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理学角度分析电影《色·戒》的精神内涵
2019-06-28姚书彦
姚书彦
摘 要:李安的作品《色·戒》给华语电影甚至是艺术界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本电影中,导演李安巧妙地将光影、色彩等的技法运用到角色内心戏的表达中。文章结合心理学、哲学、光感、构图等美学指向分析人物心理,解释电影的美学内涵。
关键词:《色·戒》;心理学;群体;美学
影片简介:1938年的中国正值多事之秋,岭南大学的大学生王佳芝和一群爱国大学生在香港组成一支话剧团为国家募捐抗战,剧团团长邝裕民得知汪伪政府特务头目易先生身在香港,决定同团员们展开暗杀行动。团员们决定由剧团花旦王佳芝假扮香港贵妇麦太太,混熟易太太,继而借机色诱易先生,制造暗杀机会。做好万全准备后,易先生突然接获任命,需撤离香港,暗杀行动失败。两年后,香港沦陷,王佳芝迁往上海,重遇邝裕民,邝裕民重提暗杀易先生的行动,王佳芝黯然答允。王佳芝成功用色相和风情征服了老辣的易先生,加之对团队成员的冷漠的失望,由此王佳芝由恨生爱,在刺杀易先生的关键时刻将易先生放走,行动失败。
一、从电影情节出发分析群体行为和暗示
(一)杀害老曹的戏份
第一个发现老曹的是黄磊,他的表情紧张惊吓呆滞,第二个是赖秀金,因被识破表情逃避,第三是邝裕明,他愤怒,紧张,接着是梁润生,心虚紧张,往后退了两步。这一个镜头的描写,是学生组织在特务工作败露后第一次与老曹的对手戏。
老曹识破了几名大学生的把戏,“我倒想看看你们几个在搞什么鬼”,语气及笑容轻蔑。此举激怒了邝裕明,邝裕明拿起刀冲向老曹,大喊“你找死”,同时老曹掏出枪,二人僵持。到此为止老曹在这一人群中是占主动地位的。邝裕明随之拿起桌子砸向老曹,相对沉默的氛围立刻爆炸,其余三人截住老曹,主动权到了邝裕明手中,激动的邝裕明失去理智拔刀刺向老曹,第一刀却不小心误伤了自己,这个镜头暗示了在把王佳芝推向易先生时,邝裕明自身受到的感情上的伤害。第二刀,虽然邝裕明激动又愤怒,但是在杀老曹时,刀是被他两手紧紧握住,慢慢推进老曹肚子的,此时邝裕明的心理状态虽然勇敢,但是极其犹豫。”你去帮一个汉奸,早就该知道会有什么下场。“接下来邝裕明说的这句台词,实则暗示邝裕明首次意识到自己杀人了的心虚,并为自己所做出的行为补充更多的合理性。此时被刺的老曹突然一跃而起,拔起刀子刺向邝裕明,被其余三名大学生擒住,接下来黄磊在老曹的胸前连续刺了两刀,欧阳抢过刀又补两刀,此时的特写是老曹摊在地上挣扎,几名学生围观,挣扎地站了起来,走向门口,值得注意的是,这时梁润生从地上爬起来带着哭腔,从背后刺了老曹两刀,崩溃倒地,此镜头第一次暗示梁润生的懦弱。此时的老曹已血流成河,滑下楼梯,躺在地上抽搐,几乎无生还迹象,但这时的赖美云在楼梯上往下喊,“他还没死”,导致邝裕明冲下楼梯折断老曹老曹的脖子。通过分析我们发现,最后,老曹已经奄奄一息,邝裕明折断老曹脖子的行为实则多此一举,杀害老曹的行动中除了女主角王佳芝,其余人都参与了杀害,此情节也是对后续王佳芝人物设定的折射,是对之后王佳芝变成其余五人的牺牲品,成为了五个人的用来反抗的工具,成为了另一个汉奸老曹埋下伏笔。
(二)群体行为和暗示
