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年匠艺
2019-07-01张石山
罗面站人
我记事,在合作化之前。当年,村子里还没有成立农业社,农民各家种各家的地。种种手工业匠人,也没有被集中管理,大家多是个体经营,各自为政。各种手工业匠人,老百姓的说法统称为“耍手艺的”。 远年记忆里,经常能见到耍手艺的匠人们走村串乡。
那时,跟上大人们赶庙会、上集市,寻常都能见到耍手艺的。比如银匠、锡匠,随便一块地面,拉动风箱、烧起坩锅,当众献艺。有人拿了银元来,在坩锅里化成汤汁,倒进模具,趁其冷却硬化之前,银匠摆摆弄弄中,刚才的银圆就变成了耳环手镯之类。银匠做好手镯,还要上戥子,也就是过秤,银子的分量自然丝毫不会短缺。
记得在集市上,见过一个卖针的。那人卖针卖出花样,故而记忆犹新。一包针,五十个,五分钱,买了拿走,能有什么新奇?这个卖针的,拆开纸包,左手执定书本大小一块木板,右手每次捻起十多个钢针,甩飞镖似的甩出,那些钢针便均匀钉扎在木板上。当那人高高扬起手臂甩出钢针,在日头下就现出莹莹飞动的道道闪光。待一包针,全部扎上木板,这才收好了,卖掉。依然是五分钱一包,每包五十个,一个不会少。
假如有某根针没有扎进木板,那人捡起来“咔嚓”撅断,略无踌躇。依稀记得他一边甩动钢针,嘴里一边吟唱着什么歌谣。可惜年代久远,我太年幼,竟没有记下词曲。
在集市庙会上见到手艺人,多半是在预期之中,村子里来了耍手艺的,就有点意料之外。如果说,赶庙会是老百姓的盛大节日,那么手艺人突然出现就是孩子们的额外惊喜。
在我的记忆中,来过我们村的手艺人,有张罗子的、箍漏锅的、钉盘碗的、钉秤的、钉马掌的、修锁子的、修炊具的,包括劁猪的、骟驴的,五花八门、五行八作,关乎乡间农家日用,差不多是应有尽有。
耍手艺的进了村,要招徕生意,一般都带吆喝。匠艺有别,吆喝也各有不同。一个只是让本地乡音熏染出来的孩子,听着那些呐喊吆喝,觉得“侉声侉调”。或者,正因为侉声侉调,反而格外招人。有些匠人,压根是本地人,但它们的手艺和吆喝跟了外地师傅学成,吆喝呐喊起来,也都成了“侉子”。
在我们县境一带走村串乡的匠人,张罗子的和修炊具的,以河北武安涉县的师傅居多。武安涉县位于太行山东侧,与山西是打交界的近邻。那儿的人,和我们盂县一样,孩子们自幼缺钙,多数头颅扁长。那样形制的脑袋,如今说来算几分时髦的“南北头”,盂县家当年叫成“扁骷髅”。我看那些匠人们的脑袋,比盂县家的还要扁骷髅。他们来了村里,孩子们就一窝蜂追赶了围拢了,看人家的扁长头颅,听人家侉声侉调呐喊。
张罗子的,吆喝起来是“张——儿——罗嘞——”。仿佛匠人比大家高出一辈,占了人们便宜似的。他们习惯上就那么呼喊,老百姓习以为常,并不见怪。而修炊具的,偏生不吆喝。匠人们手执一块薄铁板,上面拴着一些金属的器具,各种擦菜片子、粗细饸饹床底子等等,走动之际,前后晃动铁板,打竹板似的那么敲打。各种金属片儿发出的声音,“铁、铁、铁”那么响。人们说,那就像是匠人们在叫“爹”,这就又比人们低了一辈。先头高出一辈、而后矮下一辈,匠人和村民,结果大家扯平。说法当然只是说法,人们当闲话说着玩儿。
罗子匠来村里耍手艺,我见过一回。农家加工粮食筛面的罗子,由罗帮和罗底两部分构成。依据筛面需要,罗子有粗罗细罗之分。而依据罗底使用的材料,具体又分作铁丝罗、铜丝罗、马尾罗和头发罗。价格也略有等差,铁丝罗相对便宜,而以头发罗最贵。匠人剪下一块大小适切的罗底,耍出手段,反复缓慢使力,将罗底与罗帮死死绷紧。这整个过程,叫做“张罗子”。
好半晌,主家和看热闹的人围观之中,匠人终于张好了一面罗子,大家仿佛同时松了一口气。然而,那人并不急于交货,往下还有动作。只见那罗子匠从容起身,双手捧起他刚刚张好的罗子,先是伸头将里外细细察看一回,看罗帮罗底有无些许瑕疵;接着举起来,向着阳光再好生端详良久,仔细验看罗孔是否处处均匀。末了,左手执定罗帮,挥起右手去敲击罗底。那一刻,超乎我的想象,那罗子竟然发出了“砰砰訇訇”犹如敲击铜鼓似的声音。最后,该是超乎所有人的想象,那罗匠将罗子倒扣在地下,他自己竟然整个站到了罗底之上!
