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模特和她的三个甜心爹地

2019-07-02◆

东方剑 2019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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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形容词都是狗娘养的，值得相信的只有那些不带感情色彩的名词和动词。比如你一定不要相信一个人对你说他爱你，这很荒谬，很无聊，也很危险，你只可相信他说我送你一只钻戒，或者一辆车，一套住房。如果他不幸是个穷光蛋，身上只有十元钱，那么，他肯买只扎头发的头花，或者再实际一点，买只肉馒头送给你，这样的人，更值得相信。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物质和金钱如此受到人的崇拜。我渴望它有一天也神迹般降临在我身上，但它不肯来，一直不肯。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它未能来，错在我自己。不能只有渴望，还要去行动。我之前的行动仅限在T台上走秀，是那种看的人不多，被媒体报道得也不多所以进账也不多的T台。我新行动的动力来自于一个网站首页上的介绍。这个网站在这里就恕我不说出它的名字了，免得有人跟我抢生意。它的介绍这样说：受人尊敬、慷慨大方的成功男士是女性的良师益友、赞助人甚至恩人。他们对内心的欲望极为坦诚，并开诚布公地说出自己的预期和赠予能力。聪慧、有魅力、目标明确的女子值得被人宠爱、纵容，得到情感上和经济上的慷慨援助。

狗娘养的形容词的堆砌，它们的实质不过是，我有钱，我愿意为我的老二花钱，只要你让它足够舒服，只要你足够贱，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当然，你的容貌身材教养得配得上这些东西。我操。不过一个交易，值得说得这么隐晦这么文艺这么矫情吗？

我知道这行规矩，管这些“受人尊敬、慷慨大方”的男士叫作爹地，或者更肉麻一些，叫甜心爹地。这个称呼很合适，爹地普遍在四十岁以上，年轻的男子一般不会去做这种事情，他们相信自己的魅力，不需要花钱来换取。另外一个，他们大多数口袋还比较瘪，也花不起这个钱。而爹地这个称谓，比起旧时代的干爹，要洋派，也更暧昧。

初战，甜心爹地居然是……

直接，也就是网站首页上说的坦诚。这个词真好，大家都无须掩饰，无须转弯抹角，与谈工作待遇一样，买方是否提供住房，什么样的住房，薪水是多少，表现好额外的奖金是多少；卖方必须具备什么条件，年龄，长相，三围，学历，特长，在多长一个时间段里需要做哪些事情……

我恰好具备一位“受人尊敬、慷慨大方”的先生所提出的条件，我们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见面之前，我专门做了脸，做了头发，植了睫毛，买了衣服——做模特数年，我对打扮尤其是服装的见解还是值得一说的。我知道怎样能妩媚，怎样能清纯，怎样是良家妇女，怎样才有风尘味。这次，我斟酌再三，决定走清纯路线。对方称自己是成功商人，风尘女子一定阅过无数，妩媚虽一般不会出错，但容易腻味，打扮成良家妇女，无疑是自欺欺人，你出来卖的——与妓女不同的是，她零售，你批发——还良什么家，所以保险起见，我选了清纯。虽然我是出来卖的，我可以是第一次，再说，清纯是最好的底色，我把赋予这底色风格的权利留给这个即将会面的爹地，他会不会更有成就感？

我们的见面选在一家咖啡馆，咖啡馆里一直在放一个名叫小野丽莎的日裔巴西籍女孩子唱的歌，The more I see you, the more I love you……我则按照约定拿了杰克·伦敦一本名叫《马丁·伊登》的书，是他的要求，他在QQ中说这本书是一部长达230分钟的电影《美国往事》中男主角“面条”喜欢读的书，是一本关于一个出身底层的男子成长的书。我操，还装。不过，手里拿上一本书，正符合我当天的打扮，耶稣头，颈间白色的丝巾，蓝色和绿色相间的连衣裙，一款GUCCI的印花包，竹节做成的肩带，白色的底子，上面印着欧洲野豌豆花、紫云英、金雀花、苍耳以及蜻蜓、蚂蚱和萤火虫，当然是仿品。

看见我，应该说是看见我手上的那本书之后，一个中年男子站了起来，朝我招手。他宽额头，宽脸，高鼻梁，架了副金丝眼镜，身材高大，穿了件立领的外套，有点像教士服。看他的样子，我知道我今天的风格选对了。

待我坐下来，他便将手覆在我手上，宽大的手掌，温热的掌心，手背上蜿蜒的即将突起的血管，虽然我早有准备，但还是觉得有些唐突，便低下头。只听得他对我说，你真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我抬起头说，只要您满意。我有意用了“您”。在我们这座城市，用“您”称呼对方，有敬意，但更多地表示疏远，不像北方的很多城市，用“您”则充满了市井的热络。欲擒故纵，你懂的。

