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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被扫地出门的“妈妈”回家:这场救赎“道义关天”

2019-06-28美琦

知音·下半月 2019年6期
关键词:王家妈妈

美琦

父亲王旭超跟陈雪芳处对象时,王曼就反对过。无奈父亲坚持,两人搭伙过起了日子。幸而,陈雪芳用真心打动了王家人,双方处得亲如一家。2016年,陈雪芳突发肺结核合并脑结核,引起双眼失明。巨大的传染性,让她的亲生儿子和儿媳都望而却步。王旭超身体难支,也渐生怯意。陈雪芳执意赶走王旭超,之后消失在了人海……

从左至右:王旭超、陈雪芳、王曼、李杭

退休父亲的黄昏恋:两个家庭约法三章

2015年5月的一天,当父亲王旭超领着一个中年妇女走进家门时,王曼愣了一下。她分明注意到父亲嘴角的笑意。这份笑容,实在太久违了。

王曼1980年出生于江苏省昆山市,2003年从河海大学毕业后,进入昆山的一家国企做会计,随后与同事李杭结婚,2007年生下儿子李可可。王曼的父亲王旭超1957年出生,早年毕业于山东大学,是职中的高级教师,退休前教园林艺术专业。

2013年,母亲曹玲去世后,王旭超显得郁郁寡欢。所以,王曼夫妇一直住在他家里陪他。

2015年初,朋友给王旭超介绍了一个叫陈雪芳的对象。听说对方来自吴江农村,初中文化,在昆山一家丝织厂干了一辈子的挡车工,王曼觉得差距太大,反对见面。可王旭超还是如约而至。

朴实爱笑的陈雪芳一下打开了王旭超的心门。陈雪芳比他小9歲,丈夫早年因病去世。独子徐亮大学毕业后,留在上海工作。在儿媳曲燕安排下,亲家母住进他们家,专职带孙子勇勇,她落单在了昆山。多次接触后,王旭超越发觉得陈雪芳贴心。他带她回家,希望获得女儿女婿的支持……

见到陈雪芳第一眼,王曼觉得她打扮得体,看着和父亲也很合拍。但她很快恢复理智,认为和谐只是一时的,文化差异太大,迟早会有矛盾。

这时,8岁的李可可冒失地打翻了一碗汤。王曼急吼吼地给娃换完衣服,发现陈雪芳已经麻利地处理好地上污渍。她咽下想说的话,留陈雪芳在家吃饭。王旭超走向厨房,陈雪芳主动过去帮忙。

送走陈雪芳后,王旭超提出,他想与陈雪芳结婚。王曼提出心中顾虑,让父亲三思。王旭超激动道:“鞋合不合脚,穿的人最清楚。你们也看到了,你陈姨多贤惠啊!你们难道要让我孤独终老?”

见岳父有些生气,李杭忙打圆场。王曼想了想,觉得毕竟是父亲找老伴,态度又那么明确,自己没必要拧着,让父女间心生嫌隙,便答应下来。

9月,徐亮和曲燕来到昆山。经两家人见面协商,两位老人的婚事被定了下来。双方立下约定:第一,不领结婚证,只搭伴生活;第二,不牵扯财产分割、财产继承;第三,如果一方生病,费用及护理均由自家人负责,不得对另一方作要求。

就这样,陈雪芳搬进了王家。第一顿早餐,她用自带的面粉做了葱油饼。王家人都吃不太惯,从小爱吃西餐的可可吃了一口,吐了出来,嚷嚷着要吃烤面包。陈雪芳一脸尴尬时,王旭超给解了围:“这面粉是用不打农药的小麦磨的,陈奶奶专门托人从老家捎来的。吃了对身体好!”他三口两口地吃完了一个。王曼夫妇也给儿子做起了示范。

感激之余,陈雪芳立刻向王曼了解王家以前的菜品。王曼教了她一些西式早点和中西结合菜式,如咖喱鸡柳、可乐牛排等。陈雪芳的接受能力超强,学一遍做出来的成品就有型有味,令人惊艳。

