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政治传播研究前沿与趋势
——对2018年相关文献的考察
2019-07-03于淑婧
于淑婧
2018年,政治景象风云变幻、传播技术日新月异,政治传播正处于政治与传播无处不在的时代。政治与媒体的相互依赖与“共生”(symbiosis)及与其他各种因素的有机反应,[1]正在对政治传播产生“系统性”“持久性”“基础性”影响。[2-4]在这样新的政治、信息、传播、技术等变量综合作用下,不变的问题在变化的时代依然存在、更加凸显或出现更新,伴随于此的是目不暇接、盘根错节的新问题与新挑战。中国政治传播可谓处于一个新的变革时代。正如中国领导人在2018年指出的,“当前,我国处于近代以来最好的发展时期,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两者同步交织、相互激荡”。2018年,面对着复杂的外部环境和内部问题,中国政治传播研究就一些时代性、局部性、紧迫性问题展开了讨论,也凸显出一些新的特点和趋势。本文借助知网、谷歌学术等文献搜索工具,融合文献研究路径和内容分析方法,尝试整合2018年中国本土有关政治传播的研究,以期全景式描绘近期中国政治传播研究的主题、方法、观点、前沿等方面的动态与趋势。
一、中国政治传播研究的主题与方法
广义的政治传播研究认为政治传播考察的是“政治过程中的传播角色”,[5]广义视角旨在从一般意义上理解政治传播。在这一概念下,本文将尽力涵盖各种立场的中国政治传播研究,展现2018年中国政治传播研究的复杂性面貌。在政治传播的广义视角下,本研究搜集到相关学术论文共151篇,期刊范围遍及中国传播学和政治学领域的主要期刊,以及欧美主要的政治传播(学)、政治学、传播学期刊,文献主要包括一般性的政治传播理论探索、中国学者的政治传播研究、中国政治传播实践和理论的相关研究等。
图1 2018年中国政治传播研究的主题分布比例图
从图1可知,2018年中国政治传播研究主题丰富、论域广阔。相关文献不仅围绕以政党/政府/国家、公众、媒体等主体的经典政治传播问题进行了探索与争鸣,对中国政治、传播的核心政治实践和理论问题予以学术回应,而且对民粹主义、假新闻、后真相以及算法、人工智能、大数据等前沿问题进行了密切跟踪与考察;不仅审视纷繁复杂的经验现实,还关注政治传播理论在新环境下的适用和更新;不仅聚焦国内政治传播,还呈现出对国外政治传播观点和经验的浓厚兴趣。
图2 中国政治传播研究的学科背景分布
图3 中国政治传播研究方法词云图
对于学科背景,从图2可以看出,目前中国政治传播研究仍然较多立足于传播学这一学科,这反映出近些年来繁荣的传播现象对传播学的促进,也体现了传播学对政治传播问题的敏感和关注。除此之外,政治学也是中国政治传播研究主要的知识来源。同时,哲学、历史学、社会学、管理学等学科也不同程度地进入到中国政治传播研究领域。反映出中国政治传播研究以传播学、政治学为主导学科的跨学科趋势及其知识来源的日趋广泛。
中国政治传播的研究路径涵盖量化方法、质化方法和思辨与规范方法,凸显了中国政治传播研究对微观、中观、宏观问题的全面关注。如图3所示,思辨与规范路径仍是目前中国政治传播研究主要沿用的方法,这与中国政治传播研究所处的发展阶段及固有的社会科学传统不无关系。话语分析、内容分析、文本分析等各类聚焦于文字的研究路径也是学者们主要采用的方法。案例分析、问卷调查、访谈、历史研究、数据分析等社会学、历史学、政治科学的定量或定性方法正在被运用于从事政治传播研究。除此之外,比较研究、实验法等成为政治传播研究者尝试的较新方法,二者从宏观和微观层面拓展着中国政治传播研究领域。
二、中国政治传播研究的观点动态
在政治传播系统理论视角下,政党/政府/国家、公众、媒体可谓政治传播的三大主要行动者,也是其最为重要的结构要素,[6]三者分别从不同方向和不同层面共同作用于政治传播系统的运行。2018年,中国政治传播研究围绕三大主体的政治传播经验现实或理论进行了多层次地详细考察,提出了一些新的观点和见解。
(一)以政党/政府/国家为主体的政治传播
以政党/政府/国家为主体的政治传播聚焦于自上而下、自内而外的政治传播实践,主要围绕六个子主题。
第一,考察中国政治宣传的特点、挑战和转型。对于中国的政治传播总体运行状态,荆学民指出,其是以政治宣传为主轴的运行模式,这由人类政治的“理想性”与“现实性”双重属性及其张力关系所决定,也源于中国政治变迁的历史根基和历史惯性,这种模式在短时期内不会改变。[7]在互联网时代,由于新的传播技术及外界环境的日益复杂,中国的政治宣传出现了一些新的现象,如“计算化宣传”,[8]同时也面临着“政治信息单向流通、回馈乏力、传受不均”等新挑战。对此,学界提出的两种解决方案值得关注。其一是“新宣传”的调适策略,主张改变宣传中“那种通过生硬地说服使受众被动接受的方式”,采用“通过大众的参与,让其自愿接受宣传者的观念”的新宣传,以实现传统宣传对外界环境的应变。[9]另一种观点则倡导中国政治宣传发生“跳出类型的变革”,向政治传播转向,并结合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协商民主使其向协商“对话”转型,进而在根本上推动以“平等对话、多元协商、社会共治”为主要特征的现代国家治理体系的建构。[10-11]
