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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编艺术:从童谣到图画书

2019-07-05洪妍娜

中国出版 2019年12期
关键词:耗子图画书童谣

□文│洪妍娜

图画书作为一种具有特殊美学形态的艺术样式,其图画与文字一改以往单纯的视觉或语言艺术,转向不同媒介的融合,从而形成一种更为丰富的叙事可能和空间。近年来,传承中国传统文化的原创图画书正以其独特的艺术表现力,重新实践传统文化的某种当代启蒙。以童谣图画书为例,图画书珠联璧合的图文再创作赋予了传统童谣新的活力。

一、童谣与图画书转化

童谣是民间歌谣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指民间儿童念唱的歌谣。1914年,周作人发表《儿歌之研究》。可以说,这是真正从儿童文学的意义上整理与研究童谣。之后,他连续发表了一系列有关儿歌与儿童的研究论文。周作人极为重视儿歌对于儿童成长发展的影响。对于当时《绘图童谣大观》中绣像式插图的描绘,周作人表示极为不满。他指出这样一本插画的儿歌集并没有起到开启儿童心灵和智慧的作用。[1]如何在保存童谣的文化天性和审美神韵基础上,将童谣天籁般的文学特性与具有艺术美感的视觉画面融为一体,成为改编者的一种使命和责任。

以历届凯迪克获奖作品为例,由童谣改编而来的作品并不少见,比如《罗宾汉之歌》取材于英国民间歌谣、《青蛙娶亲记》《还能挤下一个人》源于苏格兰民谣、《狐狸夜游记》根据一首古老的民谣创作、《约瑟夫有件旧外套》是意第绪(犹太语的一种)民谣、《有个老婆婆吞了一只苍蝇》源自美国民谣等。可以看到,童谣正以其独特的魅力吸引着儿童文学创作者对其重新演绎。

传统童谣通过整理和加工,尤其是进入图画书的创作领域之后,审美意识被极大地增强。不论是就其诗的品质而言,还是图文合奏下所呈现出的丰富多样的艺术风格与别致奇特的故事效果,都给幼儿以审美的影响。这是传统童谣现代化、图像化的过程。

二、文本改编:“童年性”与“文学性”

林良在《浅语的艺术》中曾说图画书的文字作家至少要具备两种才能,“第一,他懂得什么样的文字才是‘明白,清楚,具体,好懂’;第二,他懂得孩子的‘趣味’”。[2]传统童谣向图画书转化所关注和致力于表现的文本层面,一方面是基于当代童年精神价值层面上的一种反映和表达;另一方面,也是对于童谣图画书美学理想的一种探索和呈现。

童谣作为一种与民间文学有着紧密联系的文学样式流传已久,因此不可避免会带有鲜明的时代烙印。考虑到童谣中所蕴含的一些内容已然不适宜于当下幼儿精神成长的需求,因此,作者有必要对相关内容进行过滤、提炼与改造。在北方童谣《一园青菜成了精》改编为图画书的过程中,作家周翔以轻快活泼的笔调,把原本童谣中“江南反了白莲藕,一封战表打进京”等影射清末白莲教起事的内容,调整为“隔壁莲藕急了眼,一封战书打进园”,巧妙地将政治隐射转换为蔬菜之间的争斗,从而使整个故事变为一场欢乐的游戏。“小葱端起银杆枪,一个劲儿向前冲。茄子一挺大肚皮,小葱撞个倒栽葱。韭菜使出两刃锋,呼啦呼啦上了阵。黄瓜甩起扫堂腿,踢得韭菜往回奔。”这段文字是周翔后来添加的,原来的童谣没有这段关于具体开战的描述,画家以狂野的想象赋予童谣更为突出的游戏意味。

北方童谣《耗子大爷在家吗?》在原本问答体形式的基础上,增强了童谣的动感与强度,诗行是重章复沓的结构特征,即均以“梆——梆梆,梆——梆梆!”这个模拟叩门声的象声词作为开头,淋漓尽致地铺展出闹腾欢愉的情境,同时也造成一种悬念,吸引读者的阅读。

