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贸易摩擦持续升级对江苏的影响调查

2018年以来，中美贸易摩擦不断升级，自7月份美国对中国500亿美元商品征收关税以来，特朗普政府又宣布自9月24日起对华2 000亿美元商品加征关税，对此我国亦相继出台了一系列应对措施。12月，中美领导人会晤达成重要共识，暂时停止互征新的关税，并在90天内就强制技术转让、知识产权保护等问题展开谈判。中美贸易摩擦虽有所暂缓，但其长期化、复杂化的趋势并未根本改变，其对我国的影响也将是多方面、动态化的。江苏作为传统的外贸大省，对美贸易额占中美两国贸易总额的比重一直处于全国前列。江苏的主要出口商品（高新技术和机电产品）正好属于美国此轮加征关税的重点，及时、客观地评估中美贸易摩擦对江苏的影响并合理应对有利于全省经济高质量发展。考虑到进出口企业所受影响的差异较大，本文分别选取500家出口企业和200家进口企业进行问卷调查，样本企业可能涉税金额占全省可能涉税金额的比例在80%以上，能够较为客观地反映中美互征关税对江苏外贸企业的影响。

一、 江苏对美贸易总体情况

美国是江苏第一大贸易伙伴、第一大出口市场和第五大进口市场，对美顺差占贸易顺差总额的五成以上。作为涉外经济大省，江苏省对外贸易在全国占比较大。2017年，江苏省对外出口总额3 633.0亿美元，占全国对外出口总额的16.1%。其中，对美国出口855.9亿美元，占全国对美出口的19.9%。2017年，江苏对外出口金额前五位的国家和地区分别为美国、欧盟、香港、日本和韩国，分别占全省出口总额的23.6%、18.9%、8.4%、7.5%、5.1%;江苏进口金额前五位的国家和地区分别为韩国、台湾、日本、欧盟和美国，分别占全省进口总额的20.1%、13%、12.6%、12.2%、6.6%;对美进出口贸易顺差704.5亿美元，占全省贸易顺差总额的52%。

江苏对美国出口以计算机通信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电气机械和器材制造业、通用设备制造业为主。2017年，江苏省对美国出口企业所属行业排名前五的为计算机通信和其他电子设备制造业、批发业、电气机械和器材制造业、通用设备制造业、仓储业，前五大行业对美出口合计约583亿美元，占全省对美出口总额的67.7%。

江苏对美国出口以苏南地区为主。2017年江苏省对美国出口企业所属地区排名前五的为苏州、无锡、南京、常州和南通，五个地区对美出口合计775亿美元，占全省对美出口总额的90%。

目前，江苏省与美国之间的贸易相对于去年已出现增速减缓。2018年1月～11月，江苏省对美出口850.52亿美元，同比增长9.50%，增速较去年全年收窄9.80个百分点，较今年前三季度扩大0.50个百分点;从美国进口135.24亿美元，同比增长1.00%，增速较去年全年收窄22.20个百分点，较今年前三季度收窄6.80个百分点;对美进出口顺差715.27亿美元，同比增长11.18%，增速较去年全年收窄7.32个百分点，较今年前三季度收窄0.06个百分点。

二、 中美互相加征关税对江苏的短期影响调查

近期，我们分别就出口500亿美元和进口500亿美元商品征税对江苏省企业的影响情况开展了调查。对于500亿美元出口商品清单，我们选取全省可能涉税金额前500名的企业进行调查，被调查企业可能涉税金额占全省可能涉税总额的80%左右;对于500亿美元进口商品清单，我们选取全省可能涉税金额前200名的企业进行调查，被调查企业可能涉税金额占全省可能涉税总额的94%左右。对于2 000亿美元出口商品清单，考虑到征税时间较短，我们计划在后期进行企业抽样调查，但考虑到江苏省出口美国商品总额排名靠前的笔记本电脑、智能手机、智能手表、平板电脑、服装等相关产品尚不在2 000亿美元征税清单里面，故总体上短期影响仍然有限，但中长期的负面效应明显加大。

