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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尔诺贝利,沉默中的悲鸣

2019-06-28许晓迪

环球人物 2019年11期
关键词:瓦西里阿列克谢耶维奇核泄漏

许晓迪

阿列克谢耶维奇

1986年4月26日深夜1点23分,位于乌克兰基辅以北110公里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4号反应堆发生爆炸。刹那间,1200吨的顶盖被掀飞,火花携带着大量辐射粒子,喷向几千米高空。这是人类历史上迄今为止最严重的核泄漏事故,影响远超1945年美国在日本广岛、长崎投下的原子弹。

在最近引发热议的HBO迷你剧《切尔诺贝利》中,这一爆炸时刻被呈现得唯美而绝望:核电站上空升起炫目的光柱,居民们被它吸引,走出家门。柔光的慢镜头里,灰尘正落在他们身上——那是核泄漏引起的放射性尘埃,但他们毫不知情。

片子开头那个消防员和妻子的故事,来自于女作家S.A.阿列克谢耶维奇写于1997年的非虚构作品《切尔诺贝利的悲鸣》。当天,只穿着衬衫去灭火的丈夫瓦西里遭受了1600伦琴的巨量辐射,被送往莫斯科隔离治疗。妻子露德米拉一直守候在他身边,尽管所有人都告诉她:“他已经不是人了,他是一个核反应堆。”

她看着他开始变化,每一天都判若两人。全身的颜色从蓝色、红色到灰褐色,皮肤龟裂,全身长疮,每天排脓血便25到30次,只要一转头,一簇头发就留在枕头上;到最后,身体组织开始解体,骨头晃来晃去,肺和肝的碎片都从嘴里跑出来,她要用绷带包着手,把它们掏出来……

14天后,瓦西里死去。这一年,露德米拉23岁。他们刚刚结婚,连到商店买东西都要牵手,街上的路人都对他们微笑。

《切尔诺贝利的悲鸣》。

露德米拉的口述,被阿列克谢耶维奇放在《切尔诺贝利的悲鸣》的开篇。在这位2015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白俄罗斯作家看来,它“和莎士比亚一样伟大”。3年来,她四处旅行,采访这次灾难中的幸存者:工人、科学家、官员、医生、士兵、矿工、难民……将这些“切尔诺贝利人”的声音汇聚成一部普通人的历史。

在这些诉说中,有那些“被压制成铁板一块”的历史所遮蔽的景象:鸡冠变成了黑色,牛奶变成了白色粉末,被人类遗弃的动物四处流浪;官僚集团中充斥着无知傲慢,“人们害怕上级长官的程度甚于害怕核”;从阿富汗戰场被召回的士兵,在反应炉附近的森林里吸收辐射,去世时肿得像个水桶,炭一样黑;当机器人都因辐射太强而瘫痪时,“清理人”喝上两口伏特加就上阵了,用铲子对抗原子……

5年后,苏联解体了。在这个意义上,阿列克谢耶维奇呈现的不仅仅是灾难史,也是剧变前的苏联史。

33年过去,切尔诺贝利已成为一个沉默的遗留物。临近的城市普里皮亚季成为一座“鬼城”,13万居民成了核难民,终生不能返回故乡;60万抢险大军中,超过一半的人已经在过去20年里死去,剩下的人余生都将饱受病痛折磨。同样沉默的,还有扑朔迷离的伤亡人数、纠缠错节的事故原因,以及那些罹患癌症的儿童与被政府抛弃而贫病交加的昔日英雄……

历史的叙述永远无法还原昔日真实的历史图景,无论是HBO还是阿列克谢耶维奇,也有各自的洞见与偏见。但他们努力做的是抵抗人们对切尔诺贝利的遗忘——那一夜核电站上空腾起的火光,让我们永远无法温和地走入历史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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