他说，你是第21个。啊，第21个，这个爹地会不会……变态，我心里这样想，但没说出来。顾客是上帝，我拎得清。他仿佛看出我的心思，他说，呵呵，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是我第21个调查对象。我是大学社会学教授，我想做一个研究项目，是关于包养的。我有研究经费，我们谈话，我可以付你费用……

奇葩。我真想把那本书扔在他那张宽脸和那身虚伪的教士服上。可笑，你把你的所谓的研究建立在对一个女屌丝的戏弄上，见鬼去吧。我没时间陪你进行所谓的研究。于是，我拿起挂在板壁上的包，起身要走。见此，那位教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递给我，说，对不起，小姐，是两百元钱，辛苦了。我迟疑中接过。我应该接过，我凭什么不要？做头发的钱，来回的车钱，浪费的时间……

The more I see you, the more I love you……小野丽莎还在唱这首歌，在她随性慵懒的歌声中，我走出了咖啡屋。

这是我求包养征途上的初战，折戟的初战。

再战，一段令人怅惋不已的关系

我不知道我第二次求包养的经历算是成功还是失败，但如果纯粹从交易的角度看，有盈利便是成功，小的盈利，便是小的成功了。

既然是交换，价格便是杠杆，年轻、美貌、素养是构成价格的最基本因素。时间堪比金钱，属于年轻的时间尤甚。所以我得趁着年轻，得抓紧时间。既然卖，尽可能卖得贵一点。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我在自己的声明中加了一条，本人致力于纯粹包养，凡有他念，恕不奉陪。其实，网站对于登记者，至少在表面上，还是有很多保护措施的。管理员会提醒，不要轻易独身去外地和网友见面；除非客服担保，不要给陌生人转账；不要答应对方接视频的要求，更不要在探头前脱衣服给对方看，尽量选择VIP会员。接着，管理员反问，如果连VIP都舍不得钱加入的人你们会觉得他是富豪吗？哈哈，连我这个没读过多少书的人都觉得这加上去的一句特别有意思。

这次的爹地，我依旧是用第一次的清纯模式钓到的。那种被称作森女的风格，清新，自然，文艺，有点小小的浪漫，对很多中年以上男子的胃口，显然也对上了这位爹地的胃口。他说他欣赏我的坦荡，我不解。他说，你要约中的“纯粹包养，凡有他念，恕不奉陪”，我还是不解。但我没有再问他，因为我不想被他认为不聪慧，网站的介绍中不是说“聪慧、有魅力、目标明确的女子值得被人宠爱、纵容”吗？

没有几句话，他便和我签了一年的合同，他的“赠予能力”是每月五万元。

我猜不出他是做什么的，但我感觉到他应该是个大人物。他言语不多，也少见笑容，一直西装革履。每次见面，除了完成我们的交易内容，便是看电视，吃叫来的外卖，然后就是睡上一觉，睡醒后洗个澡，穿上来时的那身西装，和我告别，从不过夜。在交易方式上，他没有特殊的癖好，再正常不过的那种，程式性很强，从未提过分的要求。一个显得有些乏味的正人君子。他的公事包，是一个很低调的品牌，我认识，一只大约值一辆普通轿车。我没敢翻他的公事包，但我暗自跟踪过他。他每次离开，总是要走过两个街区，然后进入一个停车场，开着一辆黑色轿车离开。轿车只是一辆帕萨特，仅仅殷实人家就买得起的那种。

我一度觉得自己爱上了他。每个月他付给我五万元，可见他的经济实力。他需要肉身的放松，我能满足他这个需求。我明白，这仅仅是交易。是交易，就不能有感情纠葛，那会坏了规矩的。但我不可遏止地爱上了他，直到有一天，在他洗好澡重新衣冠楚楚要出门时，我站在门后，背靠着门，扬起头，等待他的吻。他仅仅用唇点了点我脸颊，就去拉门把手。我向前靠去，靠住他的身体，从门把手上拿下他的手，然后扭动自己的身体去贴靠他。我在索要某样不应该索要的东西，我在冒险。他瞬间愣住了，然后坚决地打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他又来过一次，我预感到可能失去他，我尽自己所能服侍他，让他感到我的努力和我对他的挽留。在悄声跟着他到停车场之后，我还拦了辆差头跟上他的帕萨特，差头司机跟得太紧，我一度感觉他在后视镜里发现了我，帕萨特最终开进一个安静的别墅区。

后来，我再也没有等到他。我后悔自己的鲁莽，也开始明白我先前的不解，他说他欣赏我在要约中说的“纯粹包养，凡有他念，恕不奉陪”，也就是说，他对这段关系的要求，也是纯粹包养，我是卖的，他是买的，不好有非分之想，不得有他念。是我有了他念，是我违反了约定，所以他终止了合同。如果我没有向他索取合同里没有约定的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或许我还可以在一段时间里留住他的肉身，并收到他为自己的肉身享受应该付的报酬。