1. 500亿美元出口商品征税的影响。近七成实际涉税企业下半年出口量下降，但全年总体影响不大，预计2019年出口所受冲击大于今年。从加征关税对企业对美出口量的影响来看，69%的实际涉税企业表示2018年下半年对美出口量会出现下降。其中，32%的企业出口量降幅在10%以内，受到的影响相对较小;20%的企业受到较为明显的冲击，出口量“下降10%～30%”;10%的企业预计对美出口量将“下降30%～50%”;7%的企业预计对美出口下降50%以上。总体来看，此次加征关税对2018年实际涉税企业出口总量（包括对美国出口和其他国家出口）产生的影响相对有限，60%的涉税企业表示“基本无影响”或“影响较小，出口量下降10%以下”，仅有1%的涉税企业表示“影响很大，出口量下降70%以上”，8%的涉税企业表示“影响较明显，出口量下降50%左右”。调查同时也反映，加征关税对明年出口的冲击预计大于今年。首先，从实际涉税企业受影响的占比来看，73%的实际涉税企业表示2019年对美出口量会出现下降，占比较2018年下半年上升4个百分点。其次，从实际涉税企业受影响的程度来看，13%的企业预计2019年对美出口下降50%以上，占比较2018年下半年上升6个百分点;13%的企业预计2019年对美出口下降30%～50%，占比较2018年下半年上升3个百分点。

企业短期盈利影响有限，超六成企业对明年出口利润表示悲观。企业出口盈利水平受到量、价和成本三方面因素的影响。由于今年的出口订单不少在征税落地前已签订，量和价受到的冲击较小，且不少企業的新增征税成本能与美方进口商共担，甚至完全转嫁给对方，因此产品盈利水平所受影响总体而言并不大。再加上涉税产品出口额在企业出口总量中占比普遍不高，使得总的出口利润受此次征税冲击的影响有限。调查结果显示，样本企业预计2018年下半年出口利润总额35.9亿美元，利润率为7.3%，较上半年略降0.3个百分点。随着中美贸易摩擦不断升级，企业对明年出口盈利水平的预期与对今年下半年的预期相比普遍偏悲观。调查结果显示：61.9%的实际涉税企业预计征税将导致2019年出口利润下降。其中，12.3%的企业预计下降50%以上，14.4%的企业预计下降30%～50%，30.1%的企业预计下降10%～30%，43.2%的企业预计下降10%以内。21.6%的实际涉税企业表示加征关税对其2019年出口利润基本无影响，另有16.5%的实际涉税企业表示无法评估2019年出口利润所受的影响。

实际涉税企业短期内普遍维持正常生产运营，就业所受影响有限。由于被调查实际涉税企业的涉税产品出口额在出口总额中的比重平均仅约为4%，在整体销售收入中的占比则更低，因此此次征税短期内对企业生产的总体影响较为有限。42.8%的实际涉税企业认为加征关税短期对自身总产量“基本无影响”，预计总产量下降3%～10%、10%～20%以及20%～30%的实际涉税企业分别占18.2%、10.6%和10.2%，仅有5.5%的企业预计总产量降幅将逾30%。从企业用工情况来看，征税带来的影响更小，认为“基本不受影响”的实际涉税企业高达67%，18.2%的企业表示将“少量裁员”，仅3.8%的企业预计将“大量裁员”。

