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箭雨

小兰安缇

“噔噔噔！”有人敲窗。

狼小白一把拉開窗帘，窗外空空的，只有几片树叶在空中打转儿。狼小白歪头一笑，青湛湛的蓝天一下就把他的眼睛映蓝了。

“很久没见到这么好的天气了！”一楼客厅传来老狼先生的说话声，“花园又像个花园了！”

狼小白猜想，爸爸一定刚刚读完了晨报，正站在落地窗前欣赏花园的景色呢。

“早上好！开饭啦！”老狼太太叫大家吃饭呢。

狼小白正要下楼，突然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在窗外某处响起：“别追了！再追，我就用魔法啦！”

狼小白贴近窗户向楼下看——漫长的雨季一过，花园西南角的那棵枫树突然就红了，地上的草坪却意外返了青，绿得像回到了春天。篱笆门上面的葡萄架上，一串串紫葡萄累累垂下。一片大花型的金菊开在鹅卵小路的左边，对面是一片小花型的银菊，周围还有一些深蓝、浅粉的勿忘我和其他一些不知名的红色小花……

“谁在说话？”狼小白望着窗外自言自语。

“儿子！”老狼先生在楼下叫，“抓紧时间吃饭，小心上学迟到。”

“好的，爸爸。”狼小白走到门口，那个声音又响起来：“救救我！”

狼小白猛地回过头——嗨！他看到一个小人儿白白嫰嫩地站在外面的窗台上，一边拍打着玻璃，一边扭头往后瞧，“他们要追上我了。”

狼小白一步滑到窗前。

“快点救救我！”小人儿用一双亮晶晶的棕色眼睛望着狼小白。

“等等！”狼小白刚要开窗，小人儿却转过了身，往前猛跑了几步，腾空一跳，两手紧紧按着身上白色的裙子，跳到地上不见了。

狼小白打开窗户，看到一个棕色的亮晶晶的小点儿在银菊丛中飞快地移动着。是那个可爱的小人儿。她的头发跟她的眼睛一样，亮晶晶的，也是棕色的，前齐额后齐耳。

“请别关窗！”花丛里传出小人儿的声音，细得像蜘蛛丝，却很清晰。

“再追，我真的要用魔法了。”又是她的声音，这回像在葡萄架那里，却看不到她的身影，她实在太小了，像童话书里的拇指姑娘。

“最后警告！”狼小白又听到她说，“请注意！凡事都应该有底线的。”

“儿子，饭要凉了。”老狼太太在楼下催。

“来了！妈妈。”狼小白答应了一声，身子却定在窗边没动。他仔细观察花园里的一草一木，实在看不出那个小人儿在哪里。他把身子探出窗外，甚至看到花园北角的老玫瑰那里，也没看到她的影子。他把耳朵往前伸了伸，又往前伸了伸，听到几只秋虫在老玫瑰疏疏的满是尖刺的枝头轻声叫，却再没听到那个小人儿细细的声音。

“她在躲什么呢？”狼小白想起她小小的身体，“不会被什么东西抓走了吧？”

“儿子！磨蹭什么呢？”老狼先生“嗵嗵嗵”上楼了。

狼小白连忙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像“请快点进来！我会保护你的。”

“跟谁说话呢？”老狼先生的耳朵真灵，“儿子，你要保护谁？”

“没有。”狼小白下意识地不想把小人儿的事情告诉爸爸。

“别忘了你是小孩，自己也需要保护。”

老狼先生走过来，一眼便看到外面窗台上有几个小脚印，于是紧紧皱起了眉头。

“有什么问题吗？需要我上来吗？”老狼太太着急了。

“没事，妈妈。”狼小白拉起老狼先生的手往外走。

“等等。”老狼先生关上窗子，拉下锁扣，“这下好了。”

狼小白跟在爸爸后面一蹦一跳下了楼。

“为什么耽误那么久呢？”老狼太太一边给大家盛汤，一边问。

“我发现了一行小脚印。”老狼先生坐下说，“在儿子房间外面的窗台上。”

“噔！”老狼太太失手将汤勺掉进盆里，汤水溅在雪白的桌布上，“你看清楚了吗？”

“看得一清二楚。”

“是她来了吗？”老狼太太额上沁出一层汗。

“别担心。”老狼先生冷峻地说，“我把儿子房间的窗户锁死了。”

“你做得对！她只能从窗户进来。”老狼太太迅速检查了餐厅和客厅的窗户，然后跑进厨房和书房看了看，最后又跑进她和老狼先生的卧室看，发现所有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才放心地回到餐桌前。

“她是谁？”狼小白知道自己瞒不住了，“你们认识她吗？”