头发罗、马尾罗,那材料千真万确就是细如发丝啊!大家屏声静息,人人悬了一颗心。罗匠下得地来,肉眼看去,那罗底平整如初。而那罗匠,此时再次举起罗子敲击,一如方才,大家耳边仍然响起了“砰砰訇訇”犹如敲击铜鼓似的声音。
直到这时,那罗匠方才环顾周边,露出自豪的笑容。
他耍的是手艺,他在为他的手艺自豪吧。
这样一面罗子,寻常可以使用几十年。
篦梳劈柴
当年农家过日子,多半秉持“勤俭”二字。使用东西,讲求爱护节俭;购置物件,务须结实耐用。人们远远没有进入什么“快餐”时代,消费观念一概老派。
比如老辈传下来的瓷碗瓷盘,所谓细法物件,万一摔开几瓣,也不会轻易扔掉。等钉盘碗的来了,要请那匠人把碎片锔钉起来,好继续使用。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 在瓷器上钻孔安钯钉,那钻孔的鉆头,便是金刚钻。一只破瓷碗,锔钉起来,往往要钻二十来个孔,安上十来个钯钉。那只瓷碗值多少钱呢?工钱、料钱算下来,差不多值半个新碗。你说他何必花半个碗的钱,使用一只破碗呢?他说破碗一样盛饭,算起来省下半个碗的钱哩!
钉盘碗的之外,寻常来村里耍手艺的还有箍漏锅的。箍漏锅,有的地方叫做“锔锅”。专门的匠人就叫锔锅匠。铁锅摔裂了,或者年代久远有了漏隙孔洞,农家也往往不肯随便卖了废铁,更不会扔掉,多半要请锔锅匠把它锔好,继续烧水煮饭。
锔锅的时候,匠人会根据情况,使出两种手艺。一种,也要钻孔,使用钯钉来锔好裂缝。一种,则是动用坩锅,烧化了铁水,用来填补较大的漏洞。两种手艺合起来,整个都叫锔锅,咱们山西方言,说成“箍漏锅”。有趣的是,老乡们将那“箍漏”两字,理解成一个动词。补锅、锔锅,箍漏锅,一样的意思。锅破了嘛,请匠人箍漏箍漏!箍漏住了,还能使唤!