那时,可可读二年级,学校距家5站路,一向由王旭超骑电动车接送。陈雪芳主动提出替代他,风里雨里从不耽搁。平日里,她见不到孙子勇勇,就把感情全部倾注到了可可身上,视如己出。

起初可可还有些抵触,但他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陈奶奶。因为陈雪芳讲的,都是他从没听过、书上也没有的故事。做养蚕作业时,面对蚕种他手足无措。陈雪芳摘来许多桑叶,喂食也很精通。许多同学的蚕中途都死了,而在陈雪芳帮助下,可可的蚕不仅结茧成蛹,他还写下了漂亮的养蚕心得。

这篇心得在学校评比中拿了优秀奖。拿着学校奖的水杯,可可回家就给了陈雪芳:“奶奶,送给你喝水!”不知何时,他连称呼都改成了“奶奶”。

突发传染重病遭弃:善良继母选择独行

渐渐地,陈雪芳的葱油饼越来越被王家人接受,几天不吃,可可还会提出“抗议”。

有了陈雪芳的照顾和陪伴,王旭超变得容光焕发,颈椎病也没再犯过。半年内,他发表了6万字的园艺专业论文。收到稿费后,他给陈雪芳买了条银手链。陈雪芳激动地连声道谢。王旭超拉拉她的手:“都一家人了,还说这些客气话干吗?”

2016年春节前,徐亮一家要去曲燕老家过年,曲燕打电话来邀请陈雪芳同去。虽然做梦都想孙子,但陈雪芳听出儿媳话里只是客套,婉拒了。

陈雪芳的落寞被王家人看在眼里。大年初二开始,王曼就张罗着大家一起去嘉兴、杭州、厦门等地游玩。大千世界让陈雪芳眼花缭乱,忘却了烦恼。只是回来后,她听说这趟出游花了6万元,心疼得不行。王曼亲昵地搂着她的腰说:“陈姨,人高兴了就行。留着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

3月底,王旭超犯了牙疼。他整宿睡不着,陈雪芳就睁着眼陪他。他好了,她却生生熬出了一场重感冒。王曼常向丈夫感慨:“看来文化不文化只是假想的障碍。陈姨对咱爸,是真的好。”李杭深以为是:“你看,咱爸的幸福感都挂在脸上了。”

然而,这样的岁月静好,并没有持续太久。

7月,陈雪芳咳嗽不止并伴随低烧。王曼带她去昆山市人民医院检查,结论竟是感染了传染性肺结核,而且是罕见的肺结核合并脑结核!

听医生说了病情的传染性后,王曼心有余悸。站在肃静苍白的传染病区外,她想起了当初的约定,陈雪芳生病,理应归她儿子管。可她很矛盾,觉得开不了口,只好打电话跟父亲和丈夫商量。

当即,王旭超就要来医院看望。王曼阻止道:“爸,你要万一被传染了,事情就更麻烦了。”李杭显得很理智:“陈姨是在咱家发病的,住院手续咱们办,钱咱们出。但这事得告知徐亮。就算没那个协议,照顾的事,儿子也要尽责任吧。”

病房里,看到王曼有所顾忌的模样,陈雪芳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主动说:“我这就给徐亮打电话。”

那边,王旭超没听女儿的话,风风火火赶来,向陈雪芳表态:“放心,我来照顾你。”陈雪芳摇头:“老王,你的好我心领了。生了病,我觉得对不起你,哪能让你来照顾我,你保重自己就行。”

王曼忍不住小声插话:“主要是怕传染。”王旭超反驳女儿:“那人家医生怎么不怕传染?再说,真那么容易感染,我早该染上了呀。”

之后,王曼和赶来的李杭一起办好住院手续。王旭超执意戴上口罩和手套,进入病房陪护。

当晚七点半,徐亮夫妇从上海来到昆山。一路走进传染病区,曲燕的脸色都变了。当着众人面,陈雪芳表示:“说过的话要算数。老王、曼曼你们都回去,护理的事情让徐亮来想办法。”