2. 500亿美元进口商品征税的影响。超六成实际涉税企业下半年对美进口量下降，其中接近七成企业表示对美进口量受到重大冲击，但对全年进口总量（包括对美国进口和从其他国家进口）影响较小，预计2019年进口所受冲击大概率与今年保持相当。调查显示，62.3%的实际涉税企业表示2018年下半年对美进口量会出现下降。其中，66.7%的企业表示受到重大冲击，对美进口量下降50%以上;2.1%的企业对美进口量将下降30%～50%;10.4%的企业对美进口量将下降“10%～30%”;20.8%的企业对美进口降幅在10%以内，受到的影响相对较小。31.2%的涉税企业表示对美进口不受加征关税影响，6.5%的涉税企业表示加征关税的影响尚不确定。总体来看，此次加征关税对2018年实际涉税企业进口总量产生的影响相对有限，72.7%的涉税企业表示“基本无影响”或“影响较小“，仅有3.9%的涉税企业表示“影响很大，进口量下降70%以上”，6.5%的涉税企业表示“影响较明显，进口量下降50%左右”。调查同时也反映，加征关税对明年进口的冲击与今年保持相当。首先，从实际涉税企业受影响的占比来看，63.6%的实际涉税企业表示2019年对美进口量会出现下降，占比较2018年下半年仅微幅上升1.3个百分点。其次，从实际涉税企业受影响的程度来看，63.3%的企业预计2019年对美进口下降50%以上，占比较2018年下半年下降3.4个百分点;2.0%的企业预计2019年对美出口下降30%～50%，占比较2018年下半年下降0.04个百分点。

生产经营方面，超两成涉税企业表示进口加征关税将造成产销量一定程度的下降，超三成企业表示利润空间将有所缩小，但考虑到总的涉税金额较小，对进口企业的整体影响有限。调查显示，27.3%的涉税企业表示目前加征进口关税对企业自身的生产经营“基本无影响”，23.4%的涉税企业表示加征进口关税将造成企业产销量一定程度的下降，35.1%的涉税企业表示加征进口关税将导致企业利润空间缩小。此外，企业产量的下降不可避免的将波及企业用工，但影响非常有限，认为“基本不受影响”的企业高达70.1%。

三、 中美经贸摩擦对江苏省的长期影响分析

对辖内进出口企业调研结果显示，企业面对未来贸易战升级十分担忧，若中美经贸关系持续恶化，其负面影响将是深远的。

对出口企业的调查显示，28.3%的样本企业预计中美贸易摩擦将维持现状或进一步升级，50.3%的样本企业无法判断中美贸易摩擦的未来走势。对进口企业的调查显示，21.2%的样本企业预计中美贸易摩擦将维持现状或进一步升级，51.5%的样本企业无法判断中美贸易摩擦的未来走势。甚至有企业担心，中美经贸关系恶化可能向非关税措施、非贸易领域延伸，其负面影响将难以预测和掌控。

从宏观经济层面看，中美经贸摩擦一定程度上增加了我国经济的外部风险和下行压力。但目前来看，我国经济基本面长期向好的格局并未改变，经贸摩擦本身带来的冲击仍是有限和可控的，需警惕中美经贸摩擦升级及长期化产生的负面影响。从企业层面看，在此次中美贸易摩擦中不同类型的企业所受到的影响不同，应对的措施和手段也存在较大差异，他们对我国宏观经济所产生的深远影响也不一样，需要持续进行动态评估。具体来说：

对外资跨国公司而言，短期来看，中美贸易摩擦的不利影响基本能在集团内部消化，对企业本身影响不大;长期来看，若贸易战持续时间较长，可能引发外资企业减撤资，将产能移出中国，以规避中美经贸冲突的风险，这将对我国引进外资、就业、税收等都会产生较大的负面效应。如江苏省内以台资企业为代表的电子代工企业目前反应受贸易摩擦影响较小，大部分产品并未在2 500亿美元征税清单内。部分产品在加征关税清单内的企业，也能够通过调整集团内部产能分布来规避关税。但若中美贸易摩擦持续很长时间，可能会引发这类外资跨国公司减少投资甚至撤离中国。据调查了解，这类外资跨国公司大部分已经在东南亚等地区设立工厂，只是短期内尚不具备大规模承接转移产能的能力。但考虑到中美贸易摩擦可能长期化，部分企业开始有意识地增加东南亚地区工厂的产能，后续不排除将大部分产能向非中国地区转移。因此，中美贸易摩擦的长期影响是目前无法估量的。