在分析这个场景中6个角色各自的心理状态时,不妨借助古斯塔夫·勒庞的理论,在其《乌合之众》一书中写道,群体行为的主要支配者非大脑,而是无意识动机,群体行为受脊椎神经的影响。孤立的个人具有主宰自己反应行为的能力,群体则相对缺乏这种能力。对于其余6人而言,曹先生是孤立的个体,曹先生的所作所为完全是理智的,仔细分析曹先生拿枪的动机完全是受到邝裕明举刀的威胁,出于一种自我保护意识。邝裕明若是放下刀,双方都不会受到伤害,但此时的邝裕明在曹先生言语的刺激下处于一种亢奋状态,做出的一系列行为都是不理智的。再者,当邝裕明将桌子砸向老曹时,这个群体里的其余三人即受到了要帮助群体成员,和敌对老曹的暗示,此现象在《乌合之众》一书中也有提到,受到暗示的群体即做出了相应的刺杀行为。由这点出发,分析梁润生这一角色,从影片一开始,梁润生一角就被扣上了胆小懦弱的帽子,相对于其他几位青年的强壮、热血、勇敢,梁润生显得精瘦猥琐格格不入,所以他是存在于一个群体里的个体,如前文提到,他的无措、犹豫、从背后捅老曹等行为,在表现了性格特点之外,也暗示了其相对群体所表现出来的理智的特点。
可证明这一理论的,有普林斯顿1968年心理学系的烟雾实验:在实验中被试者们被要求坐在房间里,从房门中渗入了烟雾。在第一组实验中,被试者单独坐在房间中,75%被试者发现烟雾后很快作出反应。第二组实验中,每个房间内人数为8~10人,(其中包含一部分托儿),当烟雾进入时,“托儿”暗示说“没事”,结果表明,只有10%的人坚持己见想办法开门。
(三)情绪的夸张
勒庞的另一重要理论是群体情绪的夸张和单纯,群体中的个人类似于原始人,即无论什么感情,一旦表现,将会通过暗示和传染过程而迅速传播,他全然不知怀疑和不确定为何物。例如,反对意见发生在个人身上不会有什么力量,若是在群体中就立刻能变成勃然大怒。原因是在群体中责任感意识彻底消失或弱化,人数越多,这一点就越肯定。证实这一理论的第一个场景,即邝裕明号召大家组成一支刺杀易先生的组织时,第一个响应的是黄磊,“我上”,第二个是欧阳,“算我”,紧接着是赖秀金,“那么我也当然”,这时邝裕明低头,“我不是要勉强大家”,王佳芝犹豫之后:“我愿意和大家一起”,这就是一种群体暗示。第二个镜头,其余五名大学生趴在剧院的二楼,向楼下的王佳芝喊:“王佳芝,上來啊。”第三个证实这一理论的镜头是在邝裕明用桌子砸向老曹时,其余人也蜂拥而上,也从侧面解释,为何在老曹精疲力尽时梁润生从身后补刀,以及最后老曹奄奄一息时,邝裕明冲上前将老曹的脖子扭断等的行为。
(四)群体道德的体现
从刺杀老曹的第一刀,即邝裕明将刀慢慢摁进老曹的肚子,到梁润生从背后刺的两刀,到最后邝裕明扭断老曹的脖子,这一杀人过程的节奏十分缓慢,从哲学角度分析,群体慢慢杀死没有反抗能力的牺牲者,表现出一种懦弱的残忍(特别是梁润生)。这种残忍,与十几个猎人聚集成群,追捕和杀死一只鹿时表现出的残忍,有非常密切的关系。
同样的,岭南大学的几名学生是响应爱国主义号召的,这种以名誉、光荣和爱国主义为号召的崇高行为,最有可能影响到组成群体的个人。
二、电影中恋父情节的体现
从心理学角度分析,恋父情结被称为伊莱克特拉情结,在弗洛伊德早期的研究中发现,一部分患有歇斯底里神经官能症(hysterical neuroses)的女性患者都有精神上的创伤和被压抑的性虐待记忆,而造成这一切的主体一般来讲是他们的父亲。
王佳芝:“我爸爸结婚了,我要给他写封祝贺信。”于是到电影院看电影,泪流满面,表情心有不甘。赖秀金:“你爸爸不是在英国吗?怎么不带你走?”