“你看到她啦？！”老狼太太望着狼小白，吓得声音都变调了。

狼小白点了点头。

老狼先生一把抓住了狼小白的手：“她是不是求你救救她？”

“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追她。”

“千万不要理她。”老狼太太紧紧搂住狼小白，“她……”

“赶紧吃饭。”老狼先生打断太太的话。

“她会……”老狼太太还想说下去。

“别说了。”老狼先生再次打断太太的话，随后端起自己盘子里的菜，囫囵倒进嘴里，狠狠地嚼了几下说，“我们关紧了所有的窗户，就是向她表明了一个态度——这个家不欢迎她，希望她不要打扰我们。”

“她到底是谁？”狼小白越来越好奇。

“忘掉她。”老狼先生离开餐桌，站在落地窗下，望着外面的花园，像是陷入某种不愉快的回忆，“不要让她给你留下伤心的回忆。”

“快上学去！”老狼太太把书包递给狼小白，“她休想打你的主意！妈妈会保护你的，爸爸也会。”

“如果她敢故伎重演，我就让她彻底消失！”老狼先生脸色很难看地说。

“爸爸妈妈再见！”狼小白经过花园走出了大门。

狼小白没去上学。他从前门走出去又从后门溜回来。他脱下鞋，蹑手蹑脚上了楼，在楼梯拐弯的地方向下一看，只见老狼先生和老狼太太肩并肩站在客厅的窗下，警惕地盯着花园。

狼小白走进自己的房间，悄悄把窗子拉开一条小缝儿。

“你好！”一个细细的声音立刻响起来，随后一个棕色的小脑袋从窗缝里伸了进来。

正是那个小人儿！用一双棕色的大眼睛望着狼小白说，“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狼小白几乎像哈气一样轻轻说，“当心别让我爸爸妈妈看见你。”

“谢谢！”小人儿踩着窗框走了进来。她没穿鞋，一双小脚嫩白嫩白，让狼小白想起某种食物，是什么食物呢？他一时没想起来。

“哎呀！帮帮我。”小人儿的小白裙被什么东西挂住了，扯了两下没扯下来。

“别动。”狼小白用小指头轻轻一勾，勾起了裙子。原来裙子是被一根干枯的花蕊挂住了，这根花蕊又细又小，就像针尖一样，如果是平时，狼小白根本就不可能看见它。

“你好。”狼小白友好地微笑着，同时伸出手，希望小人儿能跳到他手掌上来。

“请您先关上窗。”小人儿一溜躲到窗帘背后。

“没人跟踪你。”狼小白不仅没有照她说的去做，反而把窗户开得更大。只见外面风和日丽，丝毫没有令人不安的气氛。

“拜托，快点关上窗户。”小人儿两手握拳抱在胸前，给狼小白鞠了一躬，又鞠一躬，“不然就来不及了。”

“为什么？”狼小白望着小人儿，想起爸爸妈妈在餐桌上说过的话，不禁对她有了提防之心。他一边慢吞吞地关窗，一边暗暗想，接下来她要做什么呢？

“小心！”

小人儿说着便想把狼小白拉到窗帘背后，狼小白不明就里地一躲，小人儿掉在了地板上，摔成一个扁人儿。

一阵雨点急促打在窗户上。狼小白眼前金光一片——雨点是金子的——是一个个用金子做的小箭头，打在玻璃上，射中了落在窗台上的一只蝴蝶，还有五六片藤叶和两段藤条。藤蔓是从屋顶上垂下来的，上面站着一只红胸翠鸟，翠鸟也中了一箭，跟玻璃、藤叶、藤条以及那只蝴蝶同时愣了一下，像同时吞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恰巧卡在喉咙上！接着它们的颜色就开始变黄，越来越黄，明光耀眼。它们变成了金子！就在狼小白面前。

“不要开窗！”小人儿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便告诫狼小白，然而已经晚了。风猛地一吹，雨停了一下，狼小白两手同时用力，一下就把窗子全打开了。

又一阵小金箭劈空飞来，狼小白急忙往窗下一躲，只见大半块地板变成了金子，床头变成了金子，靠窗放着的小衣柜和摆在上面的相框也变成了金子，相框里狼小白的照片也变成了金子，抱着一颗金子做的篮球，金子的脸上露出黄灿灿的金子的笑容。

“不要乱动。”

小人儿打了十几个滚儿（她实在太小了），滚到狼小白身边，教他趴在地上，尽量贴着墙。这时，又一拨小金箭射下来，狼小白身边的墙壁也变成金子。

狼小白的眼睛睁得雪亮——一堵金墙，古代的皇帝也未必亲眼见过！

这时，写字桌的一条腿，也被射中了，正由下往上发出金光。扔在写字桌下面的一只拖鞋也被射中了，变得有棱有角，像刚刚被金匠打造出来。另一只拖鞋在床下面，保持原来小方格布拖鞋的样子。放在写字桌上面的一本《纳尼亚传奇》也变成金子，一只金箭头从它正中间斜插进去。还有挂在房间中央的顶灯也发出黄光了，门把手也一样……

