得失成败,可以为当代大学生更好地处理规则与自由、个性与共性、传统与创新之间的矛盾提供思想启迪。
小说中,功能圈及其现实代言人贾教授,被奉为不可逾越的标杆、不可触碰的禁忌、不可挑战的权威,代表着传统、共性与既定规则。客观地讲,其中必然内蕴着可供新一代学子汲取专业知识、生活智慧的宝藏。但是,代表一段历史内所取得的思想高度和专业成就的“功能圈”,应当为新时代探索者提供向上开拓的坚实基石,而不应成为压制个性与自由,扼杀创新与超越精神,使人墨守成规、故步自封的怪圈。不尊重个性、不具创新意识和创新能力的民族,必然失去继续前行的动力。
但是,即使在21世纪的当下,我们的学习和生活中,依然存在个性与共性、传统与创新、规则与自由之间的种种矛盾,当代大学生也时常深感被困于某种怪圈的束缚之中。那么,身处当代“功能圈”中的“圈中人”,可以从李鸣、森森们的“别无选择”中,找到自己可以自主选择的发展路径。当遭遇矛盾冲突时,可以根据自身情况,学习李鸣,试着跳出局外,暂时挣脱各种事务的烦扰,让自己更理性、更清醒,思考更加辩证和深入,并能够敏锐地把握机会;也可以学习森森和孟野,一旦确立自己的目标,就坚持不懈,不惧挫折,使命必达;当然,在前行途中,也要像孟野那样,时不时回望、反思自己走过的路,适时做自我修正;也可以学习“小个子”,在绝望之前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去找找看!”甚至可以有选择地学习董客,在无关原则的问题上,可与现实妥协;但,在原则性问题上,绝不能丧失立场,失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