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与《阿Q正传》中主人公形象比较
2019-06-28李颖
李颖
摘 要:生存最根本的状态是“活着”,而“活着”是一种精神的传递。鲁迅的《阿Q正传》和余华的《活着》以有限的字符真实刻画了不同时代背景下两个具有时代刻度的代表性人物——阿Q、福贵,他们活着体验的是往复循环的苦难的交叠,在失去、逝去中探寻生存真谛,苦而不消弭,生而不强求。
关键词:《活着》;《阿Q正传》;余华;鲁迅
鲁迅、余华作为20世纪最具有时代影响力和代表性的作家,两者对社会保有敏锐的感知力和批判精神。鲁迅是余华的思想启蒙老师,余华作品在戏剧冲突、人物构建、情节推进等方面受鲁迅影响很大。《阿Q正传》《活着》两篇作品作为两人的代表作品,其书写上有很大共性,也各有特色。两篇著作皆是学界研究重点,相关文献资料不胜枚举,但研究作品中将两部作品主人公放在一起进行比较研究的不多。
一、不同时空下的相同“宿命轮回”
阿Q和徐福贵生活的时代不同,但他们出身、生存环境和生存境态等有很多相同和相似之处。
(一)不同时代的相同身份认同
土地是人民赖以生存的基础,农民则是反映社会变迁的时代刻度,所以,历代文人在描写底层人物上从不吝笔墨。20世纪,是我国从大动乱、大萧条、大沉睡到大动荡、大变革、大发展的特殊时期,这期间处在社会底层的农民是最能感受到身处乱世的无助和国家发展的脉搏的,而这些在他们身上表现得也尤为明显。同时,他们又是能在如此巨大生存挑战下夹缝生长的代表。
阿Q生活在辛亥革命前后,无房无地、无名无姓,是一个连自己生在何地的人都无法查证的十足苦难的农民,他在经济上受剥削,在政治上受奴役、受压迫,唯一得到认可的是别人的一句“阿Q很能干”。这句话同样也是对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农民最真实的写照——越是身份低微,对生活的企图心便越微弱,他们试图通过“最低贱”的劳动获取生存的“粮食”。在“阿Q”诞生后的六十年,另一个具有时代代表性的农民“徐福贵”诞生于余华笔下,徐福贵的诞生在学界又一次引起了大讨论。作为大地主的儿子,起初锦衣玉食让福贵迷恋风月,嗜赌成性。谁知遭人算计,一夜繁华终是梦一场,输掉财产的福贵一夜落为受难贫农。此后,为钱财所困,受人剥削,苦难生活在所难免,而这一切也注定了福贵与阿Q有相似的宿命轮回。
(二)苦难的来源是时代
农民在社会演变中扮演的角色永远处在弱势,尤其在战争、社会动荡的年代,农民的命运是个体无法把控的,时代环境决定了其生存环境,阿Q、徐福贵生存的时代天然性地决定了他们的生存便是一种悲剧的存在。
阿Q生在辛亥革命前后,辛亥革命推翻了我国存续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但是其革命是不彻底的,人民仍然生活在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剥削和压迫之下。阿Q因为赵老太爷的一句话便被抓去暴揍一顿,且忘了本姓谓谁。走出赵老太爷家门,两百文酒钱又被地保夺了去。为何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是因为长久以来封建社会用封建礼教去教化人,并推行愚民政策,这对农民而言是一种荼毒,这使得阿Q变得蒙昧无知,他天然地认为他被赵老太爷和地保欺负是弱肉强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相较于阿Q而言,徐福贵悲剧的出现个人因素占很大一部分,但更多的是时代给予的悲剧因子。战争时期因为母买药被抓去当壮丁,一去两年,还家时母亲已不在;大炼钢铁,靠出苦力得来的粮食和家中铁具全部上缴国家,到后来弄得个无米下锅。随后,福贵的儿子因县长夫人缺血,血被抽光去救了别人的命;女儿因产后大出血丢了命;外孙因饥饿吃豆子被撑死。天灾人祸,经济与文化双重匮乏的社会让福贵怨命也认命,似乎上天就在告诉他,人活着就是为了失去。
(三)“精神胜利法”弥补生存困境的“良药”
从阿Q身上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其是通过“精神胜利法”来战胜自身在现实世界强烈的失去感的,阿Q对此项“技能”的运用也可谓炉火纯青,如在文中提到:“我们先前比你阔多了。”“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这些文字的叙述看似是自我宽慰,实际上是阿Q不敢正视现实,不敢与“强权者”对抗的自轻自贱的一种表现。再看阿Q时,他已经生活在自我构建的精神胜利城堡里,在自我欺骗与被压迫中愚昧、麻木地生活着。
福贵对“精神胜利法”的运用是隐蔽的。阿Q的“精神胜利法”是更为直接的,是自我架构的虚拟的妄自尊大,而福贵的“精神胜利法”是面对苦难的一种乐天的精神,但不可辩驳的是,他们都是用“精神胜利法”来对抗现实中的失去或失败。福贵在得知母亲病死后说道:“算起来,那天我正在给解放军唱戏呢,就算是给母亲唱的。”“小鸡长大了变成鹅,鹅长大了就变成了羊,羊长大了就变成了牛,牛长大了苦根也就长大了。”这段叙述中可以看出福贵对生活是饱含希望的,他渴望通过劳作积累财富,但这一切又是自己不能控制的,所以福贵的苦难是循环往复的。但在这种应接不暇的苦难中,可以看出福贵对未来是乐观的,而这种乐观是弥补现实苦难的“精神良药”和自我麻痹。
