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渡边淳一文学中死亡主题的审美阐释
2019-07-08罗乐
罗乐
摘 要:渡边淳一是日本当代著名的畅销小说家,在他所构建的文学世界中,不乏有“为情而死,为美而亡”的故事,死亡是其小说中的重要主题之一。渡边淳一以独特的方式书写“死亡”,令其化为一种美的存在,在读者中产生了“死亡美”一说。本文以渡边淳一长篇情爱小说中的“死亡”为契入点,采用文本细读的方法,从死亡形式与死亡意义两方面阐释死亡之美[1]。
关键词:渡边淳一 死亡形式 死亡意义 读者接受
死亡,一直是日本作家所偏爱的主题,前有三岛由纪夫、川端康成,后有村上春树、渡边淳一。且不论纯文学与大众文学之间的审美价值之异,每位作家都以自己的风格将死亡以美的形式呈现给读者,令读者在死亡这一情节中产生美的思考,享受美的情绪体验。[2]渡边淳一也用细腻的笔触,刻画出了死亡的形式之美与意义之美。
一、死亡的形式之美
在渡边淳一的笔下,男女主角的死亡是一场生命的华丽谢幕。读者在阅读死亡情节时,往往会先被文本中所描写的死亡形式本身所吸引。笔者以为,死亡形式之美在于以下三方面:由死亡意象、死亡背景、死亡方式所引发的自然美、色彩美、性爱美[3]。
渡边淳一喜欢将死亡设置在大自然之中,即使不在自然里,也爱用自然意象渲染死亡气息。譬如,《无影灯》中,直江医生沉溺于深邃幽暗的支笏湖;《魂断阿寒》中,纯子沉睡在白雪皑皑的阿寒湖畔;《萍水》中,梓從大海边上的悬崖一跃而下。自然是远离社会中的是是非非、伦理道德的,它用宽广的胸襟接纳一切纯粹之物。而相对于人的渺小与生命的有限,自然也是浩大和永恒的。在雄伟壮阔的自然中死去,想必是最能显现死亡的崇高之美与纯粹之美的。再者,白雪、樱花、月等日本读者所熟悉并喜爱的自然意象所营造出死亡意境,也是自然所赋予的一种美[4]。在日本人的审美意识中,自然最美之物是樱花、残月、白雪。这三者所带来的美,他们尤为欣赏并备感亲切,甚至将其视为美意识的核心。
其次,白、赤、青是日本常用之色,象征不同寓意,是日本民众喜爱又敬重的颜色。混合着这三种颜色的死亡背景,营造出死亡的“寂色”之美。日本人以为,白色象征着生命与美。他们用白色来表示美的理想,而人死后最美的所在便是白色的世界[5]。可以说,白色既是神圣、庄严的象征,又是生机与美的代表。日本的青色,是一种深沉的颜色,象征着安稳。正因为青色能给人沉静与安详之感,因此深得日本人的喜爱[6]。日本人对赤色既畏惧,又十分尊重。在日本传统文化中,赤色常伴有不幸的事情发生,它预示了死亡的来临。无论是《魂断阿寒》、《无影灯》中白茫茫的雪世界,还是《幻觉》、《樱花树下》、《萍水》中冰凉凉的月光,亦或是《无影灯》中山体上星星点点的针叶林等,都给予了读者强烈的视觉审美感受。
二、死亡的意义之美
死亡之美如果仅仅是因为外在形式,那么这种美既不深刻亦不会被人们长久地记得。所以,真正的美还在于死亡行为背后所蕴含的意义。
日本人以为,能将一切净化的,只有死亡。他们相信,死亡是涤净自身罪孽的最好方式。小说中的主人们不是因走投无路才被迫去死,而是主动地选择结束生命。因为,于他们而言,死亡是解脱。死亡是他们对自己犯下的过错向社会、亲人的谢罪,让他们的罪恶感随死亡而逝[7]。《失乐园》中的凛子在遇见久木之后,她不顾一切地沉溺于这份悖徳的爱情里,甚至在为去世父亲守夜的晚上,偷偷溜出与久木沉醉在性爱的畅快之中。母亲与她断绝关系,说她是不检点的女儿;丈夫残忍地侮辱她,骂她是不忠不贞之人;而凛子自己也为疯狂的行为忏悔,认为所做之事一定会遭天谴的。社会的伦理秩序早已在凛子的内心筑起了层层罪恶,而这份罪恶或多或少地引领着她走向死亡。因为只有死亡,才能为自己的悖徳行为谢罪,获得社会与亲人的原谅;才能洗涤自己所犯下的罪孽,缓解自己的罪恶感[8]。
同时,死亡也令他们摆脱孤独的折磨。渡边淳一的小说往往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孤独感,这来源于男女主人公的内心。这份孤独,分为两类。一类是因被社会唾弃的不伦之恋所产生的孤独,《失乐园》中在职场上失意、和妻子关系冷淡的久木是孤独的,与丈夫貌合神离的凛子是孤独的;《爱的流放地》中从文坛巅峰一落千丈、与妻儿两地分居的菊治是孤独的,沉静拘谨、在痛苦的夫妻关系中隐忍的冬香是孤独的……另一类是因看破世间万事万物、主动远离世界而产生的孤独,《魂断阿寒》中,纯子因极高的绘画天赋,在小小年纪便得到众多的赞美与期望。她周旋于不同的男人之间,答应他们所有的要求,却在接吻的时候睁着眼睛,性交过程中四下里瞧,丝毫没有享受的样子。纯子仿佛看透了世间一切,她将自己的感情封锁,与男子交往不过是在报复他们;她活在众人的期许中,却只有她自己深深担心才华竭尽的一天,常常累得精疲力尽。也许是他们觉得这份孤独太残忍,所以选择以死亡来求得解脱;也许是他们希望用死亡,坚守住他们孤独的世界,令他们一直活在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死亡也是反抗与坚守。