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康纳小说中的宗教思想解读
2019-06-27康建云
康建云
【摘 要】弗蘭纳里·奥康纳是继威廉·福克纳之后美国南方文学史上杰出的哥特小说家,也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本文试图从宗教的角度来解读和分析奥康纳作品中的暴力和畸形两大哥特元素,从而探讨宗教主题和哥特元素如何在其作品中实现两者的融合与统一。
【关键词】弗兰纳里·奥康纳;宗教;暴力;畸形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15-0209-02
弗兰纳里·奥康纳是继福克纳之后美国南方杰出的哥特小说家,也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宗教是其作品中的核心元素,在美国以基督教为信仰的主流文化中,存在着大量的宗教视角下的奥康纳研究。黄宇洁在其著作《神光沐浴下的再生——美国作家奥康纳研究》(2010)中将国外就奥康纳作品的宗教维度的研究归结为两大类:一类是对奥康纳作品的宗教分析与南方性分析合并进行;另一类是对其作品的狭义宗教学研究,以作品中的宗教现象为研究对象来考察作者的宗教思想。[1] 但是长期以来,奥康纳的短篇小说,尤其是小说中的宗教主题,一直饱受争议。如方汉泉在论文《暴力与死亡·死亡与救赎——解读奥康纳的<好人难寻>》(2002)中以辩证的眼光对奥康纳的暴力和死亡观所蕴含的宗教寓意进行了分析和评判。[2] 本文主要从宗教的角度来解读和分析奥康纳作品中的暴力和畸形两大哥特元素,试图实现宗教主题与哥特元素的融合与统一,从而进一步证明奥康纳不仅是一名天主教徒,一位基督教作家,而且还是一名真正的哥特小说的践行者,将有助于我们更加全面了解和研究奥康纳及其宗教思想。
一、奥康纳小说中的暴力观及其宗教寓意
暴力是奥康纳作品中必不可少的哥特元素,也是国内外评论家关注的焦点。在暴力描写的表面下,隐藏着作者的真实意图和宗教寓意。小说中的人物往往在经历了暴力的洗礼后,灵魂得到净化,罪恶得到消除,并最终得到上帝的恩宠。奥康纳的两部长篇小说中的主人公黑兹尔和塔沃特都是受基督教的影响,却时刻想要摆脱上帝的影响。在经历了众多的苦难和暴力之后,灵魂得以净化,最终皈依上帝。
短篇小说中的主人公大多是精神颓废麻木之人,在经历暴力的突然袭击后,看清罪恶,得到顿悟。奥康纳在《奥秘与风俗:随笔集》中提到只有通过暴力才能将其作品中的人物拉回现实,才能让他们做好准备去接受恩宠的时刻。[3] 作为一名天主教徒,奥康纳将暴力注入了更多的宗教寓意。根据天主教义,通过耶稣受难,神以祂的恩典与人和好,并以祂的荣耀和为着祂的荣耀更新整个世界。奥康纳正是将这种救赎性的暴力融入其作品中,使其小说中的人物在经受暴力的袭击下产生顿悟而得到救赎。
《暴力夺取》是奥康纳的第二部也是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小说讲述的是父母双亡的男孩塔沃特在婴儿时就被狂热基督教徒舅姥爷偷走,在荒林里当作先知的接班人培养。当老人死后,他回到城中舅舅家,努力在否定自己先知的命运,却被内心不知名的力量左右,最后在一系列的暴力袭击下他回应了上帝的旨意,接受先知的身份,踏上了向上帝寻求灵魂救赎的道路。
舅姥爷曼森是塔沃特的主要施暴者,他收养了塔沃特并将自己的意志强行加在这个可怜的孩童身上,对他进行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塔沃特出生在车祸现场,因此他对自己的出生倍感自豪,“他总觉得,他的降生与一般人不同。”而“他舅姥爷似乎从未意识到他出生方式的重要性,他只在乎塔沃特是如何重生的。”[4]曼森将塔沃特从子宫(死亡)里拯救出来,在某种意义上也用灵魂的暴力“生育”了塔沃特,以自许的先知身份创造了另一个先知,于是他按照所谓的上帝的旨意对塔沃特进行了洗礼,将他带到蛮荒林区并依照培养先知的方式将他抚养成他的接班人。
