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限的灵魂
2019-07-11余泽民
余泽民
今年早春,匈牙利总理首席顾问、诗人苏契·盖佐找到我,请我务必抽空将大诗人沃莱什·山多尔的组诗《我,无限的灵魂》赶译出来,并再三强调说“时间紧任务重”,因为他会把这组诗和诗人的另一组诗《走向完美》放到一起,制作一本双语精装版,由欧尔班总理在4月的北京“一带一路”峰会上作为国礼送给东道主。
苏契先生选这部创作于1944年、长400余行、由48首短诗构成的组诗作为国礼,不是没有理由的。要知道,沃莱什不仅是20世纪匈牙利的伟大诗人,还是中国文化的崇尚者和传播者,翻译过《诗经》《道德经》《九歌》和李白、杜甫、白居易的诗。
沃莱什出生在匈牙利西南部的一个僻静小村庄琼盖,那个地区在历史上始终远离战火,出过许多讴歌自然与和平的田园派诗人。沃莱什从小就有语言天赋,精通德语,自学中文,从少年时代他就知道:自己要当诗人!
1937年,沃莱什刚从佩奇大学毕业,就获得了当时级别最高的文学奖——鲍姆加登奖。他用这笔不菲的奖金游遍北欧,之后搭乘著名的“罗素公爵号”意大利海轮,离开欧洲,前往上海。
这次东方之行,对诗人日后的创作影响深远。他在船上结识了一位孙姓中国人。两个年轻人话语相投,秉性相近,一起下棋,对饮,谈天说地,在漫长的旅途中结下了友谊。他在1937年1月29日的日记里记录下这段美好的邂逅:
“他28岁,曾在上海和意大利读书。青岛人。我们用德语交谈,他谈到了许多关于中国宗教、精神和生活的有趣话题。应我的要求,他在这里,在我的本子里记下了关于中国诗歌的形式和韵脚等几件事情……记于罗素公爵号甲板上。中国南海。”
毫无疑问,这次海上邂逅对诗人对中国文化的推崇起到了特殊的作用,至少为他打开了一扇了解中国的窗户。那年沃莱什24岁,从那之后直到1989年去世,他对中国的兴趣有增无减。通过这个故事,我更相信托马斯·曼的那句话:“我在哪里,哪里就是德国。”
那次东方之行后,沃莱什于40年代初完成了他的第一部东方主题的作品《走向完美》,字里行间充满了睿智的闪光。而后,他于1944年继续以散文诗的形式写下《我,无限的灵魂》,内容比前一部更深刻,更犀利:
我,无限的灵魂,
通过渺小的人发声。
我,老子,
通过其他生命发声。
我,老子,在庙宇里缄默不语,
而在庙宇的废墟上呼唤你……
诗人为什么要在这一年写这样一首诗?要知道,1944年,二战已近尾声,一直力求保持中立的匈牙利在这一年被彻底卷入战火。那年3月,希特勒突然出兵占领匈牙利,扶植起“箭十字党”纳粹政府,对苏宣战,疯狂反犹,逼试图与盟军议和的摄政王退位,并将其子绑架到毛特豪森集中营。同年岁末,残酷的布达佩斯围城战打响。一个半月内,这座古城几乎被炸成平地,居民不足百万的城中有38万人丧生。
就是在这烽火连天、生灵涂炭的时刻,沃莱什写下了这组首悲天憫人的哲理诗。他化身老子向堕落的人类喊话,嘲笑“被生活变丑陋的人”,“自以为是从猿到人,实际上正在从人到猿”。
我想,在世界秩序重又陷入令人不安的状态的今天,苏契先生挑选这部组诗作为国礼寓意深刻,既是向中国的古老文明致敬,也是对当下中国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愿望的呼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