当人性人情与社会秩序所不相容时,他们用死亡反抗着被异化的世俗桎梏,坚守着本真纯粹的人性人情。《失乐园》中的凛子与久木、《泡沫》中的抄子与安艺、《爱的流放地》中的菊治与冬香的死,便是如此。他们本过着平平淡淡的稳定生活,若是没有遇见彼此,兴许平顺地结束一生。但他们也从来没有体验过整个身心燃烧起来的感觉,照这样下去,生命中必然会留下遗憾。所以当他们相遇,并初尝性爱带给他们的全新体验时,他们奋不顾身地脱离以往的生活,与社会普遍的生活形式渐行渐远。这段关系虽被社会所不齿,却令他们重新活过来,寻求到新的自我,而不再行尸走肉般地生活。他们自以为找到了即便上帝也难以干涉的纯粹的爱,但于旁人来说,只会被认定为单纯的外遇,是悖离世理伦常的极不道德的行为,令人嫌恶。正如加清纯子所说,“世人是无法接受太过真实的事实的”。即使世人理解这份纯粹的婚外情,但他们不愿接受,因为他们既不愿坦荡荡地承认自己内心有悖于道德的本性,也不愿让别人破坏他们定下的伦理纲常。在这场个人与社会、美与善的斗争中,当主人公们改变不了这莫名其妙的世俗桎梏,也不愿违背自己的本性向社会妥协时,死亡便成了最合适的归宿[9]。
死亡还是超越。只有死亡,才能将他们所追求的爱与美保留在极致,不流于无常。《失乐园》中凛子与久木、《爱的流放地》中的菊治与冬香、《泡沫》中的抄子与安艺,他们爱得深沉、爱得热烈,一同奔赴到愛的顶点,感受到爱的极致。而只有体验过爱的极致的人,才会担心这份爱是否能长久。这种对爱情患得患失的无常感,在他们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在《爱的流放地》中,冬香曾在性爱欢愉之后,对菊治说道,“请不要离开我……”;《失乐园》中凛子也曾对久木说道,“可是我觉得已经够了,到现在这种程度足够了,现在最幸福了,现在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刻……”;《泡沫》中,安艺曾对抄子说,“在幸福的时候,我有点害怕。”他们在爱的顶点,已经不能再进一步了,因为这已经是爱的最高点了。他们在爱里完全燃烧自己,体会过生命的美好与幸福,这就足矣了。如若再继续下去,他们的爱只会如现实中大多数相爱的人那般变得平淡而倦怠。他们不愿意,所以选择了死亡。因为在最幸福的时刻死亡,才能超越情爱无常,走向永恒。他们怀着最美好的期盼死去,这样的死既宁静又安详。死亡于他们而言,是令美超越无常、获得永恒的唯一办法。现世不存在天长地久的美,只有不懈地追求以获得永恒;而不懈努力达到巅峰时,只有满满的虚无与害怕,那么死亡成为了让美永恒的唯一途径。
综上,渡边淳一笔下的死亡既有形式之美,又有意义之美。死亡之所以能令日本读者产生美感,除了死亡本身的形式与意义之美,还在于读者对死亡的接受。首先,日本三大传统美学“物哀”、“幽玄”、“寂”,不仅影响着日本文学的发展,更是影响了人们的审美追求与审美思维。死亡的感伤、虚幻、孤绝,符合“物哀”、“幽玄”、“寂”的审美文化,美的感受便自然能被引发。其次,死亡是日本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熟悉且毫不畏惧死亡。日本人天生的悲剧意识与对瞬间美的追求,令他们往往能用美的眼光直面死亡。最后,读者在阅读时,处于一个相对隐私的空间。他们从自己本性出发,超越了社会秩序等外在因素,寻求与作品人物情感上的共鸣。同时,越是存在距离感的东西,越能引发美感。所以,读者会认为在现实中不能轻易实现的“为美为爱完全燃烧”的死亡是美的。
参考文献
[1]渡边淳一.李迎跃译.爱的流放地[M].沈阳:万卷出版社,2010.
[2]渡边淳一.高培明译.泡沫[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
[3]渡边淳一.王丽梅,史昱译.樱花树下[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1.
[4]渡边淳一.赵秀娟译.无影灯[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4.
[5]渡边淳一.文洁若,芳子译.魂断阿寒[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4.
[6]渡边淳一.谭玲译.失乐园[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1.
[7]陈賀丽.以死亡为美的日本人的生死观[J].文化研究,2009,(1).
[8]刘斌.渡边小说中的死亡之美[J].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5).
[9]石美欣.浅析渡边淳一情的死亡意识[J].理论前沿,201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