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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中国的颜色都留在他的相片里

2019-07-03梁静怡

看天下 2019年16期
关键词:蓬皮杜布鲁诺衣服

梁静怡

长城上的解放军 北京,1980年

外滩集体太极上海,1980年

芳芳高级人参霜广告上海,1980年

1973年的9月,法航巴黎-卡拉奇-北京航线第一次开通,波音707 F-BLCH飞机“奥特佛尔城堡号”降落在中国首都北京,时任法国总统蓬皮杜从飞机舱门缓缓走出。同行的还有一位摄影师,当时年仅32岁的布鲁诺·巴贝。

布鲁诺背着装有柯达克罗姆反转片的一架尼康相机和一架徕卡相机,时而出现在著名的历史现场,记录下周恩来与蓬皮杜交流的关键时刻,时而穿梭在大街小巷,罕见地得以用影像毫无限制地记录下当时还处于封闭之中的中国。

在他之前,有几位著名的西方摄影师拍过关于中国的一系列照片,比如罗伯特·卡帕(Robert Capa)二战来中国拍摄过抗日战争,1948年亨利·卡蒂埃-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在北京和上海拍摄过中国的政权更换,马克·吕布(Marc Riboud)则在新中国建立后分别于1957年、1965年和1971年来过中国拍摄。

他们采用的都是黑白影像,而布鲁诺则是第一位大规模用彩色照片来记录中国的外国摄影师。“这就说明为什么首次看到布鲁诺·巴贝图片的中国观众特别激动,因为他们对新中国建国初期三十年的视觉记忆大部分是黑白的,而巴贝展示给大家的是色彩鲜明的中国!看起来就有一种‘这是昨天的中国的感觉。 ”策展人尚陆在文章《布鲁诺·巴贝的中国红/中国蓝》中写道。

1973年之后,受杂志邀请,1980年、1989年、2000年后,布鲁诺多次来华拍摄报道。2000年以后,他更是频繁地来到中国。“你再也见不到了”——这是本刊记者专访他时,前马格南图片社全球主席布鲁诺最常说的一句话。

今年,布鲁诺把这些年关于中国的照片集结成册,取名为《中国的颜色》。“(他)记录下我们彩色的过去,更折射出我们的多样、迷茫和希望。”北京大学法语系主任董强这样评价道。

以下为布鲁诺·巴贝的口述:

周恩来,俊美,和蔼。这是我对他的印象。

1973年9月11日到17日,法国总统乔治·蓬皮杜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这是法国总统第一次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你可以想象,在当时,外国人有多难获得中国的签证。很幸运,我作为马格南摄影师得以跟随他来到中国。

周恩来总理负责接待蓬皮杜。周恩来曾经在法国生活过两年,会讲一点法语。他们俩交谈起来总是非常愉快。周恩来当时看起来岁数已经很大了,蓬皮杜也是,但并没有看起来病怏怏的,只是很容易累。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两位老人已经身患重病,蓬皮杜在这次访问后六个月就去世了。我一直在想,当时他们知不知道彼此的身体状况呢。

当蓬皮杜的车队经过天安门广场,我非常惊讶政府组织了这么大的欢迎仪式,有很多小学生穿着新衣服,扎着花,一脸期待着看着我们,我赶紧捕捉下这些瞬间。

那时的安保没有那么严格,摄影师就那么几个,我和周恩来就是一个手肘距离,所以拍摄照片都是非常近距离的。

在这次的行程中,有一天晚上组织观看芭蕾舞《红色娘子军》,我在江青的前排,她看起来非常地享受这次演出。印象最深的是,全场人中只有江青一个人穿着西式服装,其他人不是蓝色就是黑色。

对,蓝色和黑色,对我来说就是中国那时的颜色。

婚纱照上海,1980年

深圳,2016年

在我之前,有好几位外国摄影师来过中国,但是他们的作品都是黑白照片,我更喜欢彩色照片,你可以看到随着时间颜色是如何变化的,从颜色可以反映岁月的变化。

6天后,蓬皮杜返回法国,而我非常幸运地申请签证延期成功,得以在中国多待两个星期。我最感兴趣的是当时城市和乡村人们真正的生活状态,喜欢自然抓拍去记录人们的生活,你知道,当外国人来到中国时,看到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那两个星期,我跑到南京去拍长江大桥,去苏州拍茶馆,去无锡拍太湖,甚至还去到解放军陆军南京步兵第179师团演练现场。也许是因为我是跟随法国总统来的,很奇怪,当时没有任何限制,哪里都可以拍。

当时我不懂什么汉语,只能简单说“你好”,所以去很多地方,都会有翻译。还记得周恩来身边的女翻译法语讲得非常好,我问她,全国有多少个像你这样讲得这么好的翻译。11个,她说。

我很惊讶,全国这么多人,居然只有11个这样高水平的翻译。后来又知道,在整个上海,只有3个法国人,一个顾问,一个银行家,还有一个翻译。想想当时的法国,会说汉语的人也挺少的。不像今天,走在巴黎大街上,成百上千的中国留学生。

1980年后,《Stern》和《GEO》等西方杂志邀请我到中国进行专题报道,我又有一次机会回到中国,这次我和妻子去了桂林、成都、乐山、万县等地。

我想拍摄中国的乡野,在乡下,人们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外国人,他们很好奇,这个外国人是谁,有着高高的鼻子,每次我和妻子去拍照,后面都跟着两三百人,浩浩荡荡。有一张水乡的照片,桥上全是看着我们的人。

三个男人在“香”字下面吃冰棍 北京,1973年

1980年,走在上海南京路的街头,当时的人们还是穿着蓝色、黑色的衣服,但是走到上海豫园,有个穿着黄色上衣,拎着红色包的女生正在摆姿势,有人正在给她拍照。

中国对我来说很特别,是一个有着五千年文明的国家,一方面或多或少地保留着传统,另一方面又在急速地迈进现代化,处于巨变。有很多传统的东西如今看不到了,万县拉船的纤夫,在水井旁看水的老头,简陋的麻醉手术,在河边洗衣服,现在难以想象了。

这次书的封面,我选择了乐山大佛这张,这是一个历史文明古迹,一个穿着蓝黑色衣服的男子,坐在大佛的脚趾上,当时“文化大革命”刚结束,从佛的脚趾可以看出人们对文物的破坏。我赶紧捕捉下这一瞬间,我喜欢照片的顏色,干净,如今,你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再重现这一画面。

进入2000年后,我来中国不下20次,每一次都记录变化。以前的衣服只有蓝黑,现在走在成都街头,那就是一个时装秀,人们穿得很精致,花大量的金钱在衣服上。时尚每隔几年都不一样,2010年流行的衣服,和现在相比也不一样。

还记得当年蓬皮杜在上海上飞机离开时,一个小女孩笑得特别开心,我捕捉下这个瞬间。两年多前,在法国巴黎家中,我迎来了一位客人——当年那位小女孩在2006 年6月17日出版的一则报道配图中,认出了自己。她也已经60岁多了。欢送法国总统时的场景,至今令她难忘。我向她赠送了那张照片。

46年过去了,很多东西,你再也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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