这样的锅,破了锔好,再破再锔,往往也能使用几十年。所以,乡间有“破锅熬败铁梁筲”的俗话谚语。担水的水桶,我们老家叫水筲。木帮木底,同样是请专门制作水筲的匠人手工制作。拦腰有三道铁箍,牢牢箍住木板;上面有铁条打就的梁子,是为拎起水桶的把手。担水的担杖,其铁钩和水筲的铁梁,反复接触磨损,那铁梁终有被磨断的时候。而灶台上常年煮饭熬水的铁锅,尚还能够勉强使用。上述谚语,老百姓类似说法,还有“软舌头熬掉玉牙”,其传达出的主旨意味是一样的。
我在老家村里跟着老奶奶生活十年。寻常农家,记得家里有数的几个身边物件里,以老物件居多。别的不说,单说奶奶手头的一只篦梳,她老人家就使用了七十多年,整整一辈子。
我说家里人们的身边物件不多,是一句大实话。比方,农家妇女,媳妇熬成婆婆,一生能拥有几件首饰、寻常能使用多少梳妆品呢?她们的生活非常简朴,梳妆打扮仿佛是一件相当奢侈的事情。一把梳子,用来拢头发,所以梳子有的地方又叫做拢子。另有一把篦梳,用来篦头发。想当年,乡间卫生条件差,又没有什么杀虫剂来消灭寄生虫。万一生了虱子虮子之类,怎么处置呢?除了经常洗头清洁,剩下的办法就只能是用篦梳来清除。对于寄生虫的问题,老百姓一则是无奈。好比人类总是消灭不掉老鼠,只好与它共生共存。再则,还有自我解嘲一法,找个心理台阶。大家这样讲:朝廷爷身上,都有两个御虱子哩!
梳子、篦子,女人们使用的官粉、胭脂,雪花膏、洋胰子,包括小女孩喜欢的头绳、发卡,松紧带、猴皮筋,除了赶集上店,平常购置主要依赖走村串乡的货郎。货郎进村,无须吆喝,只要摇动他的拨浪鼓,不消一袋烟工夫,娃娃大娘闺女媳妇们早围拢了货郎担子。他那担子,当街铺展开来,几乎就是一个小型百货商店。平摆的盒子里、竖放的架子上,什么日用小物件都有。其中当然也有篦梳。那物件,年里月里或许都卖不了一个,但他得备着这种货品。
记得有一年,我们村来过一位专门卖篦梳的小贩。据他自称,他卖的篦梳是自个儿制作的,那么,那小贩同时也是一位篦梳匠人。
应该是在夏天,人们单衣单裤的季节。我们一伙玩伴正在村街上疯跑,乍然听见一个人怪怪的呐喊声儿。“刮子、刮子”,一声接一声喊叫。“刮子”是什么玩意儿呢?我们奔到近前,只见那人中年相貌,留着一个锅盖头;白衣黑裤,裤腿格外肥大,裤脚开口极宽。侉声侉调,不知是哪里口音。他随身背着一个帆布褡裢,此时敞开摆在当街,一眼看去,绿色脊骨、金黄梳齿,他喊叫的“刮子”,说的原来是篦梳。
——篦梳的材料是竹子,竹子主要产地在南方;后来回忆那人穿扮口音,他该是一个南方人吧。
对于篦梳,我当然不陌生。奶奶的那只篦梳,寻常扔在窗台上,我见的次数是太多了。别的不知道,知道那物件的材料非常结实特别硬棒。中间安篦梳齿儿的脊骨,四棱四正,相当厚实,篦梳齿儿紧密排列,几乎“间不容发”。从一人高的地方摔下來,摔到石板上,绝对毫发无损。
这个喊着“刮子”卖篦梳的匠人,为了证明他的货物地道,竟然当众声称,说他的刮子能够劈柴!篦梳能劈柴?莫说见过,听说也从没听说过。这可真成了现场版的“今古奇观”啦!