“到底怎么回事？”狼小白小声问小人儿，仿佛他的声音如果放大一点点也会被金箭射中变成金子。

“它们是金箭雨。”小人儿说，“其实就是太阳光。”

晴天的时候阳光都会照下来。狼小白想，可它从来没有射出什么金箭，也没有把照到的东西变成金子呀！否则他早就是个金子狼小白了，还有花园也会是一座金花园--花园里的大树、鲜花以及飞鸟、昆虫都会是金子的，还有D小镇里面的一切一切，D小镇外面的一切一切，包括整个地球、太阳系都会是金子的了。

“太阳光有七种颜色。”小人儿说。

“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个大家都知道。”狼小白说完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这些小金箭来自其中极其少极其少的一部分黄光，是那种完全等同于金色的黄光，一丁點儿色差都不能有。”小人儿说，“只有使了魔法它们才会变成一场金箭雨。”

“是你使的魔法吗？”狼小白有些生气了。

“不能怪我。”小人儿委屈地噘起了小嘴，“是太阳光先追我的！你都看见了，它们步步紧逼，连喘气的机会都不给我。”

“早饭前，我的确看见你在不停地逃跑，好像在躲着什么。”狼小白审视着小人儿说。

“我在躲阳光啊！”小人儿满脸可怜相儿，“我不能被阳光照到。”

不能被阳光照到？！这么说她一定是个邪恶的家伙啦！狼小白恐惧地望着小人儿，他听说只有邪恶的事物才害怕阳光。

“别这样看我！”小人儿有些受不了了，“我一点儿都不坏。”

“一点都不坏？”狼小白望着几乎全变成金子的房间说，“这可都是你使用魔法的结果啊！”

“我知道错了。”小人儿内疚地垂下了眼帘，她的睫毛又浓又密，也是棕色的。

“为什么使用魔法？”狼小白凶巴巴地审问她。

“你还记得昨天满世界的蘑菇吗？”小人儿问。

“记得。”狼小白仿佛又看到了花园变成了蘑菇主题公园，“那么多那么大的蘑菇！我都是第一次见。”

“也有小的啊。”小人儿说。

“我最喜欢那朵像亭子一样大的蓝蘑菇，真希望它能永远留在我家花园里。”

“一旦被阳光照到，蘑菇就得回到地下。”小人儿说。

“它们都回到了地下？”

“如果它们没有被人或者动物吃掉的话，它们就会回到地下。”小人儿笑嘻嘻地说，“它们回到地下，就像钟乳石一样长在溶洞里。每一朵蘑菇都发着光，仿佛一盏灯。”

“那朵像亭子一样大的蓝蘑菇也发光吗？”

“是呀，发出很深的蓝色光，像夜空一样。”

现在是白天，狼小白想不起夜空是一种怎样的蓝。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狼小白又问。

“我是蘑菇小人儿！”小人儿出人意料地说，“我跟它们住在一起。当你们的花园变成蘑菇园的时候，我们就在那些蘑菇下面玩耍。”

“你们？有很多吗？”狼小白为自己没有看到蘑菇人儿在花园里跳来跑去感到遗憾。

“当然，我们是一个家族。但是太阳一出来，大家就要跟蘑菇们一起跑回地下去了。问题是我还想多玩两天。很多年才能到地面上来一次，所以我每次来了都想多玩两天。大家都说我的这个想法很冒险很过分。”

“我却认为它很奇妙很刺激。”狼小白再次向小人儿伸出手，邀请她到他手心里来，他已经彻底原谅了她，并且喜欢上了她。

“我也认为它很奇妙很刺激。”小人儿轻轻一跳，开心地坐在狼小白的手心里。

啪啪啪啪啪！又一阵金箭雨射进来，房间里除了狼小白和蘑菇小人儿，全都变成金子啦，就连床下面那只方格拖鞋也没剩下。

“儿子！”

“儿子，你还好吗？”

门外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老狼先生和老狼太太上楼了。

“别进来！”狼小白的声音还没出口，老狼太太已经推开了房门。

“天哪！我的……”

老狼太太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一支金箭恰好飞了进去，她的舌头先变成了金子，然后扩散到整个嘴巴，又一支金箭射中她的右膝盖，第二支射中了左脚。