第二,思考民族、国家认同层面的政治传播问题。这一话题关乎政治共同体“存在与否”和政治传播系统运行的根基。在最新的研究中,三种影响因素备受关注:一是政治符号。张晒的研究表明,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通过“政权国家主导”和“民族主义主流”的模式进行政治符号建构。这一模式在现阶段可以塑造和强化国民的国家认同感,但却不能从长远和根本上解决国家认同问题;强化国家认同未来应重点突出“利益命运共同体”和“历史文化共同体”等政治符号。[12]二是新技术。卢嘉与刘新传研究指出,原有的国家认同建立在种族民族主义之上,而在互联网等新技术的使用下,以公民民族主义为基本理念的网络参与则可能导致种族民族主义被取代。[13]三是国家形象建构。李彦冰认为,中国作为多民族统一的社会主义国家,国家形象建构在理论层面应该跳出“结构主义”和“建构主义”的研究取向,注重通过有效的政治整合机制实现民族认同向国家认同的转化。[14]
第三,研究政治传播中政党/政府与媒体的关系、政府的央地关系、政党/政府与民众的关系。在中国政治传播研究中,对中国政治传播制度、机构、机制的考察值得关注,因为其是中国政治传播系统运行的骨架,既构成了中国政治传播系统的稳定性因素,也规范着实践领域政治传播系统运作的逻辑和空间。关于此,苏颖认为,中国政治传播结构体现出“政党领导原则”“合纵连横的大宣传系统”“内容输出、信息管理”等特征。[15]这样的制度设计框定着政治传播中各行为者之间的关系。众多学者对此予以深入探讨。首先,中国的政府/政党与媒体之间的关系遵循着“党媒姓党”“党管媒体”的原则。在现实的政治传播运作中,二者具体的关系会在这一原则规定的空间和底线上适时调节。如中国的党媒在传播形态、话语模式等方面进行着传播调适和创新,尝试创造出政府与公众间新型政治沟通关系;中国政治传播中的信息管理也在“不断从过去明确粗暴的策略转向现在更加微妙有序的机制。”然而,王庆、张涛甫等的研究则指出,在地方政府层面,处于互联网时代新的媒介生态中,党管媒体实践呈现出“策略性严控”的特点,面临着“低水平”媒介化的挑战,中国的地方政府面临着媒介逻辑与政治逻辑之间的冲突。[16-18]其次,对于政治传播中中国政府的央地关系,相关研究主要从自上而下的政策传播以及自上而下的监督予以考察。对于前者,从中央到地方的政策创新扩散呈现出“中央政府发挥主导性,综合试点推广、吸纳推广、强制推行、官员异地交流”等特点。[19]对于后者,信息流动在中央-地方关系中仍然存在难以“监督权力代理人”的挑战。[20]这显示出中国政治传播中府际关系的特点和存在的结构性问题。最后,对于中国政治传播中政党/政府与民众的关系,“群众路线”可谓其典型特色,对其的研究主要从党报、媒体的视角出发,也有研究关注网络时代的群众路线,但这部分研究所占比例较少。
第四,探究政党/政府的传播途径与方式。相关的研究包括三个不同的层面:一是通过意识形态和核心价值观进行传播。二者在政治传播中占据重要的核心地位,分别为政治系统提供基础性的合法支持、指引未来政治的发展,对“价值的权威性分配”提供价值引导和认同。对于意识形态,许哲等的研究主要关注在新媒体环境下主流意识形态出现的“脱媒”困境。为此,其倡导对意识形态话语权“再中介化”;张文君、程同顺等则主张融合传播内容与渠道双重改革逻辑,超越“占领思维”,促进主流意识形态传播模式的转型。[21-22]对于核心价值观传播的问题,白文刚从政治文明的高度指出,核心价值观是政治文明成熟的自然产物,当代中国政治文明还处于不断变革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因而当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传播应汲取中国古代核心价值观传播的经验,避免“操之过急”。[23]二是借助仪式、图像、话语和观念进行传播。它们为政府/政党政治传播提供符号和象征层面的支持和资源。对于仪式,任剑涛指出,中国在扬弃“传统的仪式政治”基础上将其灵活地转变为“现代的政治仪式”,政治仪式在中国当代政治中成为聚集政治认同资源的有效方式。此外,他也表达了对政治仪式会“忽视权利”的担忧。