说话间,果然有人就近反身进到谁家院里,专门挑了那种特别结实的干硬柴火棒子,拎到场子当央。我们老家,当年人们烧火暖炕,砍的是山柴。山里柴火,要数柞木也就是村人称为“柴木”的,最为结实。农家寻常拿来做镢柄、镰把,其硬棒难劈,可想而知。
有人拎来柴木棒子,也不能说村里人促狭,故意刁难外路匠人。那匠人自个儿把话说在场面上,他该当为此负责。
当初年幼,心灵半是敏感半是柔软。既有几分好奇,想看个究竟,看看篦梳到底能不能劈柴;又有几分担心,生怕那侉声侉气孤零零的一个外路人当众出丑。
心跳着,忐忑着,想逃开现场,分明舍不得;想看个究竟,确实又不敢直视。
那卖刮子的匠人,面不改色,略无惧意,众目睽睽之下,果然便拿他的篦梳去劈柴。人们寻常劈柴,使用刀斧,而刀斧都有把儿,抡起来容易发力。一只篦梳,即便非常结实,用来劈柴也难以操作啊。他就那样,徒手执定他的篦梳,抡起来去劈柴。“咔咔”声响过处,柴火棒子真个被纷纷劈开。末了,那匠人扬起篦梳请人观看,递给大家认真检查,他的刮子也就是篦梳,完好无损。
这儿应该有掌声的。但那时村人没有鼓掌习惯,便也没有如今电视剧中夸张的表演场面。大家觉得那很正常。手艺人,耍的是手艺,卖的是手艺,你的手艺就应该出色。好比农民种地种得好,何尝要人鼓掌夸赞过呢?
当下,老者们微微颔首,我这儿替那匠人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往下,有人开始问价,准备买篦梳。
说来今人或许难以相信:那样质量的篦梳,一对儿,两个,喊价只要五角钱。有人犹豫,有人去取钱,这时分,那人接着应许道:如果你真个要买,买两个,另外奉送一对儿!
一只能劈柴的篦梳,算下来竟然只卖一毛来钱。
钱,曾经是多么值钱!
而钱再值钱,我觉得实在不值那份质量和那份手艺。
席子盛水
我的老家盂县红崖底,近年许多朋友文友都去过。如在夏秋之际,倒也满眼一派葱绿苍翠,山野间景色怡人。
但我们村古来缺水。十里深浅一道山沟,暴雨之时有山洪咆哮,山洪过后,便剩下一道干河槽。人们常年吃水,不能不依赖旱井。老天落雨,雨水贮入旱井,浑汤泥水的,大家澄清了食用。
我们村缺水,村南却意外有一片芦苇地。原来,村民起房盖屋、脱坯垫圈,历年在村南一个固定地方取土,那儿就出现一大块洼地。夏季雨水山洪积聚,这里就成了一个季节性池塘。池塘四周,不知起自何年何月,生出那么七八亩芦苇来。夏季苇叶喧哗,入秋芦花似雪,竟成山庄一方风景。
每当端午前夕,准备包粽子,不止本村,包括周边村社的人们都要来这儿采摘苇叶。小村小庄的老百姓,这几天尽显一派宽容好客风度,人人脸上写满了自豪。
芦苇,除了苇叶能够包粽子,主要用项是两条。
一条,整株芦苇,可以绑扎起来制作乡民打顶棚的骨架,还可以在盖房时节铺在椽子上,代替苫板用作苫房铺瓦的材料。
最重要的一条,苇子的最大用途,是能够编席。用芦苇编织出的席子,近于正方者,是炕席。根据各家土炕的尺寸,编成“六六”或“六八”见方。近于长方者,叫做条席。丈二、丈五不等,围拢起来当粮囤。
我记事的时节,乡民日子清苦,多数人家炕上,哪有毯子毡子之类,都是铺一领光板席子罢啦。席子固然结实,孩子们偏要尿炕,一年下来,席子差不多也就沤烂。于是,单是本村,席子用量不小。
本村产芦苇,芦苇能编席;席子用量大,于是我们村就有专门编席子的一个席匠。
据说那席匠是河北平山人。天生一张歪嘴,嘴角斜斜地扯到耳根那里去,大家都叫他“歪子”。他的真名叫什么?村里似乎没人知道。其人何年何月来到我们村的?没听有谁说起过。我离开村子时还是个懵懂少年,也不曾打问究竟。