曼森的宗教狂热也无法掩饰他对死亡的恐惧,他将自己的死后事宜交代给塔沃特,他希望塔沃特将自己掩埋于地下再竖一个十字架,以确保在最后的审判日他能够复活。他还嘱咐塔沃特接替他工作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像自己为塔沃特洗礼那样为雷拜的儿子毕肖施洗。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塔沃特在小说中的形象就不仅是暴力的承受者,他逐渐开始自我拯救,直到最终塔沃特通过为毕肖施洗并杀死他,成为了直接的施暴者。许多研究奥康纳的学者认为,对毕肖的施洗和杀害是整部小说发展的转折点,塔沃特用更强大的暴力挣脱了原有的暴力,成就了暴力夺取。正是因为塔沃特对毕肖施加的暴力,他自己也受到了暴力的还击,在返回他小时候的家鲍得黑德的路上,他搭上了一个陌生人的顺风车,在喝了两口陌生人提供的威士忌后,他开始感到头晕脑胀,“酒精就像一块滚烫的石头,躺在他胃里的凹坑里,使得他整个身体都变热了,他觉得自己被责任或努力想要评判自己行动的欲望中剥离了出来。”塔沃特睡着后,陌生人把他带到了树林里,“大约在半个小时之后,陌生人独自走出来,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他那原本细致的皮肤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好像他的血液已经焕然一新。” [4]尽管塔沃特被强暴的细节没有描述,陌生人面色红润精神焕发的容貌却很好地暗示了他自己哥特恶棍的形象。当塔沃特醒来,他掏出了火柴并点燃了周围的灌木丛,熊熊烈火不仅吞噬了那片罪恶的土地也洗涤了塔沃特罪恶的心灵,实现了暴力下的救赎与重生。塔沃特遭受的强暴是他即将成为先知的真正转折点,也是整部小说的高潮,“对先知身份的暴力反抗”最终被“同等暴力的伤害”所战胜,实现了最终的暴力夺取。
二、奥康纳小说中的畸形观及其宗教寓意
奥康纳创作了各种畸人形象,这些畸人群体,或身体或灵魂的畸形,成为了奥康纳南方哥特式创作的标记。在奥康纳作品中,中规中矩的正常人似乎无法成为奥康纳笔下表达其宗教思想的人物,反而是这些生活在社会边缘的畸形人被刻上了宗教的烙印,给读者带来心灵的震撼和冲击。根据天主教教义,人是基督耶稣的创造物,是肉体和精神体的结合。这种结合深奥微妙,灵魂融入肉身,浑然一体不可分割。奥康纳正是遵循了这一教理,描述了一些身体或精神残缺的人物,旨在表现身心的残缺都无法真正实现肉体和精神体的结合,身心的完整才是真正的结合与统一。
在《救人就是救自己》中,流浪漢史福特利特先生来到了露西奈尔·克里特和她精神智障的女儿(和她的母亲拥有同样的名字)居住的农场。奥康纳在故事的开头就暗示了史福特利特先生的身体残疾,“他左袖高高挽起,露出仅剩的半截胳膊,骨瘦如柴的身影像是经不住微风的吹拂微微向一边侧去。” 史福特利特的一切外形几乎都不对劲,“脑门占了整张脸的一大半,五官被挤到一起……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但沉稳中透着一副不满的神情,似乎已经看透了人生……他的身形摆成了一个扭曲的十字。” [5] 他的职业也不是很合适,他是一名木匠,可是只有一只完整的胳膊很难成为手艺娴熟的木匠。身体残缺但精神健全的史福特利特与身体健康但精神残缺的露西奈尔的婚姻似乎是身心的完美结合,然而史福特利特却极其厌恶这段婚姻,认为与露西奈尔的结合是对自己健全的精神的极大嘲讽。