长沙童谣《月亮粑粑》中和尚“事又犯得恶,抓哒和尚砍脑壳”,作家蔡皋将原本带有明显暴力的情节,替换为“抓哒和尚敲栗壳”,不仅顺延了原有童谣的韵律,而且传达出对于童年生命的一种真诚的宽容。

三、图文合奏:别致奇特的故事效果

图画并不是对现实事物的客观真实记录,它与文字一样是一种经过转换和人文处理的符号。《一园青菜成了精》汲取中国民间美术形式,在用中国画技法营造意境之美的同时,融合现代绘画技巧,形成独特的艺术风格。封面的标题以及蔬菜均用中国传统的水墨、水彩绘画而成(如图1所示)。书的前后环衬淡淡几笔便展现了一幅山水田园图,让人不禁联想到自然映衬下的淳朴民风。扉页描绘出一位农夫赶驴的图景,十分符合读者的审美期待,这也正是作者的用心所在,为后面童谣的展开埋下伏笔。作者将传统小说里痛快淋漓的描述方法运用到画作中,故事的起始便是一幅全景模式,图画里的蔬菜个个活灵活现,充满生机。在随后的一组组特写镜头下呈现的是各个蔬菜的生长习性与生长态势。作者显然深谙画面表现的技巧,他将歪嘴葫芦放大炮的画面作跨页的处理,传达了作品所要表现的视觉震撼效果(如图2所示)。同时,作者将蔬菜的斗争与蔬菜的成熟极为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从整个作品文字叙述的语势来看,故事讲述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蔬菜大战,然而从对应画面上的景象来看,则是一派蔬菜成熟的丰收之景。在文字与图画的智慧角逐下,我们看到的是充满生命力的蔬菜世界。

图1 《一园青菜成了精》封面

图2 《一园青菜成了精》内页

民间童谣《六十六头牛》是一段属于语言游戏的绕口令,画家王祖民采用铅笔勾线,并配上蜡笔涂抹的色块,将民间传统文学的语言通过现代绘画及设计手段呈现(如图3所示)。除了故事本身所描述的陆老头和66头牛,王祖民还增添了许多新的角色,如小鸟、小狗、小老鼠等,尤其是小老鼠的登场,为故事的发展增添了许多谐趣。

图3 《六十六头牛》封面

长沙童谣《月亮走我也走》借着版面设计与布局,将文本中具有多重含义的“狮子”还原成三姐、狮毛狗与奶奶这三个具体直观形象。最后一个跨页,左页呈现的是一条毛线,右页则是正在发脾气的奶奶,“狮吼”两字巧妙地回应文本“只见狮子,不见球”,图画与文字一同构成了轻快流畅的图文叙事节奏。图画书的图画与文字彼此呼应、交错的关系,将读者带到丰富的语义与丰富的情感中。

四、解构手法:提供叙事的无限可能性

随着时代文化的变迁,许多风行一时的童谣会在传播过程中面临接受主体的介入和再创造,因此使得童谣呈现一种变异性,然而,童谣的这种变异性也意味着一种开放性。传统童谣的图画书化不仅是媒介的转换,同时也是文本内容与意义的转换。从童谣到图画书,在不同文本的转换过程中可以再生、增殖,甚至解构故事结构中的矛盾与冲突,从而展现创造性力量。

《耗子大爷在家吗?》的封面上,一只还未入睡的小耗子和耗子妈妈正扭头转向画面的左侧。这幅画所描绘的并不是故事中发生的某个场景。不过,这诧异的目光会让我们忍不住猜想:它们在看向哪里?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会是一个可怕的故事吗?但背景明亮温暖的黄色,又分明暗示着故事内容的氛围是充满阳光的。这样,封面的画面就成了对于故事内容的一种推动(如图4所示)。作者在环衬部分设计了一只从电脑里钻出的猫,扑向一只拿着一本黑色小书的鼠标鼠。图画书中鼠标鼠角色的设置,使原本单纯明了的故事内容变得多元立体起来,而读者对故事的理解也由此获得了另一个更为开阔的视界。