影片从一开始就王佳芝的父亲就从未露面,但不管是《色·戒》这部影片还是小说,都侧面表现了王佳芝的父亲这个形象以及王佳芝对父亲的复杂情感。如荣格所说,在儿童出生之初,婴儿最早的人际关系是对哺乳者兼保护人(通常是母亲)的体验。而由于传统观念的影响,父亲一直被视为家庭生活的支柱,童年时期与父亲关系的爱与挫折会使个人寻求做一位强者。根据弗洛伊德理论,男性儿童更容易被母亲所吸引,女性儿童则更容易被父亲所吸引,这种行为被称为厄勒克特拉情节。在其母亲去世后,王佳芝的父亲带着她弟弟去了英国,王佳芝一直盼望能赴英国与父亲团聚,但其父亲因为昂贵的机票费用,将她抛弃在其舅妈家。在第二次任务行动之前,王佳芝托付头子老吴帮她将信寄给父亲,王佳芝:“我给我父亲写了封信,请你看完以后帮我寄给他。”而老吴看完之后将信烧毁,也就是说王佳芝的最后一丝寄托也随着信被烧毁了。仔细分析影片不难发现,王佳芝这个形象从某种角度而言,是大学生特务组织的牺牲品,而远在英国的父亲更是明朗地抛弃了王佳芝,所以在遇到善于察言观色的易先生后,王佳芝实则将他当作一位父亲,当作用来寄托感情的对象。这种心理为王佳芝最后爱上残忍鼠相的中年特务易先生增添了合理性。
三、心理学中的角色扮演
1971年,心理学家菲利普·津巴多,带领他的团队开展的“斯坦福监狱实验”同样可以用来解释王佳芝的扮演行为:王佳芝第一次从易太太处回到公寓,假扮易太太回到住所,坐在椅子上脱袜子,此时赖秀金进门,王佳芝顺手拿出一根烟点上,她已经把全然自己当作是易太太(一个上流社会的贵妇)而不是王佳芝。这和影片开头秀金给王佳芝一根烟说“搞艺术需要的”,受到王佳芝拒绝。此镜头的习惯与影片开头王佳芝的犹豫产生鲜明对比。而在她与邝裕明的对话,“我不知道,是不是他还有别的女人”中也可发现,她已进入了扮演易先生情妇的角色,而不是特务王佳芝。老吴的“王佳芝的优点是她只当自己是麦太太,不是弄情报的”,也可证明此论点。所以若将人性做一个类比,人性其实是液态的,他的成型原则取决于置于何种形状的容器,生出不同的环境中会激发不同的人性:包括善恶、意识。
四、从自我、本我、超我角度分析三场感情戏及光源、构图
在心理动力论中,本我、自我与超我是由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之结构理论所提出,精神的三大部分。本我是在潜意识形态下的思想,代表思绪的原始的、 人最为原始的、满足本能冲动的欲望,如饥饿、生气、性欲等,简单的说,本我是与生俱来的,是人格结构的基础。
自我是从本我中逐渐分化出来的,位于本我和超我之间的过渡层。它的主要作用是调节本我和超我的矛盾,一方面调节本我,另一方面受限制于超我。
超我是人格结构中的管制者,由完美原则支配,属于人格结构中的道德部分。它有三个作用:抑制本我冲动;对自我进行监控;追求完美境界。
在色戒的角色中,王传芝的形象代表的是本我,易先生代表的是超我,是归训和惩罚。这一点我们可以从影片的构图、光源以及在镜像的运用方面加以分析。
(一)光影镜头分析
当王佳芝与易先生发生性关系,再见到易先生时,王佳芝早已不把自己作是一名特务了,“我恨你”这种由超我到本我的转变,基于感情,在感情作用下,超我最终选择投降。
在影片中,导演巧妙地运用了光影、镜像关系来表达超我、自我、本我的转变。在王佳芝与易先生去珠宝店前,王佳芝坐在咖啡厅,这时的镜头给王佳芝补了光,但是光感并不强烈,隔着玻璃,制造模糊的视觉效果。这个镜头暗示的即是王佳芝此时对自己特务身份的矛盾情感:她对易先生的情感自己心知肚明,但介于自己的特務身份,不知道如何选择。