二、不同时代背景下的差异化讲述
阿Q和福贵生存環境、生活态度、意识形态等多个层面存在很多相同和相似之处,但由于人物塑造者的出发点和目的的不同,阿Q和福贵呈现给我们的状态也会有所不同。
(一)人生百态,生活状态迥异
1.自我欺骗苟且偷生的阿Q
阿Q是一个从物质到精神都深受封建社会荼毒的人,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自私卑鄙,贪婪耍横。面对权势,他有趋炎附势的势力嘴脸,不敢反抗撒腿就跑。面对弱小,他有耍横无赖泼皮本质,调戏小尼姑,见比自己身体孱弱的动手,强壮的则动口。二是自欺欺人,自我安慰。阿Q这种习性是时代赋予的,愚民思想的影响和自身的孱弱使其不得不与强者妥协,在不断妥协中自卑不请自来,其必须通过“精神胜利法”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实现自我救赎,以弥补现实中的自卑感。三是愚昧投机在盲从中寻找“优越感”。阿Q的一生是无所依从的,他本来是痛恨革命的,但是当他看到可以从革命中获得依靠和利益时,便盲目投机,最后却死在“革命”上。
2.在挣扎中活着的福贵
生活同福贵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富足有余时的不知珍惜,苦难来临发愤图强,却一直在苦难里轮回,这恐怕是福贵最真实的写照。福贵本为地主少爷,家中有大宅子和田地百亩,就连土地出产的贡米也十分有名,是吃穿不愁的大户人家。但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嫖娼赌博样样都干。龙二看中他的家产,设局让福贵输了个底朝天以致输光家产,福贵的父亲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精神恍惚中摔死了。老母亲和贤妻不舍前后,福贵变得能干起来,开始发愤图强。但老天似乎给福贵开了个玩笑,越是努力,就让你越不如意:母亲生病,福贵外出抓药,被抓做壮丁,两年后归来时母亲不在;儿子抽干了血救了县长夫人,一命呜呼;女儿生产大出血,一命呜呼;外孙饿得不行吃豆胀死。亲人接二连三离去,福贵一生苦难都源于“失去”,面对“失去”的痛苦,福贵不能与其对抗,只能苦苦挣扎,在挣扎中忘记、接受和活着。
(二)苦难缓解方式的不同
阿Q和福贵面对苦难缓解方式的不同最根本的原因是其对自身身份认知的不同。从身份上来看阿Q和福贵都是农民,农民的生存、生活是靠劳作维系的,他们相信自己的力量,而不是“精神”。
福贵在吃喝嫖赌葬送家业后发愤图强选择用双手“东山再起”,却不知自己深处苦难轮回之中,亲人接二连三离去,最后只剩下与其一同耕作的老牛,这是典型的农民身份,他相信养活自己的是双手,即使在面对苦难时他也会用“精神胜利法”来安慰自己,但安慰过后福贵还是日复一日的劳作,选择用双手改变命运。但反观阿Q,他虽然与福贵一样生活在苦难轮回中,但是他存在一种抱怨的心态,他一面抱怨世态的不公,一面又投机倒把,欺负弱小,之于福贵,阿Q的“精神胜利法”是一种自我欺骗,是不值得同情和怜悯的。
(三)阿Q的冷漠世界與福贵的人间温情
相较于无名无姓不知籍贯的阿Q,福贵既有贤妻又有良母,而这两名女性也是福贵迷途中的贵人。福贵在失掉家业后,父亲声嘶力竭,母亲“输掉家产不可怕,当下最重要的是好好的活”,家珍只说了句知错能改就好,三者的表现都是爱,是理解,也是福贵“浪子回头”的良药。在福贵穷困潦倒时,家珍不离不弃,还放下脸面回娘家讨饭,一双儿女的懂事顾家,女婿的朴实憨厚等等,这一切都给福贵温情的后盾,激励着他要乐观地活着。
与福贵相比,阿Q的世界在亲情这个层面是完全缺失的。他不知姓名籍贯,更不知先前“行状”,所以在未庄,阿Q只是个帮忙的人、被打趣的人,从阿Q日子不得过,去老东家赵老爷家求助而不得就看出了阿Q生存的世界是冷漠的。阿Q唯一一次得到赞扬就是“阿Q很能干活”,而这句话只是那个为生存而劳作的年代对底层农民生活状况的简单陈述罢了,阿Q生活的世界是冰冷的。
三、结语
福贵是时代发展下阿Q的“复活”,也是阿Q获取尊严的阶段性胜利。虽然两者都没有逃离苦难,但面对苦难的态度变化是时代赋予的底层人民的成长。鲁迅笔下的阿Q是一种“画骨”式的书写,而余华笔下的福贵则是温情涵养下的苦难的情感寄托。余华的福贵是对鲁迅的阿Q的回应,是时代更迭下的人物的成长。
参考文献:
[1]周作人.周作人自编文集[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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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谢建文.存在的价值——《活着》的主人公富贵解读[J].时代文学(上),2010(5):137-138.
作者单位:
山西大同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