这时,曲燕的脸色不太好看:“妈,我就想知道,你这传染病是从哪来的?不是在王家得的吗?他们就半点责任不用负吗?”王曼很生气:“你这是什么话?当初咱们约定好的,还不认了吗?”陈雪芳大声说:“你们不用吵,实在不行,我自己照顾自己。”

徐亮连忙承诺,说他会留下来照顾母亲,不麻烦其他人。王旭超接话道:“只要我的身体受得了,我都能在这。咱们换着班,这样都能轻松些。”

看似方案达成,可曲燕满心担忧,生怕丈夫被传染,又传给自己和孩子。背地里,她几次声淚俱下,提出雇护工照顾婆婆,坚决要求徐亮回家。徐亮一向耳根子软,更架不住妻子搬出儿子,很快以请假未获批为由,跟母亲和王旭超做了解释,并以每月4500元的价格雇来了女护工潘华。

徐亮走后,潘华开始和王旭超一起照顾陈雪芳。半个月后,陈雪芳的脑结核发作,结核瘤压迫神经导致视觉障碍,她眼睛突发失明,护理更加艰难。徐亮过来了一趟,又匆匆回沪,说家里实在走不开,他给潘华加了钱,让她好好照顾母亲。

陈雪芳眼瞎心不瞎,她读懂了儿子对她的嫌弃。亲生尚且如此,她还能要求王家人什么?不想成为累赘的她,脾气变得很坏。一天,她冲王旭超撒气,赶他走:“就是看到你在,徐亮才不来的。你要是走了,他自然会来陪我。我跟你说实话,我不知还能活多久,可我还是想跟我儿子在一起!”

那几个月,尽管有护工搭手,王旭超夜以继日地耗在医院,身体显然扛不住。王曼几次提醒甚至责怪父亲,要先顾着自己。不久,王旭超的颈椎病和高血压都犯了,病痛的折磨让他渐生怯意。争吵几次过后,他烦不胜烦,最终离开了医院。

被弃妈妈生命游荡:有种亲情超越血脉

王旭超回了家,王曼不用再担心父亲身体,心却莫名地忐忑。几天后,她决定去医院看看陈雪芳的情况。王旭超迟疑道:“如果他儿子还没来,你问问她,要不要我再去?”王曼应承下来。

在医院里,王曼哪看到徐亮的半点影子。陈雪芳的脾气越发暴躁,咳嗽得更厉害。潘华说,徐亮来过,只待了半天就又走了。王曼想到爸爸的委托,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毕竟,人都是自私的。她想的是,徐亮都那个样子,凭什么让自己父亲来这里承受危险与折腾?他若倒了,自己怎么办?

王曼象征性地慰问了几句,狠心离开病房。她悄悄塞给潘华5000元钱,叮嘱她多费心。

回家后,王曼告诉父亲,说徐亮已经过来了,陈雪芳的情况稳定。王旭超稍稍安心,开始在家养病。其间,他几次给陈雪芳打电话,陈雪芳说自己处在封闭治疗的关键阶段,让他们都别来。

2017年3月,王曼再次去医院,发现病房竟空无一人。从护士口中得知,陈雪芳的视力有所恢复后,就出了院,说是要去上海养病。她打电话过去,始终打不通,只好自我安慰:她去上海生活,才是最好的结果。而对父亲,她也是如此交代。

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王家人默契地选择了遗忘。只有可可,不时还会吵着要奶奶。一天早晨,他竟把王曼做的烤法棍扔给了小狗,说他只想吃奶奶做的葱油饼。那顿早餐,全家人都吃得很少。

王曼与陈雪芳亲如母女

直到9月的一天,王曼在街头偶遇了潘华。询问下得知,陈雪芳执意出院后,根本没去上海,而是回了吴江老家。潘华跟过去照顾了她一段时间,但很快被辞退。陈雪芳说她要换个普通保姆,她一个“将死之人”,没必要浪费那么多钱。

潘华不无遗憾地说:“在老家,她有次发烧,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可可。我猜想是她孙子吧,可惜直到我走,都没见到娃出现……”王曼深深被刺痛,当即找潘华要了陈雪芳的住址。