对具有较强竞争力的中资企业而言，短期来看，议价能力较强，可将大部分加征关税转移至进口方;长期来看，可能引发该类企业将产能转移至海外，对我國的技术创新、投资、就业、税收等造成较大负面影响。该类企业由于产品质量较好、短期内可替代性弱，对美国进口商议价能力较强，可将大部分乃至全部加征关税转移至进口方。但长期来看，此类企业应美方客户要求，将通过在非中国地区投资设厂的方式规避美国加征的关税。如某制造企业已有6 000万美元的产值在加税清单内，目前采取和进口商共同承担的方式，若加税清单进一步扩大，该企业将在国外建立工厂，将加税产品35%的零部件转移到境外生产组装，同时提价5%。

对一般性的中小型企业来说，由于产品可替代性较强、议价能力差，受中美贸易摩擦影响较大。这类企业普遍面临成本增加、订单下降、减产歇业、调整重组的挑战。如某玩具制造商主要向美国市场出口，该类产品可替代性极强，且由于出口商规模小、议价能力差，开拓新市场的难度较大，该类企业受加征关税的影响较大。

四、 结论与相关建议

综上所述，短期来看，江苏受中美贸易摩擦的影响仍是有限和可控的，但市场主体对中美经贸关系的担忧逐步加深;中美经贸摩擦长期化可能迫使一些外资企业和中资企业趋势性地向其他国家（地区）转移产能，这不仅将影响今后一段时期的宏观经济增长和就业，而且也增加了未来跨境资本流出的风险，需要高度警惕。因此，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

1. 做好中美经贸摩擦长期化、复杂化、广泛化的心理准备，警惕中美关系不确定性对我国宏观经济产生的负面影响。此次中美贸易摩擦并不是单纯的贸易问题，而是现有中美关系调整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注定此轮贸易摩擦会是长期化、复杂化、广泛化的。短期内，双方磋商能起到暂缓的作用，但无法从根本上解决中美之间的本质矛盾。在这一认识的基础上，我们需要敏锐捕捉中美关系的发展变化，持续跟踪评估中美贸易摩擦对我国经济社会的影响，及时调整政策帮助企业面对中美贸易摩擦升级，防止出现不可逆的经济、金融动荡。若贸易摩擦持续升级，要做好美国在各个领域均对我国实施严厉制裁和封锁的准备。

2. 加强与受影响企业的沟通，引导其灵活应对摩擦，并积极给予政策支持。加强与受到中美贸易摩擦影响的企业的交流与沟通，及时跟踪其受影响的程度，引导企业采取可能的措施将负面影响降低至最低水平。相关政府部门应结合实际调研的情况，有效推出支持政策。

3. 深化“一带一路”合作与建设，积极扩大国际影响力，拓宽美国以外的海外市场。从历史数据来看，江苏省对美贸易份额占比偏大，尤其是对美顺差占顺差总额的五成以上。在中美贸易摩擦长期化的背景下，对美贸易规模过大成为制约江苏经济发展的不稳定因素。“一带一路”发展战略对缓解国内产能过剩，加快企业产品结构升级，扩大中国的影响力具有重要作用。江苏省应积极落实“一带一路”战略部署，积极引导有条件、有能力的企业融入“一带一路”建设，通过境外设厂、转移产能、重新布局全球产能分布等，逐步加强与欧洲、亚洲、非洲等国的沟通与合作，降低对美出口的依賴程度，有效规避贸易摩擦，扩大企业的生存空间。

4. 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加快国内产业结构调整，提升企业整体竞争力。继续贯彻落实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各项政策措施，淘汰落后产能，鼓励和保护科技型企业发展。鼓励企业加强技术研发，提高自身产品的核心竞争力。从调研情况来看，拥有核心技术的企业，在产业链中具有较高的话语权，即使对美出口份额占比较大，也能通过谈判将新征关税全部或部分转移给客户，受中美贸易摩擦的影响较小。因此，中美贸易摩擦对企业来讲既是挑战又是机遇，能够倒逼企业加大高新技术投入研发，不断进行技术创新，拥有更多自主知识产权，提高企业整体竞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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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徐虹（1985-），女，汉族，浙江省嘉兴市人，中国人民银行南京分行中级经济师，南京农业大学管理学博士，研究方向为国际金融、农村金融、金融政策。

收稿日期：2019-0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