[24]与仪式类似,刘晶研究了图像政治,揭示了政治传播中图像与政治的关系以及数字媒体下图像统治与图像行动之间的互动。[25]除此之外,政治领袖的话语和观念也是政党/政府政治传播的重要作用方式。其中,民主话语和舆论观是近期学者关注的两个重要方面,对于前者,佟德志指出,中国改革进程中民主话语体系的变迁表现为由革命话语向改革话语渐进转变,确定了“革命-执政”“斗争-和谐”“专政-法治”等一系列替代性创新。[26]对于后者,张志安等指出,当代中共领导人舆论观在各个层面的变迁背后存在典型的“实践导向的功能性表达”特征。[27]三是借助媒体并建构制度化的传播方式实现政府/政党的政治传播。其中,政务机构媒体、政府工作报告、党的新闻发布、政论纪录片、“通道”等是近期学者研究的重点,这些体现了中国政治传播向现代传播方式转型的实践尝试。[28-30]
第五,探讨政府治理与危机传播。近些年来,随着互联网的发展,通过各种方式进行的网络政治表达和参与层出不穷,对其予以快速有效地回应成为各级政府面临的重要挑战,从学术层面对此问题的考察十分丰富。从政治传播的视角来看,这一现象被划分为两种性质不同和严重程度不同的问题予以对待。一是被划分为一般性的“网络理政”“舆论治理”的范畴。与之对应的政府传播方式是政府回应或参与到舆论讨论之中。有研究发现,尽管仍然存在无法将公众关注纳入政策和实际行动中的困境,但中国政府在面对网络事件时会主动与网络用户进行互动并回应公众的关注。林芬从信息与权力的角度出发指出,在中国,政府/政党在不同类型的新闻事件中会选择性地运用“价值性权力”“建制性权力”“强制性权力”中的某种予以应对相应事件。[31-34]第二个问题是危机性的公共事件。对此,学者们提出了政府危机传播策略,史安斌等则特别探讨了“情感”引导对这类危机处理的重要性。[35]
第六,考察国际政治传播。这部分研究主要有两种不同的路径,一种是对外传播,侧重国家软实力、形象建构以及新媒体技术在外宣方面的应用;另一种则置于国际关系之中,考察其中的传播行为。对于前者,常江等的研究强调应发展视听传播提升国家软实力;许正林等则通过对近十年中国共产党对外传播中的政党形象探讨国家形象的建构问题;[36-37]还有学者指出,网络已成为中国外部媒体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政府正在更加关注外国社交媒体,并运用算法、自动化和机器人进行对外宣传。[8]对于后者,有学者指出中国政府充分运用了政治口号作为国际政府沟通的工具;刘小燕等则从国际规则层面观照政府话语与国际传播秩序问题,认为在今后一段历史时期,国际规则创制中各国际行为体话语权争夺将更加激烈,而对于实力有限的发展中国家,选择何种路径拓展其话语权威需要综合“该领域的重要性”和“该领域国际规则的创制机制及参与门槛高低”两大因素。[38-39]
上述研究涉及政治传播系统的整体性、制度层面的问题,这部分的研究揭示了自上而下、纵向、自内而外的政治传播。这种研究取向具有一定的现实基础,是中国政治传播实践在学术研究上的映射。这些研究同时揭示了中国国内政治传播的制度和机制自上而下、自中心向边缘的发力导向和运作逻辑。
(二)以公众为主体的政治传播
中国政治传播研究对公民政治传播问题的突出,与近些年来互联网新媒体所激发的自下而上政治传播的级数增加相呼应。这部分的研究主要侧重政治共同体内以公众为主体的自下而上或横向的政治传播实践,主要包括五个维度。
第一,持续聚集公众所处的信息环境、获得的信息以及处理信息的方式等一系列话题,尤其关注新媒体对公众获得政治信息的影响。在民主政治中,这对公众的政治选择和国家的政治变迁至关重要。研究指出,互联网新媒体的出现形成了一种高选择性的媒体环境,伴随与此的是新的政治信息环境,这对政治信息的需求和供给产生了很大影响:使人们面临的“政治信息供应下降、新闻质量下降、政治知识不平等”等问题变得更加严峻;使用社交媒体关注政治和时事新闻,并不能对不接触传统新闻来学习各种各样的一般政治新闻予以补偿;搜索引擎虽然能够“为用户提供看似精准而多样的知识与信息,但是其话语仍然是高度结构化的”,其受到政治与商业对于知识更加隐蔽的控制。[3,40-42]此外,也有学者关注政治行为,如“突然的审查”对公众获得政治信息的影响,认为前者会激励而不是抑制公民对某种政治信息的了解。[43]而对于公民如何解读信息,祖昊、荆学民的研究从“政治阐释”理论出发,主张公民应该理性地、实事求是地解读社会政治现象,借助自我批判和反思向国家视域靠拢,积极寻求与国家的交流对话,最终实现国家与社会沟通的“视域融合”。[44]