在吴江,王曼按图索骥,找到陈雪芳的老宅,发现大门虚掩。她悄悄走进去,眼前景象让她惊呆了。哪有什么保姆,满屋乱糟糟的,水洒了一地,陈雪芳正蹲在地上,努力辨识着乱放着的杂物。

王曼心疼地走上前,说:“陈姨,是我。”陈雪芳一脸吃惊道:“曼曼吗?你怎么来了?”王曼要帮她找东西,陈雪芳摇头:“你啥也别碰,有菌,会传染你。”王曼说:“我戴了口罩,没事的。”

陈雪芳依然坚持,让她离远点。王曼心酸地问:“不是有个保姆吗?”陈雪芳顿了下,说:“没事。我能照顾好自己。”她用手摸着了开水壶,给自己倒了半碗水。只是,水洒得到处都是。

王曼找来拖把,边清扫边跟她聊天。听说她每天自己下面条时,王曼问:“锅开了,你能看清吗?”陈雪芳下意识地搓了搓手。王曼拉过她的手,看到从手到胳膊都有烫伤的痕迹,不禁红了眼圈。

陈雪芳问起可可。王曼说:“可可长高了三厘米,吃饭也不挑了,就是老说‘想吃奶奶的葱油饼。”陈雪芳声音哽咽:“我的乖可可……”

那天回到家,王曼跟丈夫描述了陈雪芳现下的光景。李杭反思再三,觉得无论怎样,两家人都不能把一个无辜善良的妈妈给扔了。夫妇俩把此事告诉了父亲。王旭超很激动,当即要去接陈雪芳回来。

很快,王曼收拾出一个独立的向阳单间,还买了来苏打水和紫外线灯,里里外外消了毒。可可特地把奶奶那个杯子刷得铮亮,放在房间里。

那个周末,一家人来到吴江。听说要接她“回家”,陈雪芳死活不同意。可可哭着说:“奶奶,你不要可可了吗?可可每天都在想你啊。”陈雪芳想去摸他的头,手到半空又缩了回去。王曼安慰她:“陈姨,我们戴着口罩,没事的。医生也说了,只要治疗得当,传染性会越来越弱,总会痊愈的。”

王旭超忏悔道:“雪芳,你就跟我们走吧,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陈雪芳流着泪,点了点头。

回到王家,陈雪芳在系统的康复治疗下,视力进一步好转。可可又带回家几只蚕种,让陈雪芳帮他养大,说是新来的生物老师交代的“任务”。

天气好的日子,王旭超和王曼会轮流陪伴陈雪芳,到空气流通好的公园去散步。

在王家人的安排下,陈雪芳定时服药、复查和住院治疗。2018年7月,她去市人民医院复查,发现结核瘤萎缩了,结核杆菌的数量也减少到三分之一。

得知母亲被接回王家,徐亮大受触动,不顾妻子反对,开始往返于上海和昆山之间。渐渐地,曲燕的态度也有所转变,经常让祖孙俩视频对话。

11月23日,昆山市人民医院。陈雪芳进行了结核瘤摘除手术。主刀医生非常谨慎,花费整整3个小时,将一个直径1.5厘米的结核瘤全部摘除。

陈雪芳苏醒过来,发现眼前每张脸都是清楚熟悉的。她仿佛置身梦中:“徐亮、曲燕,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徐亮凑过脸去:“妈,我们都陪着你。”

手术很成功。医生交代,只要按时服药,定期检查,就能把风险降到最低。如果两年内不出问题,今后就没有大碍。而最近一次复查显示,她体内没有查出结核杆菌,意味着她的病已全无传染性。

2019年3月,王旭超与陈雪芳正式领证。那晚的家宴上,两家人齐聚在王家。

徐亮和曲燕举杯,先干为敬:“谢谢你们!”王曼和李杭笑着摇头,一饮为盡。可可和勇勇学着大人们,干杯欢笑。王旭超握着陈雪芳的手,笑出了半生的幸福。

(因涉及隐私,文中徐亮和曲燕为化名。)

编辑/鲁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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