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雨和鱼
2019-07-11赵卯卯
赵卯卯
记忆中小时候的夏天,总是比现在的夏天要翠绿繁盛得多,茂密的青草,金黄的野菊,抽穗的麦田,像绿色云团的枣树林……这一切把夏天的田野涂染得生机勃勃。
那时候,我是爱极了这样的夏天的,尤其是雨季来临的时候。
那时候的雨要比现在下得多、下得勤,天空就像个小娃娃,三天两头因为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脸一黑,天上就下起了小雨,银白色的,真的就像细密的网线,把天、把地、把天地间的一切都拢在里面。
这样的雨是不妨碍出门的,孩子们才不在乎这小雨呢,冲出屋子,站在雨中,半昂着头,伸出舌头,雨丝就跳跃着落在舌头上,又甜又凉,惹得我们咯咯直笑。
这样的小雨天,天色总不是很暗,一小块一小块的乌云,随着风从我们头顶疾驰而过,燕子和麻雀在灰白的天空之间自由地飞翔,那会儿是羡慕极了它们的,羡慕它们可以将那无边的田野全部收于眼底。
有时这样的小雨会断断续续地下上几天,潮湿的空气,让田野的颜色和水分更加充沛浓重,一种叫茅子草的草根里,便会生出一小朵、一小朵指甲盖大小的蘑菇,那样的蘑菇有着浓烈的泥土腥味,炒出来却异常清香。
每当遇到这样的天气,小伙伴春华总是来喊我去田野采蘑菇。
春华的脸又圆又扁又大,这显得她的脖子又长又细,她总是穿着一件鲜艳的桃红色的棉布褂子,褂子小了,前襟微微上翘着,袖子里露出一小截洁白的手腕。
她羞涩地站在门外,眯着细长的眼睛,怯怯地说:“卯卯,我们去找蘑菇吧。”然后她顿顿,看了看我的脸色又说:“好不好?”
我自然是乐意的,于是拎着小小的竹篓,穿好凉鞋(有时干脆光着脚),就这么快乐地冲进了田野。
因为蘑菇太小,有时采上小半天,也只能采够一竹篓底。春华比我能干,她总是采得比我多,我就耍赖说:“春华,蘑菇都被你采走了,我还采什么,你赔我……”
春华就讨好地从她的竹篓里,抓两大把放进我的竹篓。
那会儿我想,我要一辈子和春华做好朋友。
天气越来越热的时候,这样的小雨就少了,天空似乎也被热得心烦意乱,时不时就耍一次大脾气,往往刚才还晴空万里,一个不乐意,天就黑下来,厚厚的黑色云层总是从北方千军万马般涌过来,那时我常常想,乌云的老家肯定是在最北边儿,最最北边儿……
天,只是一转眼的工夫就暗了下来,头顶像扣了一顶大黑锅,空气变得异常闷热、压抑……
院子里,大黄狗一边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一边对我摇尾巴。
热死了,热死了……
我还没喊几声,风就来了,裹着雨的风就来了……
一声响亮的闷雷,院子里的狗惊得从地上跳起来,噼里啪啦豆子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然后雨越下越大,人笑着跑进屋子,狗也跟着跑进屋子,猫也跑进屋子,大雨瞬间倾盆而下。
这样的雨只须下上两三个小时,世界就会变成水汪汪一片了。
雨停了,院子的水还在哗啦哗啦顺着阳沟往外流,爸爸穿着拖鞋拿着铁锨,把堆积在阳沟外的杂草清理干净……
天空越来越亮,一会儿的工夫,太阳就从西天边儿的云层里跳了出来,而乌云已经千军万马般涌向东边儿。在这样的光景下,阳光显现出一种湿漉漉的明亮,耀眼而美丽。
春华又来了,这次没有光脚,她穿着一双黑色的大大的雨鞋,一看就是她爸爸的。
她仍旧怯怯地站在门外说:“走啊,卯卯,我们去玩啊……”
她的脸上闪耀着光芒,看上去也湿漉漉的。
于是,我也翻出了爸爸的雨鞋,黑色的,和春华的一模一样,不过我爸爸是个大高个,比春华爸爸高半头,所以雨鞋要比春华的大两号。
雨鞋筒齐到我的膝盖,我的脚丫子就像踩着两条小船。
“走啊!”我喊了一声,就一前一后和春华出了门。
我们俩是没有目的地只是顺着小路往前走,那會儿的路全是土路,水一泡,踩在上面就噗嗤噗嗤地响,但这会儿因为雨下得急,路还没来得及泡透呢,所以并不难走。
我们顺着小路一直往前走,嘻嘻哈哈地蹚着水,走出了村庄,走进了田野。
这会儿田野已经成了水世界,到处都是白花花的水,水从田野流向大路,水又从大路往低处的水坑、水沟里流……
我看呆了,痴痴地问春华:“这水都流到哪里去了?”
“河里。”
“河里的水呢,又流到了哪里?”我看了春华一眼,她也痴痴地看着远处。
“大海里。”春华悠悠地说。
“胡说,大海里的水是蓝的,但我们这里的水是白的。”我拍了春华的胳膊一下。
春华一下回过神儿,然后怯怯地看着我又不说话了。
我想,她肯定是不知道了。
但很快我就不纠结这个问题了,因为我发现在一块略高的水洼里泛出明亮的银白色,很亮很亮。
“那里有鱼!”我喊了一声就费劲儿地跑了过去,春华也跟了上来。
果然在那个小小的水洼里有一条一指长的草鱼,鱼很亮,像银子一样……
那鱼自然是我的,我脱下雨鞋,一只让春华拿着,一只灌上水,把鱼放进去,自己拿着……
那天,我说什么也要吃自己抓的鱼,妈妈拗不过我,只好把鱼捯饬干净,在上面淋了点酱油和香油,放上葱花,然后放在小瓷碗里,蒸熟了。
当妈妈把鱼端到我跟前时,她笑着说:“尝尝它有没有臭脚丫子味。”
鱼自然没有脚丫味,不仅没有,而且还出奇的香,以至于直到我长大……直到现在,我都再也没吃到过那么香的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