第二,舆论/舆情/民意,特别是网络舆论/舆情/民意是学者关注的重要问题。对其的考察包括两个递进的方面,一是对舆论/舆情/民意的研究,二是对相关研究的审视。舆论的生成、存在的问题、如何治理是目前舆论/舆情/民意研究的三个重要方面。如焦德武考察了网络搜索与网络舆论生成的关系,指出二者呈现“互动促动、渐为一体”的特征。“舆论熵”“网络政治焦虑”“风险”“碎片化”等是近期学者们较为关注的舆论问题。对网络失序、混乱的担忧与中国政治发展所基于的稳定性要求不无关系,因此,学者们积极提出了若干控制和防范舆论/舆情危机的策略。然而,也有学者对这样的因果关系表示怀疑。通过研究,余艳红指出中国社会大规模的群体性事件并不必然危害中国的基本政治稳定。[45-49]关于目前舆论研究的现状,林荧章认为当前中国舆情研究和舆情工作过于强调其政治属性和经济属性,而忽视了其中的公共性,因而主张从公共性的维度重新认识舆情。[50]
第三,公众政治参与也是近期研究考察的重点问题之一。这方面的研究可以划分为两个层面:一是考察新媒体、社交媒体或电子媒体对公民政治参与的影响。对此,一些研究表明,数字媒体的使用与公民和政治参与之间存在着正相关;对于青年政治参与来说,社交媒体不仅推动青年群体的线上政治参与,而且促进了青年人群的线下政治参与。[51-53]然而,另一些学者则对新媒体的作用表示出担忧并对其持有负面的评价。他们认为:“新媒体没有更好地整合人群,而是使人群回归到了聚集之前的混乱状态。”数字化时代,尽管公众之间的互动更为方便了,但公众对公共政策的影响力并没有增加。[54]当然,不论是积极影响还是消极影响,是数字媒体还是新媒体,其对政治参与和政治的影响往往受制于“中介变量”。其中,“人们的认知变量如反思、连接复杂性和公民效率”与掌握的“事实知识”“信息接触”“政治讨论”“网民的社交”“新闻”和“新闻价值元素”“公共事务媒体使用”等中介因素受到学者们的强调。[55-62]二是研究网络政治参与的特点。从传播内容来看,当前中国公民的整体网络政治参与行为频率偏低,主要集中于“时政信息接触”领域,而较少涉及“政治事件讨论”“社交政治参与”和“深度政治参与”;[63]从传播方式来看,中国网民正在将“展现诉求”+“转发扩散”为主的旧诉求方式转变为“线上线下协同配合”且以“线下实践促进线上诉求扩散”的新诉求方式。[64]
第四,关注和担忧新媒体对公共领域的影响。一方面,学者们承认媒体的发展对公共领域的形成和转型起到了推动作用,但另一方面也指出在新媒体的运用下,公共领域产生了一系列危机。学者们表示:我们进入了完全不同于过去那种“具有广泛包容性和完善功能的公共领域”的政治时代,其所有的是一个“媒体化的”“破碎的”“不和谐的”“断裂的”公共领域,而互联网和数字化是公共领域不和谐的主要驱动因素。[65-66]
第五,考察公众同意与政治传播这一经典问题。现代民主政治建立在公民同意基石之上,后者构成了前者的合法性来源。然而正如有学者指出的,由于合法性概念因其同义性和缺乏可证伪性而受到批评,许多的学者更愿意考察政治认同、政权支持、政治信任、政治满意度等这些较为明确、易于测量的问题。[67]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对中国政治传播这方面问题的研究也呈现出这样的趋势。以往的相关研究普遍指出,中国公民对政府一直存在着较高的支持度、认同度、满意度和信任度,近期的研究则指出中国公民的政治满意度存在层级差异;也有学者通过研究下岗工人,认为他们尽管有着较高的政治认同,但这却是“一种被动且不自觉的政治认同”。而在来源方面,中国公众高度政治支持的来源则已经由原有的经济发展绩效转向政治制度绩效,其中社会公平分配问题尤为关键。[68-70]就政治信任和满意度的影响因素来说,政治领袖的回应性和真实性会正向影响政府公共关系的质量;公众对政治领袖领导效能的评估会直接促进公众对政府的信任和满意度;[71]受众自身的威权人格与意识形态立场也会影响其是否相信与政府一致或不一致的谣言。[72]
这部分的研究考察了政治共同体内以公众为主体的自下而上或横向的政治传播实践,同样考察了以公众为出发点的,公众与政府/政党/政治领袖、与媒体之间的关系。这部分研究多数强调了新媒体的影响和作用,凸显了中国政治传播研究对现实动态的敏锐观察和跟踪。但这也从反方面暴露出,中国政治传播研究相对缺乏对自下而上或横向政治传播文化、制度、机制等结构性、持久性因素的思考和考察。
(三)以媒体为主体的政治传播
围绕媒体和政治传播的研究从媒体类型上可以分为传统媒体和新媒体的政治传播。对于新媒体政治传播的研究十分丰富,但其往往作为一种因素和变量,而不是主体被嵌入到以三大行动者为主体的政治传播中,因而这里“以媒体为主体的政治传播”主要围绕“传统媒体”。这部分研究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媒体对政治、权力和受众的影响。毋庸置疑,媒体对政治有影响,其改变了权力配置,是受众社会化的实体载体。[73]但有关媒体对政治影响应该多一些还是少一些的规范问题却存在很大争议。有研究认为媒体对政治最终影响的大小问题取决于政治传播的两大行为者——政治家和新闻工作者本身对这个问题的规范看法。[74]二是研究有关政治方面的媒体报道。这部分的研究内容十分丰富。值得注意的是,相关的研究几乎均以《人民日报》作为分析对象,[75]这从侧面显示出后者在中国政治传播中的重要政治地位。