老狼太太不能动了。

“糟糕！”老狼先生跟着冲了进来，几支金箭分别射中了他的下肢和左肩。

老狼先生和老狼太太一样不能动了，但看到狼小白安然无恙，他仍然高兴地说：“我猜你就没去上学。”

“爸爸！妈妈！”狼小白望着眼前的一幕，难过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儿子，别担心。你听爸爸说，设法关上窗子，免得你也变成金子，虽然金子很值钱，我却更爱活蹦乱跳健康快乐的你。”

狼小白放下蘑菇小人儿，猛地从地上跳起来，抢在又一拨金箭射来之前关好了窗子，由于用力过猛，窗子“嗵”地响了一声，声波将一支浅浅扎在屋顶的金箭震了下来。

《念之物语》李烟熠

“闪开！”蘑菇小人儿叫了一声，试图推开狼小白，但她的力气太小了，那支金箭像雨燕一样飞下来，直往狼小白头顶飞去。狼小白听到蘑菇小人儿的喊声，往边上一跳，金箭轻轻划过他的头发、插在了蘑菇小人儿身上。

金箭雨停了！狼小白顶着一头金发，头重脚轻地摇晃了几下，发现脚下的蘑菇小人儿变成了金子小人儿，用一双金子的大眼睛望着他，金子的嘴巴呈小圆形，好像还在对他说“闪开！”

“儿子真棒！”老狼先生握紧右拳做了个加油的动作，“把那小人儿给我拿过来。”

“你想做什么？”狼小白有点儿不放心地望着老爸。

“我让她恢复原来的样子啊。”老狼先生趁狼小白没注意，龇着牙瞟了一眼蘑菇小人儿。

“当心别碰金箭，”老狼先生提醒狼小白，“不然你的手也会变成金子。”

狼小白谨慎地捏着蘑菇小人的金裙子上（它曾经那么洁白飘逸），把她拿在老狼先生面前。

“拿稳了。”老狼先生一下拨出蘑菇小人儿身上的金箭，他的手跟着就变成了金子，手里握着一支金箭。

“哦！”蘑菇小人儿舒了一口气，一双小小的金脚先变回原来的样子——白白的，柔嫩细致，接着裙子、棕色的亮发都变了回来。

“你好呀！”狼小白欢天喜地望着小人儿，慢慢蹲下身子，向她伸出一只手。

“你也好呀！”小人儿调皮地眨了眨她的大眼睛，一蹦又跳到狼小白手心里。

“我该走了，回到地下，跟蘑菇们在一起。。”蘑菇小人儿眯眯一笑，向狼小白告别。

“不能讓她走！”老狼先生露出凶狠的面孔，“把她放进汤锅里煮一下，吃掉。”

“吃掉她？”狼小白歪着头望着蘑菇小人。

“吃掉她！她本质上就是一朵蘑菇。”老狼先生毫不迟疑地说，“吃了她其他的蘑菇小人就再也不敢到咱家来了来了，而且这些金子就会永远留在咱家。”

“是吗？”狼小白一手托着蘑菇小人儿，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金头发。

“顶着一头沉甸甸的金发不舒服，但你会适应的。再说，它们毕竟是又美丽又贵重的金子，别人看到都会羡慕。”老狼先生对狼小白说，“动作放快，不要犹豫！”

“爸爸怎么办？”狼小白先望着老狼先生不能动的两条金腿，又望了望他的金肩和金手。

“我没关系。”老狼先生做出牺牲自己的决定，“俗话说财富决定命运。”

“我听说是性格决定命运。”蘑菇小人儿对老狼先生说。

“妈妈怎么想？”狼小白把脸转向妈妈。

老狼太太张着一张金嘴巴说不出话，一对眼睛溜溜一转，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

“妈妈的想法跟我一样。”狼小白理解了妈妈的意思。

“你会照你爸爸的话去做吗？”蘑菇小人问狼小白。

“你说呢？”狼小白反问她。

“当然不会。”蘑菇小人信任地在他手心里跳了个舞。那可是狼小白见过的最美的舞蹈，因为她是蘑菇小人儿，她拥有世界上最柔软的腰身和四肢。

蘑菇小人提起裙裾，优雅地谢了幕。魔法消失了，像一根被人轻轻吹灭的火柴。房间退去金光，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狼小白头顶一阵轻松，身体不由得又晃了几下，他又变回了过去的狼小白。

“我的儿子！”老狼太太终于喊出了被金箭封在嘴巴里的那句话，张开双臂向狼小白跑过来。

“别让那小人儿跑了！”老狼先生追到了楼梯口。

蘑菇小人儿已经不见了。

蘑菇小人儿经过狼小白家的地下室，安全回到了地下。所有的没被人和动物吃掉的蘑菇都生活在那里，身上发出不同的迷人光焰。

责任编辑：赵思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