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森森的某日
2019-07-08丁真
周一一上班,副总经理汤子明踏进周森森办公室的时候,周森森心里不好的预感就已经变成了现实。汤子明为人城府极深,表面上总是满脸堆笑但内心非常阴险狡诈。作为周森森的直接上司,他总是把周森森扔出去,挑拨他去对抗其他副总经理,然后自己再做好人从中斡旋,接着还不忘把周森森和另外一位当事人一起告状到总经理那里,让总经理对他们各打五十大板,临了,来安慰周森森受伤的心。时间一长,周森森能不见他就不见他了,能躲就躲。
汤子明的笑容很标准,露出八颗牙式的灿烂,如果不是上当太多次,周森森很容易會被这份热情感动。
“伙计”,汤子明没有在周森森的对面坐下,而是径直走到他的座位旁,俯下身来,压低了声音说,“老总想把内务采购这一块也并给金晶。”
“板上钉钉还是征求意见?”周森森掩饰着内心的震惊,但他故作镇定地反问。
汤子明叹了口气,一副无奈的表情,摇头,再摇头,“谁都知道金晶是老总的人,虽说老总提出内务采购和生产采购、加工采购合并一起的想法并没有错,但这样一来,金晶的权利就太大了,一个内务办主任相当于第一副总了,这对你不公平,她太欺人了,你应该去争一争。”
周森森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盯着汤副总看。自从两个月前公司新设立内务办,采购办主任直接被炒鱿鱼,他主管的生产采购和加工采购两大块都移交给了新设的内务办,也就是移交给了金晶,现在,轮到周森森的内务采购了。这是老总的意见?还是汤子明为拍马屁出的馊主意?或者是金晶无限扩张的野心?如果是老总的意见,那说明了老总对自己的不信任,派这个外行的女人来,是说明信任比成本利润更重要?还是仅仅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
汤子明说完停了下来。周森森明白他在等自己的回答。他用最短时间调节了自己的情绪,说:“没事啊,既然是汤副总开口的,我同意。怎么说,都是要给汤副总您面子的。”周森森在“您”这个字上用了很重的语气。在结果不可更改的前提下,周森森为自己耍了个小聪明卖了个顺水人情而暗自得意。
当然,他的得意没能坚持很久。汤子明离开后的第5分钟,周森森接到金晶的电话。
“周主任,汤副总通知我和你交接工作,现在,谢谢。”她的话客气、有礼貌,但不容反驳。
她永远不会成为受欢迎的人。挂了电话,周森森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正在拷贝资料的时候,周森森接到太太的电话。太太在电话那头说,她正在附近,顺路来看看丈夫。
“看毛线。”周森森没好气地回答。
周太太不知道丈夫发生了什么事,显然她以为这是丈夫打趣的语言,所以她也用一种俏皮的语气调侃丈夫“门难进,脸难看。”
“去去去,别闹,烦死了。”
周太太这才感觉不对,问丈夫怎么了?周森森把上午汤子明来的事情说了,他觉得汤子明根本不尊重他,连个正式的谈话都不算,5分钟后就直接让金晶来交接工作。现在好了,整个内务办,他就管收发通知这一类活了。
“这对你是好事情,”妻子肯定地说,“周末在家时我们就有预感,现在这样可能更好,不与他们争,你反而能生存下去。”
周森森没有回答,周太太又说,“别忘了晚上出发,明天的假你记得请好。”
“嗯,知道。”
当晚七点,周森森带着妻子,开着车,去往Z市。出发前,儿子送给周森森一个苹果,这让周森森多少觉得欣慰。周太太则开玩笑说自己安慰千遍不如儿子一个苹果。尽管过了十多年,他们仍然很相爱。