从总体来看,多数研究并没有将传统媒体作为一种机构或政治传播中独立的结构性因素予以考察,而是将媒体本身看作一种传达和承载信息的媒介。这暴露出相关研究仍然缺乏以媒体为主体,对其在政治传播中的位置及其与政治传播中的其他结构性因素,如公民、政党、政府等之间关系的考察。这很大程度上可能源于媒体,特别是传统媒体在中国政治传播中的角色定位,但缺少对相关问题规范维度上的思考,却实在是这部分研究不应存在的问题。
三、中国政治传播研究的前沿问题
新媒体、新技术的发展使新的政治传播现象层出不穷,2018年中国政治传播研究就一些前沿的经验和理论问题、学术热点进行了考察,并予以学术回应。
(一)民粹主义、假新闻、后真相与政治传播
“民粹主义”“假新闻”和“后真相”等概念,自2016年美国大选和英国脱欧公投后备受关注,成为政治传播的研究热点和前沿问题。尽管这三种现象兴起于西方,概念也来源于西方,中国政治传播研究却对此表现出较浓的兴趣,近期研究对相关问题进行了持续跟踪和解读。
民粹主义的研究路径十分丰富,多数研究会追溯民粹主义兴起的缘由,阐发其破坏性的作用,并提出一系列的应对措施。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学者有关民粹主义的研究往往显示出对民粹主义存在的社会安全、社会稳定风险的担忧。如一些研究尤为关注网络民粹主义在话语形态和传播方面存在的问题,并进一步提出针对网络民粹主义言论的一系列管理策略和理念。另一方面,也存在不同于此的研究路径。其倾向于将民粹主义置于更大的社会、政治背景中,视其为一种一般的“传播现象”而不是传播问题,挖掘其背后更为深层次的结构性原因。如段永杰从“反话语叙事”的视角对民粹主义进行解读,认为其是一种特殊的反话语叙事,其存在着对民主和精英的破坏和冲击,但本身也是对“主导性话语”的反抗和补充,是底层民众民意表达的一种畸形却迫不得已的方式。在这样的认知下,民粹主义无论作为现象还是有待解决的社会问题都不再是孤立的,而是社会、政治层面的问题在传播层面的映射。因而,对于民粹主义的应对,也由一味地批判和导向稳定的管理方案转向导向民主的、挖掘其中民意意涵的治理途径。[76-77]以上显示了中国学者关于民粹主义研究的两种不同路径,其中在稳定、安全以及民主方面存在的不同规范和想象颇值得注意。
假新闻和后真相是对同一现象不同层面的理论回应,二者在逻辑上彼此相依,互为因果,在现实中难分彼此。对二者的研究主要涉及相关现象的来源和危害。其中,相对于后真相,假新闻更偏向于传播学的研究范畴,因而相关研究往往从传播学出发,认为新媒体、社交媒体的传播特点及其带来的UGC以及“公共服务媒体”的欠缺是假新闻出现的始作俑者,假新闻危害无穷,破坏了人与人之间交流,无法保证人类沟通与互动的真实性。[78-80]后真相是对假新闻及相关现象更高层次的理论化,其所涉及的问题超出了传播学的范畴,因而其他学科的学者也十分关注这一问题。这既使对后真相的原因和影响的研究视域更为广泛,也形成了对后真相不同方面的强调。尽管对后真相的影响,学者们基本达成共识,认为后真相破坏了公共舆论,加速了精英群体的溃退和“后政治心理”的初具雏形,引发了理性坍塌、信任异化、道德相对主义泛滥和“第三种现实”滋生等危机,但对于何为后真相及其产生的原因学界则存在分歧。一种观点侧重于“后真相”的“自身利益”动机与“迎合受众的情绪与心理”的驱动,更多地强调后真相兴起背后的社会媒体与算法机制等的传播和技术动因,因而将后真相归咎为传播主体、舆论及利益集团。另一些学者如庞金友则将后真相看作是一种“情感先于事实、立场决定真相”的现象。更偏向于将互联网技术的革新和社交媒体的应用看作众多原因之一,而将“后真相”形成与发展归因于更为深层次的社会、政治、经济方面的结构性因素,如“贫富差距造成的经济与文化的鸿沟与分化,媒体垄断催生的恶性竞争,公民政治信任危机”等。这种不同的归因路径也导致学者们提出了侧重点不同的解决方案。传播学学者强调媒体在解决后真相问题中的主导角色。如潘忠党认为在后真相时代更应坚守“新闻专业主义”;也有中国学者通过对约翰·基恩的访谈强调,保护民主免受“后真相”侵扰,单纯对“真相”的强调是不够的,媒体需要帮助人们学习如何更好地做出诠释并判定不同诠释之间的冲突,从而为民主的发展培养理性和明智的公民。政治学学者认为应对网络时代“后真相”政治的挑战,破解其消极影响,“需要建设共享、发展的利益格局,打造开放、有序的媒体环境,营造包容、规范的公共领域,保持谦逊、开放的政治心态,建构权威、共识的舆论话语”[81-86],这种方案较为侧重于多管齐下的治理策略。
