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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输你就赢了

2019-07-10大冰

公务员文萃 2019年6期
关键词:山脊风雪下山

大冰

我也爬雪山,如果自我挑战算是一种自我征服的话,那我至今都拥有征服的心态。我看不出这种征服的心态有什么不好,而且我坚信鸟人鹏鹏也未能免俗。

他说:“你要是愿意听,我就给你讲一次失败的登山。”

他给我讲的是一座海拔5588米的雪山。

攀登雪宝顶

《松潘县志》云:“晴空森玉笋,瘦动插天根。倘毓中原秀,应居五岳尊。”说的就是海拔5588米的雪宝顶。此地位于阿坝藏族自治州松潘县境,是岷山的最高峰。

雪宝顶是藏区苯波教七大神山之一,藏语为“夏尔冬日”,即东方的海螺山,在信众心中享有崇高地位。那里盛产水晶,各种色泽的都有,很多人说那里的水晶比其他地方的更纯净透亮,当地藏民说,那是来自智慧之神冬巴歇洛的恩赐。

鸟人鹏鹏那次登山的同行共15人,他是领队。除他之外,其他都是菜鸟户外爱好者,基本没什么高海拔登山经验。鸟人鹏鹏出发时自信满满,言谈中全是轻松,他向队友们一挥手:“走起!弟兄伙,我们去占领那个高地喽。”他是第一次爬这雪宝顶,但之前已经登过4座以上比雪宝顶技术难度高得多的雪山,自认为有轻松的理由。

前往C1营地的800米陡坡,鸟人鹏鹏预计不超过4个小时就可以走完,但实际上,背着大包的他们用了五六个小时。坡太陡、雪太厚,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在悬崖边缘行走。悬崖边貌似危险无比,但只要不起大风,只要稍微小心,就不会出什么问题。这段路最难的是体力分配,连着6个小时的运动,人会经历几个体能的极限。

近6个小时后,他们到了山脊的营地。所有人还来不及坐下休息,一股夹杂着雪粒的大风忽然刮来,一位队员的帽子瞬间被掀走,吹到几百米的雪壁之下。这风来得好奇怪,好像一张无形的巨大的脸正对着他们,噘起嘴来,恶作剧般地呼出一口带唾沫星子的气流。一停顿,又是一口,然后一口接一口,直到连成片、连成墙,一面一面地压过来。

鸟人鹏鹏心里跳了一下,转身喊:“赶紧搭帐篷。”转念又想喊:“没事,都别紧张,大家早点儿搭起来,早点休息哈。”可这时风已经大了起来,后半句话被疾风结结实实地塞回口中。

暴风口扎营

说是营地,实则总共不到10平方米,是前面无数登山者在陡峭山脊上一点点开辟出来的小平台,最多也就能搭3顶帐篷,人进去勉强能躺平。

营地一共分成两块,上面一块是个宽一米多、长三四米的平地,另一个在一个紧邻的小坡下面,也大不到哪儿去。左边是他们上来时的悬崖,右边是雪檐,整个C1营地暴露在山头上,甚至没有一块可以遮风的石头。

初次登山的人没几个可以在这样的帐篷里睡安稳,谁不担心一个外力横过来,连人带帐篷滚下山去?在这种地方瞬间摔死是件太容易的事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旦有了意外,既没获救的可能,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那走投无路的滋味才叫一个难受。

风很大,帐篷几次差点儿被吹飞。搭好帐篷进到里面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层薄薄的布外,是越来越肆虐的狂风和越来越大的雪片。风雪撼动着帐篷,或者说是玩弄,就好像一只淘气的猫在轻轻拨弄线团。虽然知道不会有被吹跑的危险,但每个人都止不住去想象大风把帐篷连根拔起、抛下雪山的情景,连同鸟人鹏鹏在内。

他皱着眉头琢磨:真奇怪,我是开始害怕了吗?我是领队,我不能让人看出我害怕了……他调整了半天表情,却不能让眉头解锁,抬头一看,每个人都抿着嘴、锁着眉头……

通往顶峰的山脊情况不明朗,在这个海拔高度,大家的体能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这么大的风愈刮愈烈,不论是冲顶还是下撤,接下来死亡概率都在倍增,这种境地让人怎能舒展开眉头?

风吹到半夜,稍微停歇了一会儿,然后更猛烈地来袭。风稍微停歇的间隙,鸟人鹏鹏透过帐篷缝隙望见雪宝顶的峰尖,一轮圆月停在雪峰上方,不是黄色而是惨白的……这轮月亮勾起了大家的心事。第二天就是中秋了,按计划本来是可以下山赶个中秋节尾巴的,谁知道明天的中秋节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度过?

幸运的是,这个位置居然还有手机信号,几个人心照不宣地不断发短信、打电话跟家人朋友报平安,有人打着打着电话,轻轻抽泣了起来。

中秋,5100米的营地继续风雪交加,更添了大雾弥漫。能见度变得不到20米,原定的冲顶计划被迫放弃,但谁都没提下撤。上山容易下山难,现在下山是百分之一百找死,所有人只能窝在帐篷里继续等天气好转。不少人的初期高原反应开始加剧。

鸟人鹏鹏躺在帐篷里,看着手表,度日如年地一秒一秒数着秒针。

一点点认服

下午,风稍停了,他喊上副领队,两人将装备穿戴完毕,走出帐篷。鸟人鹏鹏说:“我想往上再试试。”副领队没说什么,捣了捣他的肩窝。

他们小心翼翼地在雪深至大腿的山脊上用岩钉固定路绳,慢慢往上爬。有时风雪刮来,手套根本不管用,手冷得刺骨的疼,那意味着手会冻伤。

他们爬到一个叫“骆驼背”的地方,山脊两侧的坡度在60度以上,一旦滑下去,将尸骨无存,这里曾经夺去好几名登山者年轻的生命。

有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鸟人鹏鹏和副领队被困在一个鼓起的雪壁前,风雪竖着吹、横着吹,死活要把他们从60度的平面处揭下来。

他用尽力气冲高处喊:“好吧,我服了……”

他们用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撤回C1营地,瘫倒在帐篷前。

当晚又是狂风肆虐,风吹得帐篷呼呼作响,吹出了一次让人毛骨悚然的意外:一个帐篷松动了,差一点儿连人带帐篷被吹到山崖下面。

辗转熬到天亮,风雪再次稍停。峰顶再度显露出来,好像在诱惑着他们再度去攀登它。

有队员问:“我们该怎么办?”

鳥人鹏鹏望着雪宝顶说:“放弃吧。”

两天两夜的风雪围困后,此次攀登最终停留在距离顶峰200米的位置。所幸的是,下撤的间隙回头望去,纯净的高原阳光赐给了他们最壮丽的雪山美景,美得完全不像人间。

鸟人鹏鹏说:“当时越往下撤,心里反而越平静,没有理所应当的遗憾和惋惜,是真的有点儿平静。”

我说:“来来来,告诉我,你嘚啵嘚啵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个什么大道理?”

“我从那次起才真正学会去接受并承认一点儿失败,也开始慢慢明白一点儿道理:实在没必要去征服什么。”

“怎么都是一点儿一点儿的?”

他咂着嘴说:“要是一下子都明白透了,那还活个什么劲儿啊。”

(摘自《他们最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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