他们按计划在服务区吃了汉堡、薯条、可乐,妻子又另外吃了一个派和一对鸡翅。周森森有些意外地看着妻子,不明白正处在减肥状态的她为什么突然食量暴增,但周森森不敢问,他担心一言不合就会和妻子吵起来,他可不想在剩下的三小时车程里一边吵架一边开车,那太危险了。
妻子倒是不怎么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车子过了一半的行程,周森森忍不住问妻子怎么了。
“明天一早的复诊啊,感觉有点听宣判的意味,生死就那一句话。”妻子说。
周森森很想告诉妻子,没到死啊生啊的那份上,但他怀疑自己这么说,只会让妻子埋怨无法感同身受自己的痛苦。他只能说:“放心吧,没事的,这个专家很有名气,没问题的。”
“反正生病的不是你,你自然轻松。”妻子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嘿,会没事的。”周森森透出夸张的轻松表情,“相信我,会没事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周森森冒险在高速上伸手握了一下妻子的手,妻子还给他一个微笑,露了一点牙齿。
“我现在真的是后悔了,要是我没有在那家小医院做体检多好。”妻子的话几乎让周森森发疯。她开始说自己到现在为止都不敢相信竟然到这一步,先是在一家体检机构检查出肿瘤高危指标,然后和同学中唯一一个当医生的沟通了下,就被拉去做下细胞组织活检,再然后休养了一周,得到的病理报告居然是高危,建议手术切除。
“不,我不能做那个手术,不然从此以后作为女人我都不完整了。”妻子说,“我毕竟才三十多岁,太年轻了。”
自从体检报告出来以后,周太太的情绪就变得时好时坏,饮食上也会经常暴饮暴食。但这个时候平时急性子不耐烦的周森森只能很有耐心的安慰、劝说,周森森认为这是考验夫妻感情的最关键时刻,当然他认为他爱他妻子,他们的夫妻感情相当好。
也就是在病理报告出来的那一刻,周森森看看急得跳脚的妻子,说了句:“去Z市找专家看看吧。”
妻子仿佛突然看到一线生机,然后拿出电话联系了Z市的同学,关注微信号、预约挂号,然后同学又推荐了一个朋友给周太太,说这个朋友也是同样的问题,经Z市这个专家手术后,6个月就指标转阴性了,周太太立马就加了那个朋友,那个朋友又推荐了一个卖艾灸的微商,说这款艾灸做理疗不错,有改善效果,周太太又毫不犹豫地下单这几千元一台的理疗机。做完这所有动作,全过程不超过10分钟,且一气呵成。
周森森看着妻子情绪激动地做完这一切,他大气不敢出,一声不敢吭。对于一个病人,根本不能提到“钱”或者“时间”问题,否则对方就会咆哮着吼叫,以为她的命在你心里不重要,这是病人最不能接受的,也是“病急乱投医”的真实写照。
“下雨了。”周太太发出了类似于“糟糕”的腔调。
周森森回过神来,看着前方。
天已经黑了,雨滴光是几滴砸在挡风玻璃上,随即便像天被撕开了个大口子似的,一大盆水从天上直接倾倒了下来。
周森森把雨刮器调到最快速一檔,两只手握紧了方向盘,身体僵直,双眼紧盯前方。
“按一下那个三角形图案的键。”他对妻子说。
妻子照做了,但她也同时皱起眉头说:“这不是个好的预兆。你小心点。”
周森森突然心就沉了下去,颈脊交接处出汗了,握方向盘的双手也微微有些颤抖。他轻踩了一脚刹车,企图放慢车速,膝盖却有些不听使唤。
接下来的车程,他们几乎没再说一句话。
住在Z市的那个晚上周森森做了个噩梦。事实上周森森根本记不得自己做了梦,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周太太告诉他的,当时周太太正在给儿子打电话,叮嘱他起床,穿什么衣服和裤子,早餐面包和牛奶在哪儿,七点十五分准时到小区大门口等候一辆牌号为“3313”的出租车去学校,哦,还有红领巾和校徽记得戴。
唠唠叨叨完一大堆后,周太太冲着还在床上伸懒腰的周森森说:“你昨晚做噩梦了是吧!”