最后我还是按合同收到了他的尾款。这让我更加懊悔。毕竟是一个优质客户。不知哪位求包养的姐妹有幸遇到他，如果真的遇到，务请珍惜。在这个物欲的世界里，能够遵守为物欲实现所制定的规则，已属拥有契约精神。

终战，活该的我

但至少前面这位甜心爹地让我对求包养的前景有了信心，终究我们这些人还是有市场的。只要你不贪心，不要不应该要的东西。有付出，就至少有金钱的回报。

但是，我再也没有碰到过为我肯出五万元一个月的爹地，四万也没有，三万也没有，我渐渐悲凉起来。是啊，有句歌词这样唱，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最后，我将价格降到了二万。数天之后，终于，笃笃笃，有人在敲我QQ头像，他说，嗨，妞。

我没急于理睬他，虽然我很急于。我查看了他的资料，他说他是研究生学历，靠自己奋斗创业，目前已是玉石界的大佬，绝非土豪，希望找到有素质、聪明的女孩，在利益交换的同时，希望能最大限度地帮助到你。

我反复读这几行字，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在利益交换的同时，希望能最大限度地帮助到你。这个地方，他连人称都换掉了，直接用了“你”。这个“你”，像一床巨大的羽绒被一样一下子覆盖了正在寻求护佑的我。我知道这是自己一次难得的机会。于是，我回复他，嗨，爹地。

妞，想不想和爹地见面啊？爹地保证不会让你失望哦。男子的回复很快显示在对话框里。

那我得知道我亲爱的爹地怎么样不会让我失望。我对男子发了个糯糯的嗲。

妞，你所能想到的方式，和你未能想到的方式。男子又很快回复。

哈哈，我能想到什么，我未能想到什么，爹地怎么会知道呢？我再次发嗲。

……

一些极端无聊、暧昧和挑逗的话之后，我们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他让我飞到他所在的城市，并说飞机票由他来支付，且他已定好了酒店，让我从机场直接去酒店。

一进酒店大门，我心里便打起了鼓。是那种快捷酒店，大堂窄小凌乱，一角堆放着待清洗的床单被套和枕套，长久不见天日的霉味和清洗剂没有过干净的刺鼻的化学品味。上到所要去的楼层，霉的味道更浓了，走廊的灯光暗淡，地毯也很破旧，我几乎生出了要逃走的念头——事实证明，这个时候逃走还为时不晚，不会有后来的惨剧，我也不至于这一天之后的人生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但是，我不甘心，一是他机票钱还没给我，即使谈不成，至少他还应该付给我返回的机票钱；二是万一呢，万一他像他自己描述的那样成功呢？很多出身苦的人，不愿意将钱花在看不见的地方，如果我们仅仅是在这个地方接个头，签个合同呢？

我站在他所说的那个号牌的门前，犹豫良久。突然，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男子连拉带抱把我拖进去，门一关上，不待说一句话，便将我顶在门后，兜头兜脑开始吻我摸我，嘴里陈旧的食积气息，差点让我窒息。

我拼命挣开，才发现面前是一个面目猥琐但四肢健壮的男子。他丝毫不掩饰眼睛里的焦渴，我心想坏了，但我明白，不能激怒他，我得想办法逃走，所以微笑着用嗲嗲的语气对他说，爹地，不，哥哥，您这么年轻，应该叫哥哥。哥哥，我累了饿了，我们先出去吃点东西好吗？

男子说，这里有吃的，我买了泡面，楼下超市最好的泡面，我先泡一碗给你吃。在烧水的间隙，他又凑过来吻我抱我摸我，我假装害羞尽力躲避他。

怎么办？无论如何得想个办法逃走，机票钱我不要了。我又一次后悔自己的贪心。可是晚了，只听得门上防盗链挂上的声音，他冲过来的急切的脚步声，他脱衣服的“唰唰”的声音，接着，只看见他赤裸地站在我面前，不由分说便动手扒我的衣服。我不从，我扑向床头的电话机，抓起来，电话机却没有连线。我又去掏自己的手机，我大声呼救，却只见他拿出一把刀朝我刺来……

是打扫房间的服务员的尖叫声惊醒了我，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赤条条躺在血中，胸前白色的肉翻出来，腿已不听指挥，服务员说出的日期和时间，已经是我到达这个房间的第三天下午。

高位截瘫，这便是我的第三个甜心爹地送给曾经站在T台上的我的礼物，一个太过昂贵的礼物，一个让我生不如死、也使我名誉扫地的礼物。

“万时红杯”社会百态征文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