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老大”的孩子

陶一

一

我家有两个孩子，老大是男孩，叫轩轩，10岁，正处于“鸡狗都嫌”的年龄。老二是女孩，叫沐沐，2岁半，嘴甜爱笑，真正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周五，我收到一條短信：“轩轩妈，你家孩子嘴上起了小泡，是怎么回事？”

我一看，神经高度紧张，仔细回想了女儿早晨去幼儿园的状态：“没发现嘴角有泡啊，也可能是喝水少吧？”

我立刻拿起手机，拨打了女儿所在班级老师电话，老师问：“沐沐妈，有什么事吗？”

一声“沐沐妈”瞬间让我清醒。短信里面老师叫我“轩轩妈”，所以，这是儿子班上的老师发的短信，嘴上起泡的不是老二，而是老大。

挂了电话后，我越想越不是滋味。“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如此简单的短信，要有多盲目，才会读不懂？要有多偏心，才会“看不见”那个一夜之间被“老大”的孩子。

但是，在和二胎妈妈的交流过程中，这样的现象不是偶然，不是个例，而是普遍现象。二胎妈妈中流行一个说法叫“阴阳脸”。

有个妈妈说，无论训老大的时候声音有多高、面色有多狰狞，只要回头看见老二，嘴角就会不自觉地上扬。无论陪老二的时候，多么和颜悦色、轻声细语，回头只要一看见老大写作业磨磨唧唧，就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从慈母秒变“河东狮”，一顿连吼带骂。总之，想起老大一脑门官司，想起老二满心欢喜。

和妈妈们交流后发现，大部分二孩家庭，老二比老大聪明，这可能是因为老二出生在一个充满竞争的环境里，有心眼才会博得父母更多的关注吧。而老大作为第一个孩子，自出生就是家里的“中心”，备受关注，一般都会养得比较憨厚。

我越来越觉得，那个一夜之间被“老大”的孩子，从中心地位到“非中心”，内心一定会经历一些不为我们所知的变化吧。

二

我生老二时，老大正上三年级。平时都是我陪他读诗词、背短文，帮他检查作业，每天晚上还会抽出时间陪他运动，一边散步一边听他聊学校里开心或不开心的事儿，母子关系很是融洽。

生老二时由于剖腹产，我们在医院住了五天。老大跟着奶奶在家，每天自己做作业、背诗词，自己上学、放学、检查作业。五天后，我回到家，老大很开心，扑上来想抱我一下，爸爸立刻厉声训斥：“别抱，你妈身上有伤。”老大吓得离我远远的。

过了一会儿，他拿出这五天的作业给我看，即便我没在家，他的作业还是写得工工整整，测验也是满分，我刚想夸他，月嫂过来说他：“你怎么又来这屋里了，你妈需要休息，有事找你爸！”

晚上，他悄悄地溜到我的房间，趴在婴儿床边看合目而睡的妹妹，用手指头动一动她的小手，问我：“妈妈，她怎么这么小？”这时，奶奶走过来，一把拽过他的手，说：“可别动她，她太小了。”

爸爸语重心长地说：“从今天起，你就是老大了，现在我们家里的重心是你妹妹，你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儿子眼泪汪汪地看着爸爸：“为什么我要当老大？”

我忽然有点儿心酸，那个一夜之间就被“老大”的孩子，多数都是出于父母的意愿，他没有自我选择的权利，即便是自我选择的，他也还不懂“老大”是什么。

出了月子，我重新检查老大的作业时，却发现，他原本写得一手漂亮的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页页的龙飞凤舞和潦草不堪。我按住体内乱窜的怒火，对他循循善诱，他却梗着头，一副“你爱怎样就怎样”的表情。

为了培养老大良好的习惯，我用了三年时间。其间，他练过书法，字写得非常漂亮，参加学校书法比赛都是得一等奖。他之前学习态度认真，回家都是先做作业，然后再去玩……但是，毁掉这些习惯，却只用了不到一个月。

有一次，我发现他偷偷把平板电脑拿进厕所里玩，终于忍不住第一次打了他。晚上，我自责愧疚地睡不着觉，过了一会，去老大的房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眼角还有泪痕，我也止不住流下眼泪。

三

生了二胎后，妈妈们像戴上了一种特殊材料的眼镜，只能看见老大的缺点，同时也只能看见老二的优点。

“我们家老二，特别讲究，枕头有个角卷起来，都要抚平才睡。老大就不行了，刨个窝就能躺下”。

“我们家也是，上幼儿园时，老二可适应了，一次都没哭。当年老大，哭了整整一个月呢。可见老二比老大强多了！”

“我家老二嘴甜，经常说，妈妈，我真喜欢你呀，我最爱你了。老大就不行，喊他三句不回应一句，像谁欠他三万五万一样。要是你，能做到不偏心吗？”

我们忘记了，老大也有过这样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日子。当年，我们也是对他的每一个进步都欣喜万分。只不过，现在老大正处于有自己的主见、逐渐摆脱依赖父母的时期，而在老二的世界里，父母还是全部。这个时候作比较，自然是老二更可爱。

静下心来，我发现老大的很多进步，都被我“过滤”了。

老二两周岁时，婆婆想把老二带回老家照顾，老大却舍不得妹妹，不愿让她离开，于是我们只好把老二送到离家最近的小托班。小托班下午4点就放学，我们来不及接老二放学，老大就自告奋勇承担了接妹妹的责任。每天回到家，都会看见老大在屋里写作业，老二在客厅玩积木。这种场景，我也渐渐习惯了。

有一天，我快六点回到家，发现老大的作业还没做完，便劈头盖脸训了他一顿：“这点儿作业，你要写几个小时？做事磨磨唧唧，一点儿时间观念也没有！”第二天，幼儿园老师告诉我，老二很任性，一看放学是哥哥来接，立刻哭闹起来：“我不让哥哥接，我要妈妈来接。”老大要抱她，她直接趴在地下。最后，老大背着自己的书包，左手要拿着老二的书包，右手还抱着哭闹不止的老二回家了。

大概因为老二在路上哭闹不止，他走走停停，过了很长时间，才回到家。回家又哄了她半天，才开始写作业，所以到六点还没写完作业。

我愧疚地回想了以往的种种，老二出生前，我陪老大出去旅游，和他一起背诗，给他检查作业，遇事总是鼓励他，告诉他大胆地往前走，妈妈永远相信他、支持他。老二出生后，这一切悄然停止了。那个被“老大”的孩子，内心都经历了什么，他有多少付出和压力是我没看见的？

我越来越懂得，母爱也是一场不断的成长。每一个孩子都需要被看见：对老二，看见她的依赖，对她关爱；对老大，看见他的成长，对他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