图4 《耗子大爷在家吗?》封面

由于聚焦点的不同,相同的客体对象可以作出不同的解释。比如《耗子大爷在家吗?》图画书的封面呈现的是耗子大爷一家,一共有9只耗子,分别是耗子妈妈和8只小耗子,但全家福中却出现了10只耗子,多出的似乎是一只有着两撇小胡子的耗子爸爸,但它并没有出现在故事里。环衬鼠标鼠手里的黑色小书与封底耗子大爷一家正在阅读的黑色小书是什么?是《耗子大爷在家吗?》这本书吗?是打败猫的武功秘籍吗?还是那只猫不为人知的秘密日记?这里并不存在某个准确的解释版本,而需要读者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来为它们提供一份合理的说明。这种由意象的互文所获得的叙事延伸,形成了一种极具趣味性的艺术效果。

在引用、戏仿、合并等后现代手法的运用下,文本的解构打开了封闭的文本疆界,获得一种别致奇特的故事效果。这些“后”文化思潮使创作的文学性发生了根本的位移,从而改变了改写概念的本质内涵:既然一切写作皆为互文和再写,“原创”又何为原创?在此文化语境中,童谣改编图画书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模仿与复制,而是一种具备了增量性、补充性和创新性的文学创作。当这些叙事的进程在读者的阅读过程中逐渐成形的时候,读者内心深藏的叙事本能也在某种程度上建构起属于自己的故事。

五、童谣改编图画书的限度与可能

媒介对叙事活动有着自己特有的艺术处理方式。《一园青菜成了精》与《耗子大爷在家吗?》属于“故事歌”,[3]“故事歌”采用歌谣的形式来讲述故事。故事童谣一般具有相对完整的故事情节,且以拟人体形象为主。图画书中图画这一重要叙事要素的加入可以充分发挥图画书语言的优势,进一步拓展童谣的故事意涵,使得整个故事更加丰满和精彩。然而,有些童谣的内容缺乏完整的故事情节,那么,在这种情形下,图画如何叙说故事与传情达意则成为需要考量的问题。比如文字所蕴含的丰富的意象和跃动的韵律,以及由文字所引发的无边的想象等,就难以用画面再现出来。因此,充分利用图画叙事的多重表现力来拓展童谣的内容空间则显得尤为重要。如《月亮粑粑》的文字充满了意象的随意连接与组合,蔡皋通过让图画的叙事节奏与童谣的唱诵节奏相契合,如正文首页文字为“月亮粑粑,肚里坐个爷爷”,图画起始则以一个抬头望月的幼儿叙述童谣吟唱的开始,暗示童谣内容是以幼儿望月而引发的一系列瑰丽想象。《月亮粑粑》以其充满丰富想象力的图画结合童谣音乐性的语言,构成了一种特殊的意趣与美感。

童谣改编图画书,是根据图画书的艺术规律和叙事法则,对童谣内容与意义进行解码与再度编码,通过图画与文字之间的互动配合,呈现一种视觉化与多元化的故事形态。值得注意的是,改编者在改编文本过程中需具备自觉而明确的儿童读者意识,对其改编内容也需注重对儿童视角和儿童情趣的表现,怀着对现代童年生命与童谣美学内涵的深刻体认和真切体验,对童谣进行创造性阐释和赋予其新的文化内涵,并精准掌握图像媒介的本体特征。从这个意义上说,童谣改编图画书或将促成对于童谣历史进程的一次穿越式的重新照亮。

注释:

[1]周作人. 周作人论儿童文学[M]. 刘绪源,笺注. 北京:海豚出版社,2012:193

[2]林良. 浅语的艺术[M]. 台北:国语日报,2011:171

[3]金波先生在《中国童谣传统书系》中把《一园青菜成了精》与《十更鼓里天儿哪》(即《耗子大爷在家吗?》)归入到“故事歌”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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