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原谅父母的不完美吗
2019-07-10
主持人
没有完美的父母,子女小时候怕他们,长大了,进入青春期,是针尖对麦芒的冲突。成人后,跟他们的关系,逃离是多数人的心理状态。当父母老了以后,代际相处模式能呈现出怎样的面貌?在子女的成长路上,他们的不完美该不该原谅呢?
日记里的母亲
秦女士 54岁 公务员
【诉说】2015年11月10日早上,母亲去世了。她是在睡眠中走的,歪着脖子,身体温软,脸有余红,很放松的样子。殡仪馆的师傅说,这种姿势是自然死,像花开花谢一样,不像因病而亡的人,脖子是直的,梗梗着。
这话很中听,大有“秋叶静美”的味道。见我若有所思,师傅又说:“老太太要去好地方了,你赶紧去做个超拔。”何为超拔?百度显示即是超度,送亡灵去善道,在彼岸世界得到安隐快乐。
第二天我就去了藏传佛教的寺院,花了1000元钱,请僧侣为母亲做超拔仪式。我是无神论者,但很迷恋有神论的境界和哲意。能为母亲做这样一个规模不小的道场,不仅能送她的亡灵到最好的地方,也能让我的心获得不小的安慰。不久,母亲入梦,是她50出头时的影象。身体矫健,满面春风,穿粉底碎花上衣,粉色短裤,跟我准备马拉松长跑。这打扮让我吃惊,她一生素装,断不能有这样的穿戴。我俩一起跑马拉松,这事更不可思议。忙向通玄学的朋友询问,她说:“这是梦兆,老太太已经找到好地方,活得很快乐,对你这个女儿,她特别满意,你要给她烧烧纸、上上香啊。”
于是,我又来到做超拔的寺院。那天刚下完一场雨,残秋的草木散发着清冽的气息。院中只有三两个香客,静悄悄的,落叶之下,一个僧人在打扫地面。我在指定处上香、烧纸,脑海全是梦中母亲的样子,眼泪止不住地流,情不自禁给解梦的朋友打电话。她说别怪我残忍,可现实就是这样,你与母亲的生缘已尽,现世母女情非常美好,来世她又去了好地方,你应该放下,并感到喜乐。我忙问,那我想重续这份缘呢?她说那要进行轮回,需要等待,还得看机缘,是另外一个维度的事情了。
说到现世母女情,母亲真对我满意吗?坦率地说,我俩并不亲密,有时冲突还很激烈。她和父亲是1957年结的婚,两人都是坚定的共产主义者,唱着“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把一切都献给了组织、献给了职场。
我出生不到一岁时,父亲就做随军记者去了福建,母亲在哈尔滨市委满腔热枕地投入各种政治运动,而对我,她总说“是在托儿所幼儿园长大的”。没错,3到7岁期间,托儿所、幼儿园才是我的家。长托时,周未母亲不知忙些啥,竟让同事,或者同事的孩子来接我。那些孩子年龄都不大,七八岁的孩子。多亏那时车少,社会治安也不错,否则,难说不出大事情。
我父母,其实主要是我母亲,还有一个不完美,那就是不善烹饪。她会做的菜就那几样,炒土豆丝、炖豆腐之类。我从小是吃父母单位食堂的伙食长大的。我家有各种各样的搪瓷器皿,有一种俗称“折罗子”,我常拎着这玩意,拿着花花绿绿的饭票去食堂打饭。就连他俩退休后,我家的饮食水准也没见提高。只是拎着“折罗子”去食堂打饭,由蹦蹦跳跳的小女孩的我,换成了颤颤巍巍的老人——我父亲。
我在青春期跟母亲常起冲突,具体细节记不清了,但我有记日记的习惯,一桩桩、一件件写得相当细,无非是恋爱问题、穿衣打扮问题、生活消费问题,能感觉到记录时的情绪,那是相当的抵抗,甚至愤怒。日记里的母亲岂止是不完美,简直是面目可憎了。可现在读起来,一笑之后是阵阵的疼痛。莫泊桑有句名言:“我们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中爱着自己的父母,它就像呼吸一样理所应当,只有在最后分别的时候,我们才会意识到感情的根扎得有多深。”