周森森还没反应过来,周太太就马上绘声绘色地讲起周森森昨晚半夜里如何弹起来坐直在床上,如何大喊有人,如何手指着窗惊恐万分的样子。周太太对于这个悬疑故事的着迷,已远远超越了故事本身的内容,尽管周森森大脑一片空白,但他装作自己完全相信了妻子的说辞。
“今天是决定命运的时刻。”妻子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大出口气,像是一个在起跑线上听发令枪的运动员。
听到“决定命运”四个字,周森森感到头皮发麻,他从来不觉得妻子会得什么绝症,哪怕今天确诊说要做手术切除,那也只是失去身体里某一个器官,周太太还是健康的周太太,只是恐怕今后会是疑神疑鬼、歇斯底里的周太太。想到这里,周森森也不由开始念念有词,保佑妻子的平安。
周太太突然被丈夫的行为感动。“你真好。”她抱住了丈夫说。
周森森感到羞愧。妻子一直把他定义为“好男人”“好丈夫”,他是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应该是。
他也一直努力在做“好男人”,但每一次他努力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有些心虚和底气不足。在公司里,他通过奉承、圆滑甚至有时是狡诈的方式得到了这个职位,可他认为自己“不管怎么说,坚守不害人的原则和底线。”
那,是不是好丈夫呢?这个问题让周森森心里有点堵。因为妻子的缘故,他头天晚上知道了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肿瘤,紧接着的第二天上午,他在办公室里翻阅新进人员档案,一个穿着宽松卫衣,一头蓬蓬发的女孩走进他办公室,声称自己是新进来的大学生,申请假期。周森森问请假原因,女孩说打疫苗去,并且准确说出那个他刚知晓的肿瘤名称。周森森以妻子为由,与女孩互加了微信,并在女孩离开后的五分钟内,翻阅了这个叫郑悦的女孩的档案,也翻看她朋友圈近半年的所有照片,之后的每天,他们都有微信上的暧昧对话。
周森森想到这个就感觉痛苦。他偶尔会想如果妻子知道这些会不会震惊。他想成为一个好人,一个诚实踏实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却总会有虚伪的时候。
大医院的复诊并不顺利。上午这个点是高峰期。首先是找不到病理科,折回去问分诊台的护士,这个40岁开外的女人才听到“病理”俩字,就将她胖乎乎的手指往身体后方一指,然后就忙着回应其他病人去了。
周森森和太太疾步朝着护士指的方向,赶到一楼大厅的西北角,结果发现,那里只有整排的查取病理报告机。他们于是再次折返回去从人堆里挤到分诊护士面前。
“不好意思,我是想问病理报告会诊应该找哪里?”周太太的声音听起来,带有一些奇怪的低声下气。
分诊护士换另一只同样胖的手指向身后的另一个方向。妻子朝周森森示意了下,又小跑向大厅的东北角。周森森跟上了她,一边跟一边说:“你急什么?哎!资料和就诊卡别掉了。”
“当然急,病理报告要半小时才能出,登记送检慢了一个就要多等半小时,我还等着病理报告给专家看呢,专家预约时间可不能错过。”
好吧,周森森想,女人都是有理的,她们只需要你配合,不需要你质疑,更不需要你反驳。
“排队去。”病理窗口的年轻人冷冷地看着周太太。
“我其实想问问是不是这里……”周太太的语气几乎哀求。
“那也排队去。”年轻人依旧紧绷着脸。
周森森拉过太太,加入到排队的队伍里,等了十几分钟时间,总算轮到了他们。周太太拿出一盒玻片标本,又手忙脚乱地抽出好几张纸,交给了这个年轻人。
见是规规矩矩排队排到的,年轻人的态度明显好转,她热情地说:“你这个不在我这里登记,你到7楼去登记,还有,你得交一个挂号费。”
“我们挂了号了,是妇产科专家号,只是时间没到还没取号。”周森森忍不住插嘴。
“你挂的是妇产科专家号?不行,得挂病理科的号。”
“我已经交过钱了。”周森森从年轻人手中抽出一张纸条,“你看,我交过钱了。”
“这是会诊费,还要交个挂号费,50元。”年轻人笑了起来。
周太太脸突然红了,一把接过就诊卡和玻片,再拉了周森森的袖子,就往电梯口走。
“怎么了?”周森森问。
“你这样问,好像我们是那种没钱的乡巴佬一样。”周太太压低了声音说。
他们进入了电梯,发现最高楼层是6楼,周森森本想再出去问一下那个年轻人,但周太太没给他出电梯的机会,直接按下了“6”。
“先上去再说,”周太太说,“不然人家真当我们是乡下人了。”
他们在6楼像没头苍蝇一样溜达了大半圈,发现有一条通道通向另一幢楼。穿过通道,看到楼梯指示牌上写着“病理科请上7楼”。
到了病理科登记台,把东西交给前台护士后,护士告诉他们右转走到底,再左转,走到第二间,在那里等报告。
夫妻俩按照护士的指示,到了指定地点。那个房间其实很好找,走到底右转就会看到前面放置了一排连在一起的椅子,已经有一对夫妻在那里候着了。
他们紧挨着坐下,周太太把背包放在相邻的座位上。事情到这里,总算能稍微缓一口气了。
“先把东西整理一下,别掉了什么。”周森森叮嘱妻子说。
周太太一边整理东西,一边感慨:“难怪人人都想结识在医院工作的人,成为朋友。你说我俩也算年轻,要换成不会用微信的老年人,可怎么办?在医院,没个熟人真不行。”
周森森本想说:“你那个医生同学好像也没怎么让你方便了。”话到嘴边,觉得场合不对,又生生地给咽回去了。
从房间里出来一个头发花白、戴金丝边框眼镜的女医生。前面那对小夫妻赶紧迎了上去。医生先是低沉的声音对他们交代了几句,然后突然提高了分贝:“子宫肯定保不住了,要切掉的!”
