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一棵桑树

曹隆鑫

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从度假村大酒店里走出来，迎面就问我哪里有桑树。度假村大酒店原本就是一大片桑树地，女孩正站在曾经的桑树地里。两年前有个大老板来的时候，桑树地早已经变成郁郁葱葱的竹林了。养蚕的收益不好，我们这儿的山坡上到处都是竹子，我们把桑树地也移栽上了竹子，很快，山坡上的竹子和桑树地上的竹子就连成一片，远远看去，极像是一个波涛汹涌的绿色海洋了。这几年，竹子没销路竹笋还贬值，我们在海洋里正愁苦着，突然来了一个大老板，在这里投资兴建旅游度假村，还给旅游度假村取了一个据说能把埋在心底很深的乡愁都能唤醒过来的名字，没想到真有城里人一车一车地过来，我们也跟着赚到了比砍竹子挖竹笋还来得轻松的钱。就比如我，当起了保安，每天在竹林里荡来荡去还有钱拿。我没有回答她，我在这里碰到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女孩的声音就提高了一些，说，保安，我问你话呢！

我在这里当保安快一年了，碰到过很多不愉快的事，比如大前天吧，一个男子携手一个女子在草坪上蹦蹦跳跳，我常把草坪看成是秧苗，我就上去阻止，自然被骂了一顿，还遭到投诉。队长就训我，说，那草坪就是用来被城里人踩的，你瞎阻止什么啊！我说，我是看成秧苗了。队长说，你的眼睛真是有问题！我说，我是心里有问题。队长说，你要把草坪看成麦苗，麦苗过冬前不是要碾碾的吗？

让他们多踩踩，这样我们才会有一个好收成，好收成懂不懂？我说，这真是一个好主意，我有好多年没有种过麦子了，我们能不能把草坪都种成麦子？这是多好的一大块地啊！队长一脚踹过来，骂我，脑壳被驴踢了！

我没理女孩，扭头就走，走不多远，我的眼前就出现了一棵一棵的桑树，桑树上挨挨挤挤着绿绿的椭圆形的桑叶，桑叶上有很多条纹路，我现在想起来，桑叶上的一条条纹路就跟手心里的纹路一模一样，我有多少年没有摸过这样翠绿的纹路了？

下班回家的路上，迎面被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拦住。搀扶着老者的就是上午问我桑树的女孩，我没回答她，她在我扭头往一边走去时，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了普天下的保安。老者问我，老乡，你知道这附近哪里还有桑树吗？我看了看女孩，我还穿着保安服，女孩不至于这么快就忘记我吧？我对老者说，这是你孙女？真漂亮！老者笑了，说，我孙女，你叫她可可就是了，她陪我来找桑树，我想找一棵桑树。

我说，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知道桑树的根桑树的皮桑树的叶都是一剂良药，我真是大意了，当初应该保存下来一棵才是。

老者果然抬手指指太阳穴的地方，说，这儿出了问题。

我说，您应该上大医院去看看。

女孩在一邊白了我一眼，说，你胡说什么，我爷爷身体好着呢！

老者笑起来，说，我很小的时候，我跟我的母亲来过这里，我的母亲在这里做过养蚕的指导员。我现在老了，耳边常常响起沙沙落雨的声音，我仔细一琢磨，这不是蚕宝宝吃桑叶的声音吗？我就想着要去我母亲指导过养蚕的地方再走一走看一看。可可陪我跑了好几个地方，可是都没有桑树了，都不养蚕了，这里我记得曾经有很多的桑树，应该还有桑树吧？

我看看老者，老者的年纪很大了，我们村子里这样大年纪的只有苗苗的妈妈，苗苗的妈妈有可能认识老者，可是，苗苗的妈妈已经在一个月前过世了。我又看看女孩，女孩的眼睛里含着一种期盼。我说，时间有些晚了，明天吧，明天我带你们去看桑树好不好？

女孩说，是真的吗？那明天我们还在这儿等你。

老者的眼睛钻到我的眼睛里来，很有些争分夺秒要先睹为快的样子。老者的拐杖颤巍巍地点着地，说，我们可以开车过去的，现在就过去！

我笑了一下，我说，车通的地方，还能有什么？

老者想想，然后点点头。

女孩拉了一下老者，说，爷爷，我们走吧！走了几步路又回过头来喊我，说，谢谢叔叔！上午的事，是我失礼了，真对不起！

晚霞映在女孩的脸上，真像那时候的苗苗。

睡到半夜，我推了一下身边的苗苗，我说，你知道哪里还有桑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