综上来看,尽管“民粹主义”“假新闻”和“后真相”生成于西方经验现实,中国学者却转而以西方镜像观察中国社会中的相似现象和相关问题。这体现出学者们在西方概念视域下对中国本土问题的关怀;但对同一问题,学者们也采取了不同切入点并提出了不同的答案。从本质来看,这反映出学者们有争议甚至对立的价值或立场在中国政治传播问题研究中的体现。
(二)算法、人工智能、大数据与政治传播
随着新技术的发展,人工智能、大数据、算法正在势如破竹般构建以大数据与智能计算为核心的信息传播新格局。新技术对政治传播的影响和拓展已经成为政治传播研究的热点问题。在传播学和政治学领域,与新技术相关的学术概念如“计算传播学”“计算政治”“算法政治”“大数据政治学”“智能媒体”[87-90]等纷纷被提出、被畅想。政治传播研究对于相关问题的考察处于初步阶段,也主要内蕴和分散于传播学、政治学的研究之中。就本质来看,三者与政治传播的现实结合,是互联网时代应对政治传播信息从线下向线上转移的结果,也即解决传统的数据收集和分析方法效率不高、精度不够等问题。[91]从现实的政治传播运作来看,“算法是数据与人工智能的节点”,[92]三者在一定程度上是相联系的,并共同、直接作用于政治传播中的信息和数据因素,基于此,影响整个政治传播过程。目前相关研究主要包括三个方面。
首先对算法、大数据以及人工智能技术在政治传播中的应用进行经验描述。研究显示,目前算法、大数据以及人工智能技术都在被应用于政治传播之中,如在英国脱离欧盟、特朗普竞选总统等政治事件中均发现了在线公众舆论的算法操纵,社交媒体机器人以及大数据分析公司的介入。对于中国,研究表明,中国的政治传播已经在算法、人工智能等新技术下出现了“计算化宣传”;微博、推特等社交媒体上的政治信息在发布频率、发布时间、发布内容、发布重复性、转发的百分比、连接、朋友和追随者的数量和后交互等方面存在社交机器人的参与;[7]这些新技术也已经被纳入中国的政府治理中:一方面,大数据、人工智能技术与政务服务不断融合,政务服务正在向智能化、精细化发展并向县域下沉。另一方面,政治传播中的政治信息收集在技术的辅助下呈现数据化、智能化、专业化等趋势。[93]
其次考察人工智能、大数据和算法等新技术对政治传播的影响及其社会、政治效果,并对其进行批判性审视。有研究指出算法通过由人工写入的运算、对机器人的运用以及智能处理大数据,正在改变着信息源、议程设置、传播中原有的权力格局甚至社会共识的建构。其尽管在提升受众传播自主性、提高社会整合、利于处理信息过载方面存在技术优势,但同时也在造成信息的“窄化”“极化”“技术无意识”、简化观点等问题,其“黑箱操作”,也即“透明度”问题更是给政治、资本权力的渗入埋下隐患。[94-96]
最后研究新技术在国际政治传播中的运用。在国际政治传播方面,美国大选受到俄罗斯技术干预的指控,正在引起学界关注新技术在跨国政治传播中的应用和影响。实际上,新技术已经被美国、欧洲国家应用于政治利益的获取中。而对于中国是否将新技术应用于对外传播中这一问题,最新的研究表明,新技术所带来的政治传播的自动化并没有被用作中国国家对外宣传战略之中,而自动化的政治传播则主要存在于中国公民自发地在公共领域中对特定政治信息的传播。[8]
总体来看,学者们对算法、大数据、人工智能的应用并没有采取根本性的否定和完全排斥的态度,而是呼吁在采取有效措施的情况下审慎地处理新技术的应用。同时,学者们也警惕采用技术决定论的视角审视这一问题,认为相关研究“不应该分散这些技术只是嵌入在潜在社会结构中的工具的事实,应该更加关注促进通过技术进行意见操纵的政治、社会和经济制度以及它们存在的外部条件和环境”[8]。目前来看,人工智能、大数据和算法等新技术的发展还处于初级阶段,但三者的不断更新与综合应用,无疑将从各个层面对传播和政治产生深远的影响。有理由相信,对新技术与政治传播的相关研究未来将继续成为中国政治传播研究的热点和探索的前沿。
(三)政治传播理论在新环境下的适用与更新
在新媒体时代,建基于原有现实经验的政治传播理论正在受到挑战。正如政治传播学者布鲁姆勒所指出的,鉴于许多核心理论和概念与政治现实脱节,研究者应重新思考诸如“把关人”“框架”“索引”“议程设置”和“媒介效应”等核心概念。[65]近期的中国政治传播研究也凸显出了这样的学术取向,对原有的概念进行重新审视,显示了中国政治传播研究对理论的现实解释性和指导性的关注。除了上述概念外,相关研究还对“沉默螺旋”“回音室效应”“传播力”等概念予以考察。其中,“框架理论”是近期研究的热点。如邵梓捷等的研究细致地探索了人的认知框架效应中情感框架和渠道框架的不同效应。[97]郭小安则认为总体来看,目前框架研究的多学科路径正在导致框架研究的“碎片化”,因而进行跨学科对话,通过新媒体媒介框架实现“认知框架”“社会运动框架”“政府回应框架”之间的对话与融合非常必要。[98]