年轻的妻子突然掩面哭了起来,丈夫搂着她的肩,不停地安慰。周森森打开手心,看了看掌纹,又握了握拳,发觉有些无力。
目送着小夫妻颤抖的背影离开后,周森森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声对太太说:“我们要不换个地方等?这里太吓人了。”
太太瞪了他一眼,“又不是我的报告,有什么好怕的。”
周森森垂下了眼睑。不一会儿他抬眼说:“那我去买瓶水。”
周太太没有应答。显然她紧张到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周森森起身离开了等候室,穿过走廊,下了一层楼梯,走到电梯口,乘电梯到一楼大厅,径直走到医院大门口——那里有一台自动贩卖机。
外面有风。周森森缩了缩脖子。陆续有人进入医院大厅,绝大部分是女性,年轻的、年老的,怀孕的,没怀孕的。除了怀孕的女子带有喜悦的神情,其余的,无一例外都是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表情。
周森森叹了口气,虽然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叹气。他熟练地塞了一张纸币进去,按下矿泉水键。一声沉闷的“咚”,一瓶水应声掉了下来,紧接着,“丁零当啷”地几声清脆响声,找零的硬币从另一个口子掉了下来。周森森弯腰,右手捡起瓶子,交换到左手,再次弯腰捡起找零的硬币,塞入裤子后袋。
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起了微信声。
是郑悦发来的。她问他今天一天是否都请假了?周森森说只是上午请了假。周森森說的是事实,Z市回公司大概是4个小时的车程,正常情况下在妻子应该能上午11点前复诊完,那么下午3点左右他就能回到公司继续上班。他并不热爱工作,但现在公司的情况让他头疼,他不得不谨慎行事。
郑悦的回答仿佛有不高兴的意味。周森森于是半开玩笑半暧昧地问:“怎么?想我了?”
“一早上没看到你,我心里就空落落的。”
周森森莞尔一笑。这种话已不能让他上当了,甚至让他瞬间紧张、屏息都不可能。以他的年龄和阅历,顶多是有些心不在焉。
“放心小可爱,下午就能看到你了。”周森森回完这一句,又等了一下,确信郑悦不再回复后,把整个对话给删了。虽说妻子不会检查自己手机,但周森森觉得留着这些无足轻重的信息完全没必要。
周森森拿着一瓶水,原路返回到了病理科。见妻子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拿着手机看着剧,身旁放背包的椅子上,扔着张纸。
那应该是报告,报告出来了。周森森在脑子里转了数十个弯。是好?是坏?是不好不坏?有转机?还是和之前医生断定的一样?周森森无法判断,也不好轻易下论断。
听到脚步声的周太太抬起了头,把一只手伸给了周森森,他把妻子的手抓在自己手中,顿了顿,捏了一下,妻子也捏了一下他的手,他感觉到一种愉快和满足的情绪传递过来,他熟悉这种方式。
“怎么样?”
周太太放下手机,站了起来,“这边病理科医生说我这个没什么大问题,但还是要最后等专家定。”
“那还等什么?快去找专家吧!”
周森森的回答让妻子很满意,妻子对周森森的这种急不可耐理解为是对自己的担心和在乎,女人往往很享受爱人的这种情绪。妻子的满意让周森森也感觉非常愉快。
他们来到候诊大厅。已经没有了空位置可坐。只能站着。在一大堆女人中间,周森森觉得很不自在。他往后挪了挪,又往后挪了挪,直至后背靠到了分诊台。
妻子扯了扯周森森的袖子,又指了指电子屏幕。
“把资料都带上。”周森森把一个大信封都塞到妻子怀里,“别落了,也别急,问清楚,包括我,我需要注意什么。”
周森森用手指了指自己。
妻子突然明白过来,一脸坏笑,拿着大信封走了进去。
看着妻子进了诊室,才掏出手机,刚才就一直有规律的震动,应该有很多条信息。
都是郑悦发来的。
“什么时候回来啊!”