在成长过程中,代际冲突是绕不开的经历。我们每个人,都是在不完美父母和不完美自己的矛盾,其实是互动中,完成了生命的一次次升级。所以说,不应该叫“原谅”,叫理解才更准确。
用父母的错继续误自己
小吴 21岁 法式糕点师
【诉说】我父亲是个成功的商人,事业上的事我不清楚,生活上的事,我其实也不太清楚。因为,早在2000年,我3岁时,父母就离婚了。我由父亲抚养,但他把我交给了两位保姆,自己两三个月都不见人影。
我长大后听母亲说,她怀我时,父亲喜欢上一位年轻的女下属。这女孩20出头,是来自农村的大学毕业生,长的漂亮,也聪明能干。父亲盯上她后,用重金改造她,很快,她就摇身一变,成为一枚精致养眼的花瓶。
我出生不足百天时,母亲知道了。吵、哭、讲大道理、动手厮打,什么手段都用了,父亲对母亲说:“我花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花心何以能吸引你?我本不想结婚,是你以怀孕为由逼婚。既然没想好就嫁了人,什么样的结果都得受着。实在受不了,就离婚。”
为了我,母亲只能“受着”,父亲更加放肆,给那女孩以每月两万元的价格租别墅住,带着她出席各种活动,乘飞机头等舱,住五星级宾馆。对母亲、我和家,他每月丢下5位数的生活费便抛到脑后。女孩怀孕堕胎,母亲忍了;父亲半年没着家,母亲也忍了;女孩终被抛弃,父亲又有新欢,母亲还是忍了……
母亲忍无可忍的是父亲的赌博。他早就是澳门赌场的常客,赌掉的钱累计不下3000万元。母亲结婚前,也是个很成功的商人,有些积蓄。父亲嗜赌成性,有一次手头钱不够,就把给母亲的生活费30万元和她一张卡上的50万元偷偷取走,到东南亚一带的赌场玩个遍,“最后花了個精光灿烂回来了”(母亲语)。
他俩是协议离婚的。提到这里我要说,面对3岁的我,母亲的表现比父亲好不到哪儿去。为了排解痛苦,在未正式办离婚手续前,她就投靠了一位大她19岁的男人,也就是我现在的继父。当时,这男人已56岁了,生意做的很大。他俩因玄学相识,好上后,去香港拜风水先生,到江浙寻儒道达人,一个常年不能吃鸡,一个终身不许穿绿。共同的迷之爱好,一样的神叨作派,让两人相见恨晚、形影不离,我成了多余人,当父亲顺口说出“要女儿”时,母亲借势搬出大道理,毫不客气把我推给了前夫。
这时的他俩,在各自的欲海里打滚,忘了为人父母,忘了共同的孩子才3岁。我被好心的保姆带到了农村,成为乡间大自然的女儿。父母倒是不差保姆钱,两人比着劲地汇款,一个月能打一两次电话,问问我的情况,仅此而已。直到我6岁了,该上学了,母亲也结婚稳定下来,跟父亲一番交涉后拿回了抚养权,才把我接到身边。
现在,父母都是奔六的人了。长期的纵欲生活,让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已收起花心,跟第三位妻子过起品茶种花听曲的日子,渴望亲情,尤其是父女情。母亲依旧视父亲为毒药,禁止我跟他交往。好在已经75岁的继父很理解我,经常替我在母亲面前打掩护,让我能时不时地去父亲家。