歪子是个光棍,积年也不回他们老家平山。村里有家富户,户主名叫耧元。一处四合院,四合院的东厢还有几孔窑洞。歪嘴席匠就常年住在这家东院的窑洞里。到土改的时候,几孔窑洞就算分给了歪子。
红崖底村,东西一道河槽将村子自然分开南北两面。沿着河槽往东,村头山嘴建有一座藥王庙。庙里兼而供奉着山神与文昌。这座庙在建国初成了我们读书的小学校。耧元家的院子建在河槽边,同学们上学下学,都要从他家的院墙外经过。经过的次数多了,小伙伴们还断不了顺道进院子里去玩儿,我们对于席匠歪子的种种景况和具体编席子的章程,就渐渐知道些大概。
耧元家东厢窑洞院里,几乎满院都是芦苇。窑洞前,立着一捆一捆的芦苇,晾晒风干。编席子,芦苇要事先破开,变成篾条,然后才能开始编织。当院,平铺着风干好的芦苇,用一只重重的碾轱辘来回碾压。圆柱形的芦苇,被石碾压劈了,随后席匠再用篾刀细细破成合用的篾条。
据村里人说闲话,说是席匠歪子和耧元的老婆相好。小孩子虽则对男女情事懵懵懂懂,但对这样的话题天生敏感颖悟。耧元的小儿子和我们是同学,孩子们骂架,有时急不择言,就骂出“小歪子”来。我端详过他那小儿子,却又并不是歪嘴。
闲话归闲话,在窑洞院里,大伙儿寻常能看到耧元老婆帮着歪子破苇子。那女人裹脚,恰恰正是那种粽子样的小脚,她竟然能踩了碾轱辘来回滚动。正着过去,倒着回来,在上头飘然往还。若是天冷时节,她会袖起手来,潇洒从容站在来回滚动的碾轱辘上,看歪子编席、笑盈盈和歪子聊天扯谈。
我们上学路过这儿,如果正好赶上那女人在破苇子,隔了院墙,看不到全身,只能看到她胸脯以上,于是,觉得她好像在半天空里来回飘动,腾云驾雾一般。那情景让人觉得格外神奇,觉得那就是一幅画、一首诗。
村人家家用席子,私底下都不吝夸许席匠歪子的手艺。歪子是平山家、外路人,说话本来侉声侉调,况且歪了一张嘴,愈加不善言辞。偶然听到人们夸许,就模样怪怪地笑,嘴角斜斜地扯到耳根那里去。
有一回,有人在窑洞院杀棋,不少闲人围观助阵,呜呼呐喊的。歪子心无旁骛,管自在一边编席子。有个闲汉故意逗乐子,说歪子的手艺不沾弦,席子编得不怎么样。这可就伤着了这位手艺人,歪子当场生了气,嘴角愈加扯到耳根那里去。他歪着嘴,恼悻悻地低吼了三个字:担水去!
说他编席子的手艺不沾弦,要人担水干什么?见识过席匠拿手把戏的都知道,这回要有好戏看了。于是,便撺掇年轻后生赶紧去担水。不一刻,两桶水担到跟前,歪子脸色还没缓过色儿来,怒狠狠又说了两个字:吊起!
歪子刚刚编好的一领席子,众人七手八脚的,用绳子穿了四个角,吊起在窑洞屋檐下。待吊起席子,将两桶水倒进了中央的凹槽。这时,歪子理都不理众人,背着手儿挤到棋摊子那里去看杀棋。
一盘棋杀罢。棋杀得如何?没人关心。人们关心的是那领席子。一领席子,盛了两桶水,结果会是什么样呢?
众人验看一回,一担水竟是一滴不漏。
众人再来瞧歪子,歪子的嘴角早已扯到耳根,脸上现出了他的招牌微笑。
说来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
席匠歪子早已作古,村人的炕头也早已不再铺用席子。席子能盛水,包括罗子能站人、篦梳能劈柴,那样的奇观,那样的手艺,在现实中俱都消失了。我记忆中的那些远年匠艺,唯有写在这篇短短的文字里,也许终将统统成为传说。
【作者简介】张石山,1947年生,山西盂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小说集《镢柄韩宝山》 《单身汉的乐趣》《母系家谱》《神主牌楼》等,民俗专著《洪荒的太息》《礼失求诸野》,电视剧本《兄弟如手足》 《吕梁英雄传》 《晋文公》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