这部分研究已经涉及政治传播领域很多经典的理论和概念。在新媒体迅速发展、国内国际政治双重转型背景下,对经典理论的重新审视会越来越受学界的关注。而如何从中国本土政治传播经验中总结、抽象出一般性的理论也是未来中国政治传播研究需要重视的方面。
综上所述,2018年中国政治传播研究主题丰富、论域广阔,在研究主题、观点、前沿问题等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同时存在各研究子主题之间缺乏互动的问题,这反映出中国政治传播研究的“碎片化”。作为一个跨学科领域,政治传播研究主题的多样、分散是学科发展的“健康指标”[99],碎片化本身也有着客观的现实基础,从侧面反映了目前政治传播现象的多层次复杂性。但这种碎片化也可能会造成研究孤立、不连续、缺乏批判和无法对话等不良后果。这意味着自觉将单一问题带入系统参照加以综合分析,形成一种“系统敏感性”(system sensitive)可能是未来中国政治传播研究需要加强的方面。[100]
四、中国政治传播研究的转向与趋势
自2011年第一次出现以“政治传播”命名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以来[注]该课题名为“中国特色政治传播理论与策略体系研究”(批准文号:11&ZD075),目前已经结项。,政治传播研究在中国的发展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繁荣。从2008—2018年,近十年中国政治传播研究可以借用施拉姆对传播学的比喻:从很多人路过但少有人驻足的“十字路口”走向了“绿洲”。中国政治传播研究在明晰研究基础、轴心、边界等基本问题的基础上,以能够从事政治与传播的核心问题、经典问题研究,回应和指导现实的学术可能,吸引了众多学者进入该领域,并让部分学者坚守于此继续深耕和拓展。这推进了中国政治传播研究在进入深水区后向纵深发展,[101]促进着学术研究与中国政治传播实践相互助力,开拓了中国政治问题乃至世界问题的中国政治传播研究视角。伴随于此的是2008—2018年十年间,国内和国外的政治、社会、经济和技术环境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这些变量的综合作用下,中国政治传播研究在学术旨趣、研究范式、思维理念等方面出现了新的转向,2018年正是这一转向最为突出的时期,未来中国政治传播研究的发展趋势和走向也初露端倪。
首先,从“宏观理论建构”向中观微观问题倾斜。十多年前,政治传播研究在中国方兴未艾,彼时政治传播由于生于西方土壤,在理论中国化和本土理论建构层面具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早期的政治传播研究主要从理念层面强调政治传播研究的中国价值,从宏观和系统层面观照中国政治传播现实,从理论层面审视西方政治传播理论的本土化问题。[102]十年之后的2018年,政治传播研究在中国可谓如火如荼。根据上文综述可知,此时的研究关注点已经在建构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政治传播研究层面达成共识,在建构理论层面成效显著,并在此基础上更加凸显对中观维度问题的侧重,如中国政治传播的制度、结构、机制等,以及对微观维度问题的强调,如个体层面信息接触、政治诉求表达、政治信任等。这无疑反映了中国政治传播研究趋向成熟的走向。然而需要注意的,对中观和微观研究侧重的同时,未来中国政治传播研究仍然需要继续关注宏观问题和系统性的理论。因为,处于国内国外双重转型过程中的中国,仍然在很多的理论和宏观问题层面缺乏共识。对宏观问题的持续关注,可以避免中国政治传播研究在微观、表层研究中走向“内卷化”“形式化”;避免因无法深入探讨政治、社会深层次核心问题,而使该领域无法真正由“十字路口”转变为“绿洲”。这意味着,中国政治传播研究在传播学提供主要知识来源背景下不仅需要更多政治学、哲学、历史学、社会学等基础学科的进入和深入,需要新兴技术性方法,如大数据、计算机技术等科学研究方法的辅助,[6,103,107]更需要将这些学科和研究技术融合起来,促进政治传播的知识来源与问题研究从跨学科、多学科走向融学科,实现宏观、中观、微观问题的互动和对话。