“还没出发吗?”
“为什么不回我啊!”
周森森突然脑回路堵塞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因为直至刚才他都在想,医生对妻子的宣判是什么。正在他犹豫着如何回答的时候,妻子从诊室出来了。
妻子朝他挥了挥手。
周森森几乎可以在5米开外就能感受到她心里的喜悦。当他走近妻子面对面时,妻子突然抱住了他,非常用力地亲吻他。
周森森脸颊火辣辣的,但妻子抱了很久才松手。
开回家的一路上,因为心情好,妻子变得滔滔不绝,而且根本不在意周森森是否回应她。妻子说自己早就怀疑小体检中心的检验结果,也怀疑当地医院的活检结果,推论到最后,她说:“如果当时重新体检一次,也许根本就不会遭后来的罪了。”
“没有如果,我一直相信你很健康。”周森森及时终止了这个问题,“有问医生我该注意什么吗?”
妻子咧嘴一笑:“医生说如果我们决定再要一个孩子,那什么都不需要注意。”
一切都很顺利。车窗外的阳光仿佛直接洒进了周森森的心里。他决定在最好的那个服务区停下吃午餐。
当他们驶入那个服务区的时候,发现整个服务区正在整修,唯一的就餐点是没得选择的盒饭套餐。回去的路上和来时一样,出现了不顺的预兆。
周森森手捧着盒饭,站在大太阳底下眯起了眼大口大口地吃。他的妻子就在他对面,看着他,冲他笑。这份笑容极具感染力,让周森森也感受到精神和心理压力完全释放后的轻松。
继续赶路的途中,遇到了一些波折。没开多远高速就开始封道,必须从最近的收费站下高速,周森森费尽心机,下高速后在城里转了转,企图在另几个高速入口进入,但均被告知封道。
周森森的心情开始烦躁起来,他又试着走了几条路,仍然未能成功。
“你是请了一天的假,还是半天?”妻子感觉到周森森的急躁情绪,问他。
“没事的,正常赶回去,还能去上班。”周森森答非所问。
妻子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要不要和公司再说一下?我感觉高速不能开,下午可能到不了。”
周森森没有回答,他根本没有听到妻子在讲什么。他要回去,他不能讓这样的事变成金晶甚至汤子明抓他的把柄。当然,这其中可能还有一点点成分是因为郑悦。
周森森开始不安起来。这种不安让他在盘山公路上多次超速。不安慢慢变成了沮丧,他面部表情也开始扭曲、愤怒。
导航中那个冷冰冰的女声再一次提醒“您已超速”时,妻子大声地说:“靠边停一下吧。”
“怎么了?”周森森问。
“停下。”
周森森选了一处较空的路段,把车缓缓地靠边停下。
妻子打开车门,一蹦一跳着往路边的草丛里跑,边跑边喊:“等我一下!”
周森森顺着妻子跑的方向看去,路两侧层林尽染,初冬暖阳的照耀下,红色、金黄色和绿色跳跃着映入眼帘。妻子从草丛钻出来,摇头晃脑着,拼命挥着手,笑容比阳光更灿烂。
周森森觉得有些无奈,他勉强笑了一声,然后又笑了几声,等到周太太摇晃着身体跑过来时,周森森突然感到滑稽,他开始不可控制地发笑,笑到不可收拾,笑到直不起腰来。
“反正都晚了。”周太太大笑着说。
“反正都晚了。”周森森大笑着重复一遍。
作者介绍:丁真,女,1982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台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在《文艺报》《江南》《西湖》《文学港》《当代华文文学》《青春》《厦门文学》《翠苑》等刊物发表小说约五十万字,出版个人短篇小说集《偶尔偏离一下的生活坐标》《烈焰城池》《红花香,白花亦香》。入选浙江省首批青年作家人才库,鲁迅文学院浙江班第二期学员,获浙江新荷计划活力作家、台州市四个一批人才、台州市第五届青年文学之星、椒江区第七届拔尖人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