正是因为如此,为了得到那辆他一来到这对母女居住的农场就虎视眈眈的汽车,他答应了这段婚姻却又在得到汽车后将露西奈尔丢弃。天主教义认为,男人和女人婚姻上的结合,是基督耶稣根据自己的法则建立和建构的,是不可拆散的。然而史福特利特却认为精神高于身体,高于一切,他说:“人由两部分组成:肉体和精神。肉体就像一所房子,它哪儿也去不了;但是精神就像一辆车,总是在动,总是……”[5] 虽然史福特利特自圆其说,但他舍弃精神智障的妻子而选择象征灵魂的汽车,注定会成为奥康纳笔下的“畸人”。
在《帕克的背》中,帕克是一个没有精神信仰而只追求身体完美的人,他在自己能看到的身体各个部位纹上了各种各样的刺青。而萨拉虽然相貌平平,但性情温和,是一名虔诚的基督教信徒。这样似乎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却在冥冥之中相遇相识,相互吸引,最终结为夫妻。婚后帕克狂躁不安的心灵终于在萨拉孕育了新的生命后得到爆发,他在唯一没有刺青的后背上纹上了基督耶稣的画像,他充满期待地回到家想给萨拉一个惊喜,但被萨拉关在了门外。伴随着萨拉一遍遍的质问,帕克终于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教名俄巴底亚·以利户——意为基督耶稣的仆人,在萨拉的帮助下帕克终于完成了精神上的救赎。奥康纳通过二人的结合试图再次向读者证明造物主创造的人类个体应是身体与精神的结合与统一,两者缺一不可。
在《善良的乡下人》中,乔伊是一位装着一条假肢、自以为是、性格古怪的女博士。卖《圣经》的小伙子曼利正是看到了这一点,他摆低姿态,像一个羞涩的傻小子一般围着乔伊跳来跳去来表达自己的仰慕和爱意。乔伊慢慢被曼利的甜言蜜语迷惑,渐渐失去了理性的判断,最后她竟然允许他拆装除了自己谁也不曾碰过的假腿。讽刺的是自命清高的乔伊,却被一个“善良的乡下人”拿走了假肢,甚至丧失了任何的反抗能力。信奉虚无主义的乔伊因为无视精神的存在而否认身体的价值,透过乔伊,奥康纳向我们揭示尽管否认物质价值的存在有多种形式,但是不管哪种形式,即使能超越身体价值的存在,它都无法包含一个完整的人类个体。
三、结语
20世纪中期,奥康纳成为继福克纳后南方哥特最具影响力的作家,“怪诞”“暴力”“死亡”“扭曲”“畸形”等哥特要素大量出现在她的小说中,又将这些元素以一种特殊的天主教视角呈现在我们眼前。不管是暴力和死亡还是残缺的肢体和腐朽的灵魂,这些哥特元素都能从宗教的视角在奥康纳的小说中得以充分体现。在信仰缺失的精神荒原中,奥康纳为迷失了方向的上帝子民点亮了希望之火,给那些被堕落、自私、愚昧、冷漠所掌控的人们带来上帝的恩惠和精神的救赎。
参考文献:
[1]黄宇洁.神光沐浴下的再生—美国作家奥康纳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
[2]方汉泉.喜剧与暴力·暴力与死亡·死亡与救赎——解读奥康纳的《好人难寻》[J].大连外国语学院学报,2002,(2):63-67.
[3] OConnor, Flannery. Mystery and Manners[M]. Ed. Sally and Robert Fitzgerald.New York:Farrar, Straus & Giroux,1970.
[4]弗兰纳里·奥康纳.暴力夺取[M].仲召明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1,35+36+188+189.
[5]弗兰纳里·奥康纳.好人难寻[M].於梅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53+54+63.