以及邝裕明第二次找王佳芝的镜头,他站在街角处观察王佳芝,当王佳芝的视线转向他的时候,邝裕明处在一个半明半暗的镜头里。这个镜头也暗示了邝裕明当时对王佳芝的感情冲突,导致他犹豫是否要让王佳芝继续参与到行动中来,是本我和超我的矛盾的表现。
按照辩证唯物论的观点看来,矛盾存在于一切客观事物和主观思维的过程中,矛盾贯串于一切过程的始终,这是矛盾的普遍性和绝对性。矛盾着的事物及其每一个侧面各有其特点,这是矛盾的特殊性和相对性。
(二)三场感情戏的分析
在第一场感情戏中,王佳芝被易先生的司机接到霞飞路1237弄,对于王佳芝来说,这完全是被动的,此时的镜头对准的易先生完全是一个施暴者,在光源的运用上,通过镜子将自然光反射在易先生脸上,此阶段易先生是一个超我形象,而王佳芝作为一个受虐者,被摁住头和仰起头的镜头切换里,属于一种在本我与超我之间摇摆不定的自我形象,以及最后的一抹微笑,也是王佳芝渐渐本我化的一个铺垫。在她与邝裕明的对话中也可发现。
“前天他带我去的霞飞路1237弄,公寓的空气里有香水,附近还有茉莉花香的味道,可是不像是当天留下的,我不知道。”
在第二场情感戏中,王佳芝在房间佯装整理行李,引诱易先生。这个时候由于设计了拉上窗帘的镜头(营造昏暗气氛),二人处于无面光状态,也就比喻了自我到本我转变的过程。
王佳芝:“我恨你。”
易先生:“现在我回来了,你还恨吗?”
王佳芝:“不恨了。”
此片段的对白中也可看出王佳芝已深深陷入对易先生的爱情中。在王佳芝与易先生发生性关系的场景中,易先生对王佳芝还心有戒备,(从易先生不闭眼睛可看出),到最后易先生闭眼,也可从侧面说明自我的实现。
王佳芝说:“只有忠诚地呆在这个角色里,她才能够进入他的心,因为他更懂得戏假情真这一套。”镜子里的那个她、那个虚构的自己才能吸引易先生。然而王佳芝渐渐发现:当那个虚构的自己越陷越深,它将会反过来改变真实的自己;真实的自己将成为镜像的镜像。在李安版的《色·戒》里,当王佳芝入戏渐深,易先生就好像在看一场戏,渐渐地,他变得无法区分王佳芝和她的镜像。
在第三场感情戏中,易先生说过自己不爱看电影,因为电影院太黑,他不喜欢黑暗的地方,这是一个汉奸的恐惧,但是当王佳芝用枕头蒙住他的眼睛,让他身处一片黑暗之中时,易先生没有愤怒。此时的王佳芝完全占主导地位,对情欲的享受让王佳芝和易先生陷入真实的爱情(本我状态),王佳芝此时有很多选择:她有完全的胜算将易先生置于死地,而老奸巨猾的易先生或许早已看出王佳芝不专业的特务身份,却久久未揭发。这也是为什么在刺杀任务接近成功之时,王佳芝突然在珠宝店里对易先生说:“快走!”张爱玲在原著中写道那个场景:他的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在影片的最后,王佳芝和易先生都实现了从超我到自我的转变,在刺杀的最关键时刻,王佳芝说出“快走”二字时,才足以体现惊人反转的戏剧性结局,而此刻的王佳芝是真的赢了。在这个片段里我们不难发现,此时的王佳芝对于易先生的感情已然强烈到可万事不顾,在张爱玲的序言中写到:“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所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参考文献:
[1]弗洛伊德.性学三论[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5.
[2]古斯塔夫·勒庞.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作者单位:
苏州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