其次,从“宣传导向”向“治理”转向。在中国政治传播“宣传”形态的历史惯性的现实映射下,早期的中国政治传播研究或多或少地受制于“宣传”范式。因而,研究往往与现实政治传播或政治实践中的宣传、意识形态、动员、管制等问题分不开。2013年,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目标。中国政治与政治学的治理转向对中国政治传播研究意义深远。因为“治理与政治传播无论是在理论或实践层面都密切相关,政治传播是治理活动得以运行的基石,规范运行的政治传播有助于从整体上驱动治理体系的优化”。在这样的认知基础上,中国政治传播研究也加入中国政治学的这一转向中,上文中政治传播的相关研究在“政治共同体”“政府”“社会”层面的治理中均有涉及。[104]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中国政治传播研究存在“治理”转向,但在治理的目标方面仍存在争议,如在安全、稳定、自由、民主等相互冲突的价值方面仍未达成共识。最后,值得警惕的是,政治传播因为其本身处于政治运行的整个过程中,其只是政治分析中若干独立解释变量和多种归因因素之一。治理路径导向下的政治传播研究,很容易陷入官僚思维范式下行政、管理甚至管制的实用主义路径陷阱,让研究将具有深层次和复杂原因的问题导向单一的、“传播”技巧式解决方案,而忽视政治传播中“政治”的“统摄”地位。[105]这样的路径也很容易模糊学术研究与策略性报告的边界,降低政治传播研究的学术底蕴和理论价值。因而,如何转向并强化社会科学的思维范式和研究路径,可能是未来中国政治传播学术研究健康发展的关键。
再次,从新媒体向新媒体融合新技术转向。基于互联网的发展所形成的新媒体技术在表达、沟通层面型构了政治传播,使很大一部分政治信息呈现为线上状态。政治传播研究对相关问题的各个层面都进行了考察,以便从理论层面认识、解释和规范新媒体下的政治传播现实。近些年来,人工智能、大数据、算法等新技术兴起并以强劲的优势得以运用。尽管它们与新媒体同样基于互联网,但这些新技术对政治传播的影响却与新媒体不同。人工智能、大数据、算法恰恰更为有利于对信息发布、表达的反向收集与回应。这意味着,新技术正在加入新媒体型构下的政治传播运行之中。无疑,未来二者将共同作用于中国的政治传播实践。与此相应的是,中国政治传播研究已经开始密切关注新技术的政治传播效应与未来可能。同时,也关注这些新的技术对研究本身的影响。包括大数据、算法等在内的自动、智能数据收集与处理等,正在并将继续影响包括政治传播在内的整个社会科学的研究范式。[87-89]如有学者指出的:“由于人工智能与大数据算法思维的本质,是运用计算机科学的基础概念(抽象与自动化)去求解问题、理解人类的传播行为,故而‘算法’作为人类社会技术发展的下一个重要领域,无疑昭示着社会信息传播研究重心转向的未来方向之一。”[91]然而,新媒体与新技术的结合甚至融合是否会导致对线下生活的忽视,是否意味着数据、信息能够囊括人类政治、传播行为并满足对其进行充分解释和规范的需求,等等,这一系列的问题仍将是中国政治传播在向新媒体融合新技术转向时必须解决的理论和现实问题。
最后,从“西化-反西”二元对立向“中国特色政治传播研究”转向。中国政治传播研究存在着西方理论驱动甚至西方问题导向的问题。这与政治传播的西方传统、西方来源及其政治发展阶段等客观条件密切相关。然而,其带来的是中国政治传播研究堕于本土的理论创新以及对中国真实、核心问题的注意力分散。与此同时,中国政治传播研究也存在以特定的话语反对西方理论和西方学术的范式。这种范式在传播政治经济学路径下,尤其涉及国际政治传播具有其内在的自洽逻辑。然而将这一逻辑延伸至国内政治传播研究,则易于忽视中国政治传播问题的内生性原因。这两种路径都存在这样那样的缺陷,在早期的政治传播研究中,二者势均力敌、相互对立、无法对话。近些年来,伴随着中国经济的迅猛发展、国力的增强、国际地位的提升及作为参照的西方国家相对优势的下降,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成为主流学界的共识。对于政治传播研究,基于中国古代政治文明和政治传播经验,研究、总结、提升、构建中国革命、建设、改革的政治实践,并建构与中国的实力和政治文明发展相匹配的中国特色政治传播成为中国政治传播研究的学术自觉。[105-107]对此,学者们在“欧洲行省化”(provincializing Europe)的概念下提出了中国政治传播研究“行省化”[108-109]的研究理念。然而,需要指出的是,进行“中国特色政治传播研究”并不意味着学术上的盲目自信与“闭关锁国”,而是主张从政治文明对话与交流、政治文明变迁、“政治文明在传播中实现特殊性向普遍性的升华”等条件出发,看待建立在西方文明和中国政治文明基础上的政治传播理论和实践。[110-111]这意味着,未来应更多使用比较视角和方法,在更为客观地理解不用文明之间的比较优劣势的基础上,解释、规范中国政治传播,从事中国政治传播研究。
(本文作者感谢匿名评审专家以及中国传媒大学荆学民教授、苏颖老师、赵洁博士对本文提出的宝贵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