但是,我去这个家亲情只占了一点点儿,更多原因是为了钱。我一缺钱就向父亲和他的妻子要。这位我叫韩阿姨的女人,很善良,对我的过去很同情,不自觉地带着替夫赎罪心理,对我的要求有求必应。母亲不知道我已暗渡陈仓,能成功骗过她,我心里特别爽。能大把花父亲的钱,我心里更爽。我知道这不是健康心态,但没办法,我控制不住。我是在用父母当年的错误来继续误自己,不管它了,顺其自然吧。
有种甘蔗不能两头甜
高先生 38歲 公司中层
【诉说】父亲4年前去世了,母亲一直自己生活。她今年65岁,住的是父亲单位分的福利房,房改后,产权证上是父亲的名字。尽管才83.4平方米,但地处黄金地段,地铁站又在300米左右的地方,所以近两年来,房价一涨再涨,现在每平方米已达两万元了。
毕竟是20世纪90年代末期建的,太老太旧了。小区居民天天盼拆迁,盼了十来年,去年3月,终于迎来了开发公司,拆迁补偿让多数人家能得到7位数的现金。所有居民拿到巨款后,都欢天喜地地搬走了。只有我家,更准确地说,只有我母亲,任开发商说破嘴皮,任拆迁补偿翻了两番,她咬住“不同意”仨字,死活不松口。
这真是一妪当道,万夫莫开。工期一拖再拖,每天上万元的成本,开发商要扛不住了,辗转找到我和双胞胎妹妹,许以重利,让我们说服母亲。那天,我、妻子、妹妹、妹夫一起来到母亲家。见我们齐刷刷地敲门,立刻明白了来意,在门口把身体一横,兜头就说:“若是看老娘,就进来;若是来劝搬,就哪来回哪去。”
妹妹沉不气了,大声说:“妈,你这是何苦。看看这楼,全空了,像个鬼楼。开发商挺人道,没断水断电。你还在这儿住,不
见我们几个鞋都没脱,像说客一样站在门口,她很激动,哽咽着说:“你们在这里考上大学,走上工作岗位。你爸在这里生活了20多年,人也是在这里走的。这里有你们、我和你爸的人生,那点儿钱就能买走吗?”
我们几个有些动容,只有妹妹不以为然,嘟囔一句“才想起感情,早干吗了”,母亲没听清,但我心里明镜的。话说20多年前,那时的母亲看不上父亲,逢人就抱怨、唠叨。父亲其实是个模范丈夫,精通家务,做一手好菜。更难得的是,他把陪家人视为生活里的首要内容。“你应该知足,老高(指父亲)那么体贴,偷着乐吧。”这是刘姨的话,可母亲生气地说:“哭都哭不过来,还乐呢。挣那点儿钱,够干什么的。看看别人家的男人,咋都那么能挣呢。”
心理素质再好、脾气再好的男人,也禁不长常期听这种话。46岁那年,父亲主动要求调到销售部工作。如果干得好,销售提成能非常可观。实践证明,他是个销售人才,刚干两年,就收入翻番,很快为我和妹妹买了房子,51岁时,他成为公司负责销售业务的副总经理。
母亲的愿望实现了,可她依然不满意,对父亲的怨言有增无减:“一个月差不多有20天在外面跑,剩下的时间还加班,根本见不了几次面。经常是我们睡着了,他醉醺醺地回来;我们早上都出门了,他还在睡。家变成了宾馆,他想回来就回来,想走就走。多挣几个钱有什么用?我像个没男人的女人。”
需要陪伴还是需要多挣钱,母亲一直没有答案。她意识不到婚姻的甘蔗不可能两头甜,20多年如一日地在这个两极问题间折磨父亲,也折磨自己。直到两人都退休了,父亲60出头时离世,这种折磨才告结束。
现在,一家人因房子问题而聚到一起,可看着凡事拎不清的母亲,我们真不知怎么劝才好。就这么个破房子,开发商给出了300多万元的天价,母亲可以购新房,也可以跟我们一起生活。她的固执有对旧巢的感情,但更多的,是几十年形成的思维惯式。这种惯式把她送进了死胡同,她没能力走出来,最后聚会不欢而散。对这样的母亲,我们谈不上原谅。因